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沥青和混凝土的海洋中,养老院像一座被黄砖围起来的孤岛,一片绿色的叶子也没有。一位穿着深蓝色裙子和斑点白衬衫的护士,把凯辛带到了辛戈的房间。
辛戈穿着一件格子病号服,坐在轮椅上,面对着一扇玻璃门,窗外,是水泥隔离带和一个干血颜色的高高的金属栅栏。
“有人来看你了,大卫。”她说,“你有访客。”
辛戈没有反应。
“你们待着,我走了。”护士说。
凯辛拉过房间里的一把椅子,在辛戈旁边坐了下来,把椅子挪近一些。“你好,老板。”他说,“我是乔。”
辛戈转过头,凯辛觉得他比上次见面时更老了,他瘫痪那一侧的脸现在看起来比另一侧要年轻。
辛戈发出了一点声音,听起来可能是“乔”,那是一种短促的嘶嘶声。
“你看起来好多了,老板。”凯辛说,“你在好转,维拉尼还说要请你回来上班,他会亲自跟你说的。他很快就会来看你,那小子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你懂的。”
辛戈的嘴唇动了动,又发出了一个声音,像是痰鸣,但乔感觉他是被逗乐了,眼睛里闪烁着什么东西。他抬起了左臂,他左半边身子能动,手指伸展着,似乎要和人握手。
不是握手,他是想抓住些什么。
你不能去握辛戈的手,那不行,辛戈不会想要那样,他脑子没受到损伤,不是影响智力那种损伤,他只是被阻碍了,他的一部分身体不听使唤。辛戈还在那具躯壳里,那个硬汉在松弛的肌肉里面,被不听话的肌腱禁锢住了。
凯辛不知如何是好,几秒钟的时间像是过了两小时。
也许那个硬汉已经不在了,也许那里只有一个绝望无助的人在向他伸手。
凯辛想起了他的父亲,他伸出右手碰到了辛戈的手。
辛戈撞开了他的手。
他那不是伸手,是凯辛理解错了。
“对不起,老板。”凯辛说,“水?你要喝水是吗?还是要点别的什么?”
辛戈不停地眨着左眼,他的眼睛在诉说着什么,喉咙又发出了一些夹杂着痰鸣的声音。
“你是想要看电视吗,老板?”墙上有台电视机,却不见遥控器的踪影。他能看什么,看多久,这些都是养老院决定的。
他点了点头,那应该是点头。
“维拉尼忙得不可开交,明白我的意思吗?”凯辛说。
辛戈再次举起了手,手指伸展着。
该死,凯辛想,他在指向什么东西。
他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里的床头柜上有沓便笺和一支钢笔,一支粗钢笔。他把它们拿过来,把那沓便笺放在辛戈轮椅的小桌板上,把笔放在他的左手里。辛戈笨拙地、颤抖着接过笔,用他那粗大的手指费劲儿地牵动着它。
“她怎么不告诉我你会写字,老板?那个护士?”
辛戈努力地在便笺上写字,他全神贯注地握着笔,但那钢笔不听他指挥,信笺也在桌板上动来动去,急得他额头上暴起了青筋。
凯辛伸手扶住便笺,辛戈在上面画着什么,可能是C,也可能是R,一些潦草的线条。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地垂下手,闭上了眼睛。
凯辛静静地看着他。
辛戈睡着了。
凯辛站起来,走到门口,转过身来对辛戈小声说道:“我会再来的,老板。我们在办你的案子,我们会把你从这里弄出去。”
他能看到玻璃门反射出来的辛戈的身影,仿佛看见辛戈的眼睛在看着他。可当他回去查看时,发现辛戈的眼睛仍然是闭着的。
他从那只手指长着长毛的大手底下抽出了那沓便笺,撕下辛戈画过的那张纸。
“再见,老板。”说着,他把那张用生命写就的便笺拿在手里,对辛戈说,“爱你。”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开了灯,试图弄清楚辛戈写的东西。然后,他打开音乐,抛开思绪,专心开车。快到家的时候,他感到疲惫不堪,双腿疼痛,手机响了起来。
“发现一具尸体。”霍普古德说,“你要过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