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拼命睁开眼,看了看两旁的文武重臣,说:“我毕生的愿望是完成先主的大业,把西边弱小的周方国向中原开拓,建立一个强大的中国……”
这天晚上,周公旦和散宜生等骑着马从郊外回城,他们是出去视察归来,此刻已是繁星满天,周公忽见北面天上一星斗其色昏暗,摇摇欲坠,周公大惊,险些跌下马来。
只见他掩面而泣道:“痛哉!吾父。”
众人忙问其故。
周公对道:“北方斗星,天之坐标,斗星如落,人将失序矣。”言罢又哭,众人再问,周公却不复再说,众人只好默默回城。
数日之后,操劳过度的文王终于一病不起,很快便病得水米不沾,时醒时寐……
文王病重宫内外都十分焦急。
太子姬发、周公、姜太公、散宜生都一筹莫展地来到太庙焚香祈祷。他们都虔诚地向列祖列宗的牌位跪拜。
姬发拜毕,念道:
“列祖列宗天灵在上,请保佑我父王早日复康,以成就灭商兴周大业。”
念毕,又举香叩头。
众人祈祷完毕,便都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太庙。
已是深秋,凉风呼呼地刮着,扫得地上的落叶沙沙地响。
在文王的卧室里,几案上的书册散乱地放着,窗外传来风吹叶落的声音。文王在病榻上时醒时昏地躺着。太姒在一旁亲自给文王煎药,见药要渚了,侍女忙过来揭开药锅的盖子。
文王睁开了眼,看了看窗外的落叶,心里一阵酸楚,他又把目光移到了正在专心煎药的妻子太姒身上,但见她两鬓已白,容颜已衰……
“唉!”文王轻叹了一声后便又迷糊过去……恍惚间,年轻时迎接新娘的那一幕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船缓缓地向河对岸驶去,对岸站满了周国迎新的臣民,新娘幸福地眺眼望去,文王这才偷眼细看新娘……呵!文王被她的美貌惊呆了:双眉明媚如弯月,两颊绯红似桃蕊,嘴唇透红如含丹,鼻梁端正比中山,蟠桃发髻乌黑秀洁,耳戴铃环闪闪发光……朦眬中,只听耳边一声温柔的呼唤:
“大王,醒醒,该喝药了。”
“噢……哦……”文王使劲才睁开了眼……是太姒端来了药碗,文王接过碗喝了两口,便深情地注视着太姒的脸,心里一阵酸楚……哦,我的太姒,她竟然老了,我怎么今天才发觉她苍老了,是的,她的确老了……两鬓已斑白如霜染,嘴角和眼角都已刻下了深深的皱纹,鹅蛋脸也开始变枯,年轻时的红润已经荡然无存,惟有那双秀丽的眼睛,柔光依旧……
文王使了半天劲才抬起了手紧紧握住爱妻的手说:
“姒后,我要走了……你我患难夫妻已数十载……我囚禁在羑里七年,你受苦了……”
太姒听了,泪如雨下,她一手紧紧地握住文王的手,一手用毛巾替文王擦汗。她想说话,却只说了声:“夫君……”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文王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
“姒后,你对十子的教育有方,所以才有了姬发、姬旦这样的君才……他们两个无论谁继位,我都放心,不管是谁登基,他们相互都不会格杀,这都是你教育得好啊!”
太姒又给文王喝了两口药,然后垂泪道:“我主不必多虑,只管养病要紧。”
文王接过端来的药汤,喝了一口,又接着说:
“尧舜时代是蝉让制,后来,因为争王位而狼烟四起,使社稷不能安宁,所以才起用了世袭制,法定嫡长子继位,这样天下就不会乱了,我也可以瞑目了……唉,要是伯邑考还活着,他可是一个仁贤之君啊……”文王说到这里,忽感一阵心痛,遂脸色大变,太姒忙请来太医,忙乎了一会儿,才又好转过来。
这天文王忽然觉得好一点,便吩咐:
“宣姜太师、散大夫。”
“是。”
不一会儿,姜太公、散大夫都来到文王榻前,文王指了指床边让姜太公、散大夫坐下。于是姜太公、散宜生分坐于文王病榻的左右,,文王双手紫握住他们的手不放,极有感情地说:
“太师、散大夫,我已不久于世了,唉,真舍不得你们啊……太师,你我自在磻溪结识已有多年了,你为西周的强大殚精竭虑,周国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
“文王……您不会走的,会好起来的。”姜太公两手握住文王,眼里闪着泪花说道。
“不……我不行了,我心里明白,我走后,望你一定要辅佐姬发讨伐商纣,实现我几代先王的夙愿。”
姜太公点头说:
“大王,请放心吧,纣王无道,大周仁明,像商纣这样昏庸残暴的君主,商朝非被他葬送不可。所以周取代商已势在必行。大王不必忧虑。”
文王点了点头说:
“我一生的志愿就是兴周灭商、拓展中国,只可惜现在我已经不能活着看到这一愿望的实现。”
文王又对散宜生说:
“散大夫,你我感情笃深,你自到周国后为兴周伐纣竭尽了全力,我知道,你最终的愿望是要解救殷商苦难的民众,这个愿望也是我们共同的志向……我们会实现的,我走了,还有太师,还有姬发、姬旦他们,会实现的……只是我不能活着看到了……”
“不……大王,您不能走,您会看到的……”散大夫已经泣不成声。
文王又说:“姜太师、散大夫……你们与我虽为君臣,实则亲如手足,我走后,望你们定要全心辅佐姬发,定要伐纣灭商,实现我先祖几辈人的愿望……”
“大王,放心吧,姜太公我纵肝脑涂地也要让大王您含笑于上天。”
散宜生也声泪俱下地说:
“大王只管放心,宜生虽然不才,但忠心无疑,我所以奔周就是因为大王贤明,只要能兴周灭纣,让庶民都能过上国泰民安的日子,我散宜生万死不辞。”
文王听了脸上露出了笑慰。然后又命他的两个儿子谒见。
侍官传令去,不一会儿太子姬发、周公旦来到父亲病榻前,垂手立着。
姬发见父亲双眼闭着,立了一会儿才轻声唤道:
“父王,我和旦弟来了。”
“噢……”文王慢慢睁开了眼,也许是刚才和姜大公他们说话多了,伤了元气,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定了半天神,才看清了眼前的两个爱子。
文王看看右边的姬发,又看看左边的周公旦后,缓缓地说:
“我众多的儿子中,最喜爱的便是你们两兄弟。我走后,治国的重担就要落在你二人肩上,你们二人同样都德才兼备,可是天不能有二日,国不能有二君,王只能立一个,所以,希望你们二人定要同心同德,不辱我命。”
姬发和周公旦忙跪下向父亲发誓。
姬发说:
“父王放心,姬发一定团结众兄弟完成父亲遗志。”
周公旦也说:
“父王莫虑,旦儿今后不论为官为民,然只要一息尚存就必定以兴周灭商大志为己任。”
文王笑道:
“都起来吧,只你们二人及众兄弟的力量还远远不够,我已托姜太师和散大夫竭力辅佐你们。我死后,你们要以师父的名位善待二师,凡事要聆听二师意见,万不可骄横妒贤。”
“是,父王。”
姬发、周公两兄弟忙双手抱拳向二师父拜下。
“姜太师、散大夫,二位太师请接受姬发、姬旦重拜。”
姜太公及散宜生慌忙立起扶住二位王子说:
“本是同心人,又何必客气,今后只要齐心协力,又何分彼此。”
文王又传令闳夭、太颠、辛甲、洪飞四大将军。
四将军来后都垂泪立在文王两旁,文王挣扎着说道:
“我要去了,四位将军虽功高盖地,但万不可骄傲,望你们忠心辅佐姬发,完成我祖先伐纣强国的大业……”
四将军听了跪了下去,齐声说:
“我王放心,我等今生今世对大周忠心不二,不伐纣灭商誓不收戈。”
文王看着他们的忠义和诚恳,心里十分激动,想到自己不必忧虑了,有这样好的良臣武将辅佐,即使自己不能亲自捉住纣头,也死而无憾了,“我……我可以上路了……”想到这里,只觉眼前一黑便又昏了过去……
御医来了,给文王灌了药后,才又苏醒了过来。姬发、姜太公他们起身告退想让文王休息一下。
文王又挣扎着示意要姬旦留下,他拉住姬旦的手,让他坐到床沿上。姬旦便顺从地坐到了父王的病榻旁。
文王努力喘了几口气道:
“旦儿,你和姬发一文一武。多年来,皆为我的左右臂膀,姬发刚毅沉着善于用兵,你韬略深远精于为政,我本想立你为王……”
“父王,不可……”公旦忙说。
“然我死后,大周的头等大业是灭商,这就面临着有许多大战要打,所以我瞻前顾后,还是让姬发继位,你辅政。万一战争中有个什么闪失,你也可以顶替他的位子,你以为如何?”
“父王……”姬旦含泪跪了下去说,“辅佐兄长,义不容辞,嫡长子世袭制乃祖制,岂能违背?儿虽不能为王,但必当忠心辅佐君王,还望父王放心。”
听完周公的一席话,文王心中大恸,说:
“我之所以同意采纳嫡长子世袭制,是考虑如此可以少流血、少战争,但也是出于万般无奈啊!”
姬旦又说:
“父王,您细细想来,我有十个兄弟,如果不实施嫡长子世袭制,那不知为争王位要死多少人,动乱多久?”
文王叹了口气说:
“只好如此了,只要少动干戈,少扰百姓,周室能继承下去,我也就安心了。”
文王说罢又喘息起来,并挣扎着说道:“纣有重罪……天命不可违……必讨之。”
文王说罢,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周公忙令左右宣太医。
太医进来把了脉,开好药单,告退出去,周公跟了出去叫住他,问道:
“大王病情如何?”
太医低头说:“臣不敢讲。”
“照实说。”
“是……大王脉象已芤,面赤如妆,喘息无根,此为残阳外越回光返照之象,乃危病之大忌。大王……大王的天年已经……已经快到了。”太医泣道。
“知道了,多谢你对大王的忠心医治。”
“公子过奖,卑臣只是恪尽医责而已。”
“你且退下。”
“是。”
太医退出后,周公便立即吩咐左右准备后事。
文王醒过来后,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冷汗淋漓,身体似在飘浮无依,自知要去了,便令传旨让重臣及十个儿子进来,听遗旨。
过了一会儿,姜太公、散宜生、姬发、姬旦、召公、毕公等都来了,他们一一围立在皇榻两侧。文武百官皆跪在屋内外低头饮泣。
宫外已聚集了许多探听文王病情的百姓。
文王拼命睁开眼,看了看两旁的文武重臣,说:
“我毕生的愿望是完成先主的大业,把西边弱小的周方国向中原开拓,建立一个强大的中国……纣辛香庸,商朝必亡,我大周必取而代之,只可憾我重病在身不能完成重任,但先主的血没有白流……兴周灭商的重任就落在你们的肩上了……”
文王断断续续地使了好大劲才说完了这句话。又歇了一会儿,气喘着说:
“姬发现在是嫡长子,他即位后,你们要诚心辅佐他,众爱卿一定要以兴周灭商为己任,这样朕就放心了。”
文武百官听了皆齐声道:
“臣等遵旨,请我王放心。”
文王又对姜太公及召公、毕公说:
“太公、召公、毕公,你们是周国的重臣,望以完成大周事业为重,虔心辅佐新王,以不负先王之重托。”
“臣等不忘大王的重托。”姜太公、召公、毕公忙说。
文王又对姬发、周公说:
“你二人互为君相,今后务以完成祖辈的大业为重,切不可争权夺利,失我大周江山。要时时铭记:手足相残国将亡的祖训。否则,是对先祖的大不敬。”
周公说:
“父王放心,儿臣将终身辅佐兄长,决不相倾轧。”
姬发也说:
“父王放心,儿臣誓死完成伐纣使命,以不负先王之厚望。”
文王听了脸上渐现欣慰,他想,几代先王的遗志看来是可以实现了,即使自己不能亲手缚住纣贼的狗头,也死而无憾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以上路了……文王只觉得全身迅速下沉,眼前忽然变黑了……
文王终于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天空忽然变得阴沉了下来,整个王宫敲响了沉痛的丧钟……
正是:
灿灿天阳忽失光,浩浩山河顿无欢。
人间逝去一贤王,倾国哭泣万邦挽。
天阴沉沉的,下起了毛毛细雨。
文王驾崩了,周人举国悲哀,臣民皆面露哀色。丰京城内铺店关门,鼓乐皆停。说也奇怪,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转阴,变得细雨濛濛,难道苍天也动了容……
乾阳殿外挂满了素幔,殿门两旁挂着两排写有丧字的白色灯笼,殿外正中,青铜炉鼎烟雾缭绕……殿内设立了文王的灵堂,后台内几行灵烛高照,殿内白花花地挂满了祭吊的白绢。
文王的灵柩在堂中停放,梓宫上撒满了金黄色的秋菊。殿后屹立着文王的灵牌,灵牌两旁宝瓶插香、烟雾阵阵……
亲子姬发、周公旦、召公、毕公、管叔、蔡叔、霍叔……依次守立于棺柩一侧,重臣将领姜太公、散宜生、辛甲、太颠、闳夭、洪飞……
排立于灵柩的另一侧,各诸侯国使节垂首立在殿前,文武百官皆身着白衣素缟低头跪立在殿下,宫外是成千上万穿白衣素服来凭吊的百姓……
低沉悲昂的哀乐在宫内外缓缓回旋……
文王的几个儿子皆披麻戴孝守候在灵柩一边,太姒身着丧服,两眼含泪默默地立在灵牌旁。
典官报告时辰已到,周公旦宣布“祭礼开始”。
顿时鼓乐、鞭炮齐鸣,在哀乐声中,主祭人太子姬发起身步入祭台正中,只见他一举手鼓乐便大作三巡,殿内外痛哭声顿时四起……
姬发接过周公旦递过来的香,一步一并脚地走到香案前低头上香后,进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又接过散宜生端来的酹酒一觞,面对灵牌揖手高举过头顶,然后低头把酒往地下一洒,再从姬旦手中接过已拟好酌祭文,哽咽着宣读:
天祭文王
呜呼文王,舍我而亡。
天地同悲,人臣怆然。
布衣作耕,与众同忙。
赫赫有声,一代周王。
威震四野,暴纣惊惶。
维禁羑里,七载屈辱。
壮志归来,重振西岐。
竭倡仁礼,诸侯归向。
营建丰邑,国运日强。
克明抚民,天下归心。
呜呼文王,在天昭德。
有周兴邦,中国将昌。
功高盖世,德品永彰。
名垂千古,万代留芳。
念毕,哀乐大起,太子姬发、周公旦、文武百臣尽皆哭伏于地,悲切至极。
太师姜太公宣读文王遗诏:
朕与众爱卿甘苦患难数十载,本欲诛灭暴君商纣问鼎中原,不幸中道而别。痛惜长子伯邑考被害,然天不可一昼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遂立次子姬发继位,三子姬旦为相,太师姜太公为军师,召公、毕公、上大夫散宜生为辅臣,望众爱卿同心协心,进兵朝歌,诛除暴君,了我夙愿,雪我国耻,切嘱!切嘱!
念毕,姬发传令出殡!
哀乐又起,鞭炮开道,哭声四起……
巫师们带着面具在灵牌前跳起了祭舞,数十排白灯笼、白素幔在前引路,祭供的牛羊头跟在后面……
鼓乐齐奏,由八人抬起了文王的梓宫出了宫殿。姬发、周公旦率众兄弟伏道过梓,哭行于柩后,文武百官尾随其后。
出了宫殿,早有闻讯赶来的远近百姓,人人皆白衣素缟,面露哀色,有的痛哭流涕,都来为他们敬仰的文王送行。出殡的队伍逶迤足有数十里长,缓缓地向城北而去。
天阴沉沉的,飞起了毛毛细雨……秋风呜咽,苍天垂泪,村叶飘落,哀乐阵阵,一代仁王去了。
正是:
《水调歌头·赞文王》
皇皇五千年,岐山月色皎,渭水日光浩浩,多少君王跃,干戈铁马中原,一河澄黄涛水,江波浮沉别,把酒问苍穹,关中谁能傲?
囚羑里,七载整,尝子羹,悲白首皓,龙归渊,岐山再起,浴血西关边隘,独行仁德天下,三分有其二,朝歌龙旌展,英灵在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