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警察真来了。
戚染坐在休息厅的一角,看着自己手里没有播出去的号码,陷入沉思。
“您好女士,有个视频请你辨认一下。”
一个女警官走过来,打开一个短视频软件,上面是一个名叫“薛国强追妻”的账号主页。
女警点开一个短视频,发布于十天前。
视频内容大致是,女主角跟男主角去定制内衣,男主为了给女主更好的婚礼体验,特意点了定制款表示深情。女设计师见对方是个财大气粗的老板,起了别的心思,特意加了男方微信,各种聊骚。后来被女主发现,婚礼告吹,男主开启慢慢追妻路。
视频里的女设计师被打了个糊码,包括他们的品牌和公司布置,都做了一些虚化处理,就算是熟悉的人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但是这么欲盖弥彰,更增添了真实性。
这个号后续编出了一个系列故事,还拍了其他的女性入境,有的码打得有些敷衍,评论有人觉得眼熟,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
了解情况后,戚染睁大眼,顿觉匪夷所思:“女设计师确实是我,但是,微信不是我的,而且这视频明显是故意剪辑出来的........”
女警安抚:“这个我们知道,只是找你核实一下。现在一部分短视频作者,为了红确实无所不用其极,希望你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可以及时与我们取得联系。”
“哦。”戚染垂眸,心中一阵恶寒,“好的。”
如果没有今天这出,她都不知道自己背地里得被人编排成什么样子。
这几个人是新人团队,有些是偷拍,有些拍了被发现会说明情况然后给点钱,反正打了码,只要不被认出来,就能在法律界限的边缘蹦跶。
据说这次是有个大学生被偷拍,在学校给她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刚好跟朋友来KTV的时候把人认出来了,报了警。
警察带走几人,已经很晚了,女警提出要送她回家。
戚染看着不远处男人的背影,摇摇头,表示自己还有几个朋友在这儿。
至少,当面道个谢吧。
休息厅很大,中间被木质镂空隔板分割成几个小空间,隔音效果却一般,外面吵闹的声音时不时传进来。
服务生送了热水和碘伏过来。
戚染倒了杯热水,热腾腾的蒸汽往上冒,她想到之前男人在包间里说的话。
——我只喝热水。
在一起的时候,网上有一股吐槽“多喝热水”的潮流,岑川却一本正经跟她罗列多喝热水到底有多少好处,还身体力行,自己喝的时候总要带她一起。
他好像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理智又温和的,似乎从没有失控过。
她唯一见过的那次。
大概是她出国的前一天,在百货大楼。
那时他们已经分手了,戚染在商场帮母亲买行李箱。
商场人来人往,岑川眼眶微微发红,拽着她的手腕不肯松,手上却又控制着力道,不想她受伤。
他压低声音,克制道:“给我个理由。”
戚染险些被他眼底涌动的浓烈感情烫伤,不敢去看他,语调冷清:“没什么理由,我腻了。”
手腕上加了力道:“理由。”
“你非要自取其辱的话......”
戚染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然后露出藏在衣袖里的细腕,上面有条手工链子,每一颗细珠都是手工打磨出来的。
在少年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她奋力一拽:“这种劣质手工制品,不把它藏在衣袖里,我压根戴不出门。”
细珠落地,沙沙作响,少年的心血和感情,被来往路人踩在脚下,好像一文不值。
.......
水蒸气迷眼,戚染眼睫上了层雾气。
模糊的视线里,仿佛看到多年前,少年在人流里蹲身,捡拾地上越滚越远的细珠,还不忘抬头,企图眼神挽留越走越远的她。
休息厅另一侧,从前台应付完警察的经理急匆匆赶来,解开一颗西装扣坐下:“岑先生是吧,前两天去你们工作室,没见着你人。”
岑川的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四处,爱答不理的样子。
经理面色一僵,干干笑了声:“这么晚过来,是谈宣传片的事情吗?”
“嗯。”岑川点开手机里那份电子合同,开门见山,“我过来解约。”
这下,经理脸上的笑容收了干净:“为什么,不是明天就过来拍摄了吗?”
“几个小时前我就来了。”
岑川低头,找出违约条款,上面写了三倍赔付定金。
他眼皮掀了掀,又垂下,一边转账一边继续说:“同一个顾客,接连被另外一个顾客骚扰两次,最后还要别的顾客帮忙报警,我觉得你们的安保系统很不到位。抱歉,我不能昧着良心接你们这样的宣传片。”
岑川脸上挂着浅笑,分明只是个没出社会多久的创业者,却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威逼感。
经理面色有些难看:“这,顾客的私事儿,我们哪儿管得了.........”
岑川却不打算多说,点了点手机,示意资金到位,起身准备走人。
刚在警察面前装完孙子的经理憋了一肚子火,挫开椅子就骂:“你一个破拍视频的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品德高尚?宣城又不是只有你一家摄影工作室!”
岑川点点头,伸出一只手,礼节周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戚染听见这边的争吵,回过神,那经理好像在骂岑川是拍破视频的。
她微微一怔。
他现在,也在拍视频吗?
以前岑川除了约会的时间,基本上都泡在实验室。实验室以外的时间,都是她的。
还以为,他会走上科研的道路。
难怪,他能发现这么隐蔽的摄像头。
突然想起来,林最应该比他们小一届,为什么岑川和林最能成为舍友呢?
“走吧!”
正想着,岑川已经走了过来,身后那个经理还在摔杯子骂什么优美的国粹。
“啊?”戚染一时没反应过来,岑川已经往外走了两步,她脚步没跟上。
岑川停步,转过来的脸上颇有些不耐,仍是好脾气解释:“你朋友有事,不放心你一个人,让我送你上车。”
可能是太晚了,这会儿他眼里带着倦意,语气疏离而礼貌。
戚染下意识想说不用了,但是他这话说得,太过于精准,以至于自己拒绝会显得有些刻意。
人家只是被麻烦送你上车,并不想送你回家。
岑川看她一脸警惕戒备的样子,不知想到什么,轻嗤了声:“放心,并不是送你上路。”
戚染:“.......”
她跟着人往电梯口走去。
“旧时光”商圈一整栋大厦都是娱乐场所,从上到下,高楼耸立,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不分昼夜。
到这个点,电梯还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KTV下半场的人流量少了些,旁边一对情侣依偎着走进上行电梯,戚染跟岑川保持着塞下两对情侣的距离,下行电梯停留在十八层仿佛静止了。
狭窄廊道的窗户开着,寒风吹进来,卷了一地的狼藉。
戚染用服务生提供的碘伏轻轻揉着手腕,其实方才那个醉鬼就是体型吓人,攻击力并不强,她手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不过此时此刻,好像必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道谢的话噎在喉间,一时半会儿,她的语言系统好像崩溃了,不知道怎么开口。
“似曾相识吧……”
“什么?”
她举目望向声音来源,脑子被风吹清醒,静下来,终于分出点心神体味“久别重逢”。
岑川穿了件深色呢子大衣,高领浅色毛衣打底。五官利落分明,相较于上学时,又长得更开了些,细碎的刘海有段时间没打理,纠缠着眉睫。
他不说话的时候,嘴角弧度是自然上扬的,开口嗓音清冽干净,总是会给人一种温柔好亲近的错觉。
下一秒,他的话坐实了这个“错觉”。
岑川:“不知好歹的倒霉前任死缠烂打丢人现眼,一回生二回熟,你应付这种事情,不应该很有经验吗?”
他悠悠转过头,黑眸里含着笑意,语气漫不经心,握着手机的修长五指甚至还在打字。
七年未见,这会儿,他终于亮出了利刃,破开那层仿若透明的窗户纸。
戚染感觉有把钝刀插在胸口,反复进出,血肉模糊,她眼眶的泪水几乎要关不住。
她知道,这是她自找的。
面前的女人低着头,浓密的长发带点天然卷,凌乱披散在肩侧。她穿了件普通不过的黑色棉服,装在绒裤里的长腿依旧纤细,许是出门着急,内衬的领子有一角内翻,藏在雪白脖颈里。
看起来,过得也没有那么好。
未经妆饰的小脸素净,不经意瞥见她眼尾的红痕和睫毛浮起的淡淡雾气,岑川错愕。
脑子没反应过来,道歉的话就已经滚到了舌尖,然后硬生生被牙齿拦下,他紧绷着脸,尝到点血腥味。
却见当年的女孩稚气尚存,再次扬起的眼神透着久违的漠然和倔强。
她点点头:“是啊,那可是太有经验了,怎么,你要试试吗?”
语调里的冰冷,一如往昔。
岑川猛吸了一口寒气,把自己凉了个彻底,才低低笑了声:“放心,我对前任死缠烂打的嗜好,已经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