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辛早早就起了床,内心的不安如胃痛般搅扰着他。他带着狗沿较远的那条路线去散步,他们从上游穿过小溪,然后从新栅栏下方的小路回来,那是凯辛的地盘,现在已经划分清楚了。
早餐过后,凯辛载着两条狗,驱车前往母亲家。靠近海岸时,他取道一条夹在两座火山之间的小路。火山湖是鸟类的天堂,那里栖息着天鹅、野鸭、沼泽母鸡,还有数百只眼神不善、叽喳不停的海鸥。湖泊从未干涸过。凯辛想起当年住在道格家的时候,几个孩子一起去湖里游泳。五六个男孩一起骑着自行车到那里,蹚着湖边黑色的浑水,冰冷的泥浆从趾缝间挤出,即便是在最炎热的夏天,站在这里也会被冻得瑟瑟发抖。他们绕过枯死的树干,避开淹没在水中的那些像大蛇一样蜿蜒的树枝,它们的表面布满了绿色的苔藓和黏液,覆盖着一道道的鸟屎。
他们会大喊一声,然后全体一猛子扎进湖里游泳。到了湖中心,他们会并排挤在一起,踩着水,感受身体下方的深潭,黑色潭水似乎随时要把人吞没。他们那时有个游戏,潜水到湖底捞出一把灰泥,但从没有人愿意第一个下潜。最终,胆子最大的孩子会鼓足勇气冲下去,等他上来以后,其他人再陆陆续续地下潜。他记得有一次,伯恩潜入水中不久,悄悄游到旁边一棵枯树后方钻出了水面。
大家都在等他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越来越没底,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凯辛记得,当时谁也没说什么,他们不约而同地拼命向岸边游,慌不迭地逃命去了,抛弃了伯恩。
当他们站在浅水区的时候,伯恩大叫道:“你们这群胆小鬼,你们怎么知道我不是被困在水下面了?”
车里的电台开始播报新闻。
克罗马迪警方称,昨晚一辆巡逻车在克罗马迪城外土著居民区遭到袭击,目前包括一名女警察在内的四人正在医院接受治疗。警方称,大约晚上十点后,一辆例行巡逻的警车被人用石头袭击,另外两辆警车赶到现场时,发现第一辆汽车正在着火,一群抱有敌对情绪的群众封锁了街道。
警方发言人说,当时警察们试图穿过人群去接应自己的同事,但他们被迫弃车离开,并且,为了维持秩序不得不开了枪。
今天,警察部长金·布尔克为警方的行动进行了辩护。
“当然,我们会对此事进行全面调查。但很明显,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境地,警员们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他们担心同事们的生命安全,并且采取了必要的行动。”
一名四十六岁的男子、一名年轻女子和一名来自土著居民区的青年因伤住进克罗马迪基地医院。目前他们情况稳定,一名头部受伤的女警察已经脱离了危险,另外两人也已经得到妥善治疗并出院。
例行巡逻?在他们发现唐尼·科尔特那个晚上的返程途中?警察调动指挥竟然没有告诉他们远离土著片区?
你逼得那个本就胆战心惊的可怜孩子去自杀。现在这个案子你也不用再继续查了,他已经帮你结案了。其他人也都死了,所有的嫌疑人都死了,因为你和你那些愚蠢的同事逼死了他们!
他妈妈和哈里正在厨房里吃早餐,什锦麦片混着水果,盛在不规则的紫色碗里。
“吃过早餐了吗?”他妈妈问。
“还没有。”
“那片废墟里应该也没什么东西可吃。”西比尔站了起来,从一个玻璃罐里倒出一碗什锦麦片,把另一个罐里剩下的什锦水果也倒了进去。凯辛坐了下来,她把碗放到他的面前,把牛奶罐也推给了他。他往碗里倒了些牛奶,开始吃起来。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东西竟然可以下咽。
“迈克尔打电话来了。”她说,“他很好,听起来还挺精神的。”
哈里点了点头:“挺精神的。”他就是台复读机,这是他在婚姻中扮演的角色。
“那就好。”凯辛说。
“就是个意外。”西比尔说,“他在工作中承受了太多压力,那么大压力,可不是什么好的生活方式。”
凯辛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只碗,那些黑点是什么?果核?
“他很快会回来休整一段时间。”
“休整一段时间。”哈里说。
“借此机会你们可以多在一起相处。”他妈妈说,“他说起你时感觉非常温馨,非常感激。”
“我喜欢被人感激。”凯辛说,“这在我的生活中可太罕见了。”
哈里大笑起来,但当他看到西比尔的眼神,笑声立刻噎住了,只讷讷地盯着自己的碗。
“他可能是过度感激了。”西比尔说,“考虑到一直以来你受到的爱和关怀。”
凯辛想起了在房车里喝得烂醉的西比尔,那些等待她回来的夜晚。他吃了块桃子,又吃了块其他什么东西,粉色的,都是一样的味道。
“昨晚在土著区发生的事还真是搬不上台面。”西比尔说,“越来越像以色列了,警察激怒被压迫的人,然后发生暴力,制造异常。”
“制造什么?”
“异常。”西比尔说,“你也是异常的一部分,你还为自己的存在辩护。”
“我?”
“控制机制,你是其中无意识的一部分。”
“这是老年大学教的?”
“我一直有这样的直觉,大学能给你提供智力上的支持。”
“我觉得自己也需要一些智力上的支持,那门课叫什么?”
“把你的饭吃完,我不想什锦麦片被浪费掉,那可是有机食品,很贵的,是农贸集市的。”
“农贸集市的。”哈里笑着说,那笑容让他看上去像个妈妈的乖宝宝。
西比尔一直送他到车旁边,狗变得狂躁起来。“它们不喜欢我。”她说。
“朝你叫并不是讨厌你,只是叫而已。”
西比尔亲了亲他的下巴。“跟迈克尔保持联系,好吗?亲爱的。”她说,“给他打电话,答应我好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爸爸自杀的事?”
她向后退了一步,紧紧地抓着自己:“他没有自杀,他是摔倒的,他脚下一滑,摔倒了。”
“在哪里?”
他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泪光。
“钓鱼的时候。”她说。
“在哪里?”
“在哪里?”
“是的,在哪里?”
“在壶口崖。”
凯辛什么也没说。他上了车,径直驱车离开,没有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