第二十五章 夜逃赵府

自从被禁了足,赵学尔便一直坐在窗边,望着窗外。

窗外什么也没有,只偶尔有飞鸟飞过。

赵学尔想着,赵同的话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

承州距离平州五百里,离奚州和萦州就更远了,若不是卫亦君的人送消息回来,或许他们现在根本就不知道李复书被劫持的事情。

既然如此,就算李复书真的出了事,南唐和朔方再起战火,首当其冲的也是平州,而不是承州。

至少赵家人不会有性命之忧。

若是赵同去了萦州救李复书,一旦营救失败,李复书出了事,那时皇帝的怒火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可是赵学尔却始终忘不了那个人,那个与她只见过一面,却改变了她一生的那个人。

那个人轻而易举的就把她从平民小丫头变为了官家女公子,谈笑之间便免去了几十个人的责罚,甚至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赵学尔心中明白,她仰慕的并不是那人尊贵的身份,和滔天的权势,而是分辩对错的智慧,和大爱无疆的慈悲心肠。

自从十六年前的那次相遇,她便苦读经史,关心朝政,向官员和幕僚们请教治国之法、安民之道,十年如一日,只为能够追赶上那个人的步伐。

只可惜还没等到她去找那个人,那人就死了。

从此她的心思便只能永远地埋藏在心里。

但她却没有放弃,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成为她心目中的那个人。

如果她现在任由李复书陷入生死危机而坐视不救;任由两国边境再起战事而不闻不问,那么这十几年来的坚持和坚守又算什么?

可若是她坚持去救李复书,就势必要将赵府几十口人的性命置于风口浪尖上。

赵学尔在想,她是不是太过冷血无情了,在家人的生死面前,她竟然还在犹豫。

她这样究竟是无私,还是自私呢?

赵学尔就这么坐着,直到窗外夕阳西下。

天黑了,她终究要做出选择。

如鱼进来掌灯,赵学尔对如鱼道:“去让不为准备准备,晚上出府。”

如鱼没有立即去传话,犹豫着道:“女公子,我觉得刺史说得没错。”

“若是咱们赵府搅进了太子被劫之事中,一旦有个意外,陛下的怒火不是刺史丢个官职就能解决的。”

“何况刺史这次看您看得特别紧,光是求安居门口就有四个护卫守着。”

“别说不为打不过,就是她打得过,惊动了院子外面的护卫,您一样出不去。”

赵学尔转身看向如鱼,小时候她与赵学时跟着夫子读书,如鱼就在一旁伺候笔墨。

如鱼从没有正经读过一天书,却能把夫子教的课业听个十之八九,可谓十分聪慧。

后来赵学尔私下插手承州政务,许多事情她不方便出面,便让如鱼去办。

州府的官员们众多,并不是所有人听见她的名号都会言听计从,但如鱼总有办法把她交代的事情办妥,可见如鱼是很通机变的人。

也许是因为婢女出身,如鱼很会识时务,行事十分内敛,在赵学尔面前向来恭敬,从不故意耍小聪明。

此时连如鱼都出言反对赵学尔的决定,可见在别人看来,赵学尔的做法有多么的不明智。

可即使所有人都要反对,她也必须这样做。

赵学尔道:“你只管去叫不为就是了,我自然有办法出去。”

“至于我的去向,若是有外人问起,就说我去了别院休养,不要泄露了我的行踪,这样就算我行动失败,也不会连累赵府。”

如鱼焦急道:“您去萦州找董重,那里那么多官员,那么多将领,他们都会知道您参与了此事,哪里是我想瞒就瞒得住的?”

赵学尔道:“我去萦州,不找董重,我找费威。”

她白天儿之所以让赵同去找董重,是因为李复书被劫持之事一直都是董重在负责与费威对接处理。

如今她自己去萦州,既没有官职,又是女子,想来她的话不会得到董重的重视。

既然如此,她不如直接去找费威谈判,好歹少了说服董重这个环节。

不为听到赵学尔要夜逃赵府,满脸兴奋:“我练了这么久,终于能带着女公子翻墙出府啦!”

赵学尔来到了求安居门口,不为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还没有走出院子一步,便被护卫拦了下来:“女公子,刺史说您不能出求安居半步。”

不为走上前,两手叉腰:“女公子你们也敢拦,想吃板子是不是?”

这次赵同派来负责看守赵学尔的是赵府的护卫头领,薛毅。

薛毅板着一张脸道:“女公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刺史说了,若是让您出了求安居半步,我们性命难保。”

不为威胁道:“刺史说不让女公子出去,你就不让女公子出去吗?”

“薛毅,你又不是不知道,府里女公子脾气虽然最为温和,但也最是说一不二。”

“你今天要是不让女公子出去,以后女公子要是想对你怎么样,就是刺史也拦不住的哦。”

不为以往办事的时候,但凡遇到难处,就这样威胁人,每次都十分奏效。

谁知今天薛毅竟然不为所动:“女公子,今天实在不能让您出求安居,请您回去!”

平日里很好说话的薛毅,今天竟然如此冥顽不灵?

不为十分气愤,拔剑准备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却听见赵学尔对薛毅道:“跟我走,保你们性命无虞。”

什么?

赵学尔不但要出去,还让薛毅跟着一起走?

薛毅是赵同派来看守赵学尔的人,怎么可能跟着她一起走呢?

不但薛毅一副受惊的表情,连不为也风中凌乱了,他们都不知道赵学尔是怎么想的,这不是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吗?

薛毅道:“女公子,我实在不能……”

赵学尔又道:“不但性命无忧,还能立功,将来就是父亲也要高看你一眼。”

不待薛毅拒绝,赵学尔继续道:“你可想好了,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是要双赢,还是要多一个我这样的敌人,你自己决定。”

薛毅面露难色。

他是赵府的守卫头领,向来听赵同之命行事。

但此时在赵学尔的注视下,那种强烈的压迫感,竟然比赵同更甚。

赵学尔的行事风格,他不说见识过,也早就听闻过。像他这样的人,赵学尔若是要把他怎么样,只怕不废吹灰之力。

至于赵学尔许诺的好处,不看别人,只看卫亦君就知道了。

卫亦君虽然有柳弗愠的推荐,但他只不过是个读了些书的穷小子,既无家财,又没什么背景,便只能从录事干起。

卫亦君刚到州府任职的时候,对薛毅这个赵府的护卫头领都要客客气气的。

就因为会巴结赵学尔,便从此平步青云,官至承州司马,成为刺史之副。

薛毅不知道卫亦君本来就是赵学尔的人,只知道他常来拜访赵学尔,便以为他之所以仕途顺遂,都是因为有赵学尔的帮忙。

当然他的这种猜想其实也无甚大错,卫亦君之所以能成为承州司马,除了他自己的努力,确实有不少赵学尔的功劳。

虽然只是一瞬间,薛毅已经在心中权衡利弊,终究还是答应了赵学尔。

夜色中,赵学尔与不为在薛毅等几个护卫的掩护下,翻墙出了赵府。

不为仍是不敢相信,薛毅竟然真的就这样带着人跟她们走了?

她本来就崇拜赵学尔,此刻更是觉得自家女公子无所不能。

几句话就把看守她的人,变成了保护她的人,不但不必动手,还多了几个帮手,实在是高啊。

赵学尔却是早有打算,她要去萦州,那可是朔方的地界,如今南唐与朔方关系紧张,路上肯定不太平。

不为虽然有些功夫,但赵学尔还是担心她们不能应付路上的突发情况,现在有了这些护卫随行,她就不必担心路上的安危了。

赵学尔出了赵府以后,没有急着出城,而是先去了卫府找卫亦君。

未免人多眼杂,赵学尔和其他人在外面等候,薛毅潜进去找卫亦君。

卫亦君原本正在睡觉,一听说赵学尔在外面等他,不多时就收拾好出来了,出来的时候他和薛毅手里还牵了好几匹马。

未免惊动赵同,赵学尔他们出来的时候没有骑马。

卫亦君身为承州司马,是刺史之佐,掌州府纲纪众务,有他在,他们很顺利地出了城。

城外月色朦胧,路上悄无一人,赵学尔一行人纵马疾驰,向着萦州的方向飞奔而去。

路上赵学尔与不为共乘一骑,不为道:“女公子,我们不去找柳大将军吗?”

“柳大将军官职高,武功又好,有她陪您去萦州,你们文争武斗,双管齐下,肯定能把太子救回来。”

卫亦君也道:“是啊,若是柳大将军救出了太子,那些说柳大将军招惹天罚,导致太子被劫持的谣言也能不攻自破了。”

赵学尔却道:“弗思不能去。”

“柳府常驻边关,手握重兵,柳弗愠刚从朔方回来,边关就出了事。”

“紧接着费威又劫持了太子,此时若是弗思再出现在萦州,只怕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对他们不利。”

其实自从有传言说柳弗思不仁导致费宽谋反、李复书被劫持的消息传出来,赵学尔便担心是有人在故意针对柳弗愠。

毕竟费宽谋反的原因一直没有查出来,而今又传出对柳弗思不利的言论。

柳弗思空有镇军大将军的虚衔,却没有任何实权,传她的谣言,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是柳弗愠就不一样了,原本他从朔方回来以后就应该接管兵部。

此时把这些人祸都说成是天灾,再把罪名都扣在柳弗思的头上,恐怕柳弗愠也会受其牵连,无缘宰臣之位了。

不为向来是赵学尔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赵学尔说柳弗思不宜去萦州,那他们就不好叫柳弗思同行了。

而卫亦君经赵学尔提点,便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女公子说得是,是我忽略了。”

既然柳弗思都不能去萦州,就更不可能让她带着承平军去萦州救李复书了,于是卫亦君便按下此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