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寥,天空飘起了细雪,热闹的商业街广场只剩下几个收摊的人。
戚染坐上计程车,瞥了眼后视镜。
男人早已转过身,朝相反的地方走去,背影从容潇洒,毫不留念的。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七年前的一幕。
也是一个下雪天。
计程车开到男生宿舍楼下,不时有情侣来往表演“你送我我送你”,共赏初雪表露深情。
她的信息刚发出去,眨眼间,少年披着件单薄的风衣跑下楼,脚上还踩着拖鞋,甚至忘了穿袜子,脚后跟露在外面,不觉得冷似的。
“我们分手吧!”
听到这句,少年眼里的亮光骤然暗淡,笑容来不及收敛,就这么凝固在嘴角。
许是太过突然,他连为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一直到车行至拐角不得不转弯,他还站在原地,头顶和肩膀都落了层雪,他岿然不动。
戚染眼窝滚烫。
本以为这场感情来去匆匆,没想到她自己插出去的刀,时过七年,还能再次回到自己身上。
第二天一早,戚染被几声微信提示音吵醒。
有工作的有私人的。
她先点开了后者。
薛晓给她发了几条道歉微信,昨天林最喝多了她实在没走开,只能用男友手机拜托岑川帮忙送送人。
解释完,她冷不丁问了句:染染,你还喜欢他吗?
戚染看着镜子里需要劳心费神遮住的肿胀眼睛,否认的话咽回肚中。
不知道。
她回复说。
可是,我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
她悄悄在心里说了句。
半年前,戚染回国,举目无亲,想到了从小长大的宣城。
“佳人”最初只是个私人小店,后来几个人合伙,在宣城各处开起来,加盟商不断,公司逐渐壮大。
上半年,公司高层提出走定制的想法,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尽管戚染的国内履历干净,并且只有高中文凭,佳人还是收了。
设计部最初成员只有两位,戚染和另外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后来陆续招了几个。
毕业季和秋招,下半年公司很快吸纳了一批新鲜血液,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设计部已经分化出了两支队伍。
戚染到公司的时候,两个设计部又在打嘴仗。
“当初明明给了你们优先选择权,自己要选择网红客户,现在太难搞,又要接我们已经收尾的宣传片,要不要脸?”
“你们先接触那个网红,回来散步谣言说简单,假惺惺让我们选,不带这样坑新人的吧?我们虽然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但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学历高怎么啦?我们更有经验.......”
戚染接了杯咖啡,回到工位。
隔壁宋雨禾滑着凳子靠过来:“又来了,每回吵架落点必然是学历和经验,这些新来的小朋友可真有活力,学术界已经把这个命题辩了八百遍了,就不能省省精力好好搞设计吗?”
咖啡很苦,戚染抿了一大口,感觉没什么用,她强打起精神,从吵架的言论里筛出有用的信息:“哪个网红?”
宋雨禾看她:“那个搞测评的up主啊!这两天短视频平台,宣城专区都快刷屏了!什么网红回乡带货,宣城GDP一夜之间翻两番......”
“拜托,我们宣城也没那么差吧,还没沦落需要一个几十万粉丝的网红带动发展的地步吧?”
宋雨禾是个话痨,吐槽起来没完没了,戚染昨天没睡好,头涨得疼,实在听不得这些人吵。
她从座位上起来。
宋雨禾:“哎,你干什么去?”
戚染无奈揉太阳穴:“当和事佬。”
最终的解决方案就是,戚染把这事儿应下来了。
其他人明天跟那个宣传片的拍摄,戚染明天拿着成品去婚礼现场。
下班的时候,戚染在样品室改成品。
她身材纤细,拿着一条鎏金蕾丝带,专心致志在半身模特的后背处缝合,那腰比模特还要细上几分。
戚染的好看,在“素”上,不用任何修饰和雕琢,站在那里,自有一种冷清的气质。
她脸是标准的软妹长相,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可能会觉得她性子软,相处久了会发现,仙女认真工作的样子也很帅气,并且,也会骂街。
就像现在,边缝线,她嘴边碎碎念蹦出一句“傻逼”。
宋雨禾敲门的时候愣了下,然后才抬步走进去:“你每次都这么纵容她们,她们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戚染缝好最后一针,捏了捏肩膀:“我现在只想回家洗个澡。”
宋雨禾帮她一起收拾工具,摸了摸下巴:“你明天,不会是想躲谢锦吧?”
戚染眸光闪了闪,矢口否认:“不是啊,只是很烦吵架。”
翌日,戚染起了个大早。
昨天点头以后才发现又是个婚礼内衣设计,她最近可能跟婚礼犯冲,一大早来公司取成品的时候眼皮跳了又跳。
下楼,公司门口停了辆红色的法拉利。
天微亮,这个点还没到上班时间,这么招摇的车沉在黎明色调里,显得也低调了许多。
车里下来的男人穿着碎花色西装,里面是件深V,他手里捧了束玫瑰花,上面的LED装饰灯一闪一闪的。
戚染暗道不好,脚尖悄悄换了个方向,听到声音又拐了回来。
谢锦:“七七,早上好。”
戚染:“.......早”
最近她可能进入了“怕什么来什么”的玄学怪圈。
谢锦把花塞进她手里,打开副驾驶的门:“你不是要去元景大酒店吗?我送你。”
“你怎么知道?”
谢锦是他们公司外包的内衣模特,二十出头的年纪,大学还没毕业,富二代,家里不差钱,模特只是兼职爱好。
第一天来公司的时候,谢锦脱了衣服要去拍摄区,不小心走到了他们设计部,戚染给对方借了一件外套。
谢锦大概是个“一见钟情”浪漫主义信奉者,后来还外套的时候非要请她吃饭,随后直言要追求她。
戚染明确拒绝过他很多次了,偏偏这人很难缠,你拒绝一次,下一次他可能会更高调的来一次,只能等这位少爷的新鲜劲儿过去了。
“我看雨禾朋友圈发的。”
谢锦眼睫一弯,做了个请的姿势。
戚染:“……”
宋雨禾这个兜不住屁的嘴!
“那,谢谢了。”
这个地方打车时间比较长,戚染索性拉开后座的门,坐了上去。
谢锦撇撇嘴,浑不在意:“每次坐我车都只把我当司机,我可以给你当一辈子司机吗?”
戚染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好好开车,别骚。”
谢锦只比她小两三岁,两个人也算得上同辈,可能是过了心动的年纪,戚染对小年轻这些追人手段和骚话都有很高的免疫力。
她最多,只把谢锦当弟弟。
元景大酒店位置相对偏远,临湖靠山,环境优美,面积很大,露天和室内的婚礼举办条件都有,是宣城结婚的热门酒店之一。
车开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对方发了两条催促微信。
车停到指定位置,戚染下车才想起自己包落在公司了,好在拿了手机。
“花呢?”谢锦抱着花像个被利用完就抛弃的工具人,眼神有些受伤。
戚染着实没时间跟他耗:“你不是要去我们公司参加拍摄吗?放我工位上吧!”
谢锦眼神一亮:“你桌上,可以专门为我留一束花的位置吗?”
戚染头疼:“谢锦,我是个很物质的人,花对我来说是浪费钱,虽然这话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下次别送了。”
谢锦可能也明白,凡事点到即止,过犹不及。
他没再说什么,只顺从点点头,回了车上。
酒店很大,门口贴心的设置了区域图,错综复杂。
戚染对路线这类的东西向来都懵圈,她站着看了会儿,眼神已经抗拒的往外飘了。
——需要人形牌导航吗?
耳侧忽然响起熟悉又稍显稚嫩的声音。
她是个路痴,岑川可以把所有的路线都梳理好,然后用她可以理解并记住的方式告诉她。
戚染甩了甩脑袋,许是故人重逢,总是不由自主想起,甚至还有种他就在眼前的错觉。
很快,戚染意识到,这不是错觉。
透明玻璃墙的那头,正在跟人调试设备的人,确实就是岑川。
他们站在靠近大门口的位置,背对着她,岑川穿了身剪裁得体的西装,神情懒散,旁边的瘦矮个好像在抱怨什么。
“川儿,那个KTV的单子,你真给推了?”周础脸上挂着痛苦面具。
“别抖。”岑川在他手臂上扶了一下,“前两天去考察,发现服务不行。”
周础一哽:“我们是拍宣传片的,就是要放大好的地方啊!真要面面俱到,还要我们宣传做什么?”
岑川:“已经拒了。”
周础:“不管你抽什么风,我们过年反正得喝西北风!难怪这个龟毛的一千块钱的活儿你都接!”
“嗯。”岑川低头不知道在地上找什么。
一听无力回天,周础也不纠结了,逮着别的事情吐槽:“这个想白嫖的测评博主,婚礼两个机位跟拍还要出纪念册和视频,谈的时候说可以免费给我们做宣传,还想收我们钱来着!据说婚纱也是这么白嫖来的,这得是抠成什么样子!”
“还办什么婚礼,不办多省钱......哎,你找什么?”
岑川:“无人机遥控器。”
找了一圈没找到,岑川扭头:“我去车里看一下。”
他转过身,恰好跟玻璃墙外的戚染照了个面。
戚染:“.......”
想说,她不是有意偷听的。
这墙有缝。
戚染咽了咽口水,消化了一下刚刚听到的信息。
所以,那天岑川被KTV经理骂,是因为推了对方的宣传片邀约?
交易不成仁义在,也不至于,破口大骂吧!
她眼神带着审视,岑川喉结滚了滚,错开目光,顾自往大门的方向走。
戚染微信的催促电话打了过来,她手忙脚乱接起。
那边传来女声:“时间来不及了,我找了个伴郎下来接你,长得很好看,已经快到门口了。”
“伴郎?”
戚染边走向大门口边朝里边张望,此刻能用长得好看来形容的人,也在缓步朝大门走。
这是戚染第一次看到岑川穿西装的样子,他眉目多了稍许凌厉感,从容镇定,那点青涩的少年气完全被成熟稳重的气质取代了。
成长,仿佛只在朝夕之间。
两人恰好在大门口碰头,她下意识张口,想解释刚刚偷听的事情。
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
谢锦还没走,他把车开到了酒店门口,降下窗户:“七七,我先回去了,别太想我哦!”
末了,送了个飞吻。
戚染:“.......”
心里没由来升起一股心虚感,她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此刻,她只能硬着头皮,拿出修炼已久的面部表情,仰起脸:“抱歉,我不是故意........”
“借过。”
岑川神色漠然,侧过身,声音不带任何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