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老江湖收山续前缘(2)

二人商议妥当,第二天一早,昌欢带上五十万现金支票,乘火车北上了。第二天下午,到了肇远,距货源地两棵松,还有两个小时车程。知道这里天寒,二人离家时,都穿了两条毛裤,穿着军大衣。下了火车,还是抵挡不住这里零下三十度的低温,没出火车站,寒气就穿透了两层毛裤,浑身冻得直打哆嗦。匆匆赶到汽车站,买了去货源地两棵松的车票。这里车少人多,交通不便,为抢占座位,年轻力壮的乘客,往往从车窗往里爬,车窗玻璃,早就被挤碎了,所剩无几。老赵有经验,在后面推着昌欢,从车门往里挤,昌欢头一次遇到这场面,有些怯场,挤了半天,才挤进车厢。司机费力把车门关上,开车上路了。刚才挤车时,出了不少力,昌欢身上都冒汗了,不想车一上路,寒风从玻璃破碎的窗口,飕飕往里直灌,像密集的钢针,往脸上乱扎,只一会儿功夫,昌欢就觉得脸发木了,嘴冻僵了。大约颠簸两个钟头,傍晚,车到了两棵松。车停稳后,乘客开始下车,昌欢觉得自己悬在半空,像水里漂流的冰块,被人托起,向前移动。到了车门口,忽然发觉两腿不会打弯了,老赵从后面拽了她一下,昌欢才勉强没有摔下车去。

“慢点,昌欢,让他们先下,你先试着蹲一蹲,活络活腿脚,再下。”老赵边说,边给昌欢示范,“从前刚来时,不懂,腿脚僵硬,不听使唤,一下车,弄不好,就摔下去了。”

昌欢照样屈了几下腿,渐渐两腿下有些知觉,扶住车门,走了下去。

二人在车站前,找了家招待所。这是两棵松镇上唯一的招待所,十来间瓦房。不想今天客满。他们要去的两棵松粮库,离这里还有五六里路。北大荒冰天雪地,夜里又黑,二人不想冒险去找,跟管客房的老头商量,看能不能想办法,帮他们挤出两张床位。

“哪有啊?”老头围着火炉烤火,笑着说,“人家都是花了钱,才住上的,还能让人家两人睡一张床?”

“大爷,我们大老远来的,坐了一天的火车……”昌欢商量着。

老头见昌欢细皮嫩肉的,不像是能吃苦的样儿,心里生出些痛情,说,“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炉边打地铺,将就一宿吧,反正这里也没别的旅店。等明天,有客人退了房,再给你二位安排,今晚就不收你们房钱。”

二人一路辛苦,乏得厉害,顾不上许多,痛快答应下来。老头从他床底取出几块木板,铺在炉边。昌欢和老赵挨着躺下,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二人谢过老头,赶紧去联系客户。见到了客户,说了几句客套话,客户就抱怨说,今年粮食欠收,农户都惜售,粮食都押在家里,等来年开春涨价,现在的玉米价,和往年相比,一斤高出二分钱。昌欢大约估算了一下,照眼下的价格,做下这笔生意,还有赚头,当时就和客户签了合同,让客户组织货源。随后二人返回肇远,到火车站联系车皮。幸亏老赵和车站的调度熟悉,送了点好处,车皮就定下了。按照合同,粮食装车付款。过了几天,眼看几车皮玉米装上车,昌欢就到银行,和客户交割清楚。跟着,又马不停蹄,和老赵一起押车南下,在车上呆了半个多月,才到广州。好在广州这边的办事效率不错,前后不到一个星期,就结清了货款。

抛除本钱、运费、二人差旅费以及人情开销,前后一个月折腾下来,吃了那么多苦,净赚了三万元。昌欢拿出一万,交给老赵,当作老赵的分成,老赵推辞了一会儿,收下了钱,揣进兜里。

昌欢回到家里,躺了三天,才解过乏来,对办公司的事,渐渐失去了兴趣。想想自己走南闯北,设局做单,虽说不免受些惊吓,可那是无本万利的买卖,钱像打着滚似的,直往自己兜里钻,住行自由,何等逍遥!如今本本分分地开公司,做生意,拿出五十万的本钱,前后遭了一个月的罪,到头来,只得个蝇头小利。

可老赵不这么想,自己不出本钱,只陪着东家出去遭点罪,帮着联系客户,出出主意,就能得到一万块钱的佣金,这可比他开的食杂店强多了。开食杂店,忙里忙外的,一年下来,也不如这一个月挣得多。在家休息了几日,又跑来撺掇昌欢接着做。

想想眼下也没有什么太好的生意,老赵又愿意出力,何况当初,又是自己上赶子求人家的帮忙的,昌欢只好忍着性子,接着和老赵一块儿跑生意。

跑了几趟,效益都差不多,两头客户也熟识了,老赵这人,虽说有点小气,却不耍奸,办事稳沉,昌欢就让昌艳接过这差事,和老赵一块去跑生意,自己留在家里,和二大爷一块照顾公司。

开了春,政府清算历史遗留问题的政策兑现了,甄家老宅里的住户,都迁了出去,搬到政府统一建造的楼房里,把老宅归还了甄家。因为老宅是在老大世义的名下,没有世德世仁兄弟的份儿,世德心里老大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见了恒安,就要唠叨上几句,说老大世义太不地道,当初,一没有分家析产的契约,二又不是父母子女同面,仅凭他传授老太太的口谕,就把家分了。“我倒没什么,”说到激动处,世德就颤抖着嘴唇,冲着恒安发火,仿佛当初分家的事,是恒安出的主意,“可你爹呢?好歹世仁也是甄家的儿子,老太太活着时,也是认了儿子的,怎么就一点东西不分了?真是的!”

一到这时,怕二大爷积愤成疾,恒安就劝说二大爷,“几间破房子,算什么呀,咱们现在不挺好的吗?还缺你吃喝啦?”

“可事儿,不是这么个做法儿……”老头不服气,往往还要唠叨上几句。

大概世义也觉得这房子归于自己名下,在兄弟中间,摆不到台面上;再说这房子在他手上,也让他担惊受怕的,吃了不少苦头,就有了卖掉老宅的意思。接到政府交还的房屋产权证,世义就让恒富张罗着卖房子,开价二百万。

“什么?要卖?”世德及时得到了消息,顾不得老迈体弱,一跃跳到地上,拿起拐杖,就要出去,却又不知自己究竟要到哪里去,在外屋转了一圈,又回到里屋,拿拐杖敲打着炕沿,“砰砰”山响,瞪着眼睛冲恒安吼道,“那是甄家的老宅,是祖上传下来的,是咱甄家后人的根啊,说卖就卖啦?老大他一个人就作主啦?老宅子卖了,我死的时候,眼睛能闭上吗?他,你大爷,将来死了,还有脸进甄家的祖坟?”话没说完,老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像婴儿一样哭了起来。

从这天起,二大爷饭量明显大减,眼角开始不干了,酒也不喝了。

恒安知道二大爷的心病,就去找恒富,劝他先别去联系买主。

“可是,不卖,俺爹那边,我怎么交待?”恒富诉苦道。其实,恒富肚子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父亲曾经许诺,等把房子卖了,三个儿女,每人五十万,剩余五十万,老两口留着养老。恒富现在,眼睛盯着那五十万,这些天正忙着联系买主,只是价钱不如意,才一直没有成交。

“这样吧,”恒安说,“你去市里,对大爷说,这房子,我买了,叫大爷放心,二百万,我一个字儿也不会少的,只是让大爷把时间宽限几日,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半年之内,交不清房钱,那会儿,大爷再随便处置。”

“你买?”恒富惊异地瞪着恒安,像不认识似的,“你拿什么买呀?凭你的工资?把你卖了,也换不出这钱的。”

“这你就别管了,你就把这话告诉大爷就行了,让他宽限我几天。”恒安冷着脸说。

见恒安说得肯定,不像是开玩笑,恒富答应下来。

回到家里,恒安犯了合计,他清楚,家里的积蓄,现在不过两万,二大娘留给二大爷的三万,现在由妻子替他保管着,可那是二大爷的养命钱,怎么敢随便动用呢?儿女们手里会有些钱,老大昌喜两口子,都是机关干部,工资不低,可昌喜是个钱锈,长期穿着带补丁衣服,脚穿解放牌胶鞋,跟他借钱,怕是和上天差不多;老二昌乐倒是性格豪爽,两口子都是教师,工资也不低,可就是那豪爽的性格,害了他,大手大脚惯了,人情往份,也把他那点工资用得差不多了,现在弄个收支平衡,也就不错了;昌欢手里有钱,这一点他知道,光上次到南方闯荡,就寄回十八万,再加上平日的收入,估计能有个几十万。可昌欢那钱是怎么来的?别人不清楚,他当爹的还不清楚?那是昌欢冒着风险、担惊受怕的从江湖上挣来的,当爹的,怎么能花孩子这么艰难挣来的钱?就算昌欢孝顺,情愿把钱拿给他用,这些钱加到一块儿,也不过几十万,距二百万,还差得远呢。怎么办?亲自下海,到江湖上去赚?眼下不是假期,冷丁请假外出,势必会让别人生疑,再说做大局,得有宽裕的时间,随便出去几天,怎么能行?无奈之下,恒安想起爷爷留下的几轴古画和寿山田黄,当年,是向大爷讨要爷爷写的书稿时,大娘把些古玩,连同被雨打湿的书稿一块儿,当做破烂送他了。他查阅了一些资料,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宝贝,不然,爷爷也不会把这些东西压箱底的,现在把这些东西变卖了,估计买下老宅,不成问题。可转念一想,这些古玩,是爷爷压箱底儿的镇家之宝,卖掉这些宝贝,把老宅买回来,不免有些得垅失蜀,不能两全齐美。退一步说,就算打算卖掉这些宝贝,伧促出手,也犯了古玩行中的大忌,古玩行最忌讳的,是志在必得和急于出手,一旦买家看破这一点,就会往死里抬价和刹价。眼下哪有充裕的时间,让他去从容出手?他想写信给昌庆,叫昌庆回来帮他办理这事,马上又觉不妥。昌庆大学毕业,留在北京一家报社当记者,成天东跑西跑,四处采访,一年乘车的时间,比在北京的时间还长,再说年轻人,对古玩行也不熟悉,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经一个愣头青去办,那还不静等着吃人家的局……

一夜翻来覆去,也没拿出个像样的主意,早晨起来,恒安两眼就泛红了,匆匆吃了早饭,蔫头耷脑上班去了。

世德料想老宅守不住了,心情坏得厉害,也顾不上兄弟情面,骂出难听的脏话,精神一天不如一天,走路颤颤微微,好像随便一阵风来,就能把他卷走。

星期天一早,恒安乘车去了市里,找到长子昌喜。昌喜刚当上财政局副局长,认识有钱的人也多,恒安想让昌喜帮着想想办法,先帮他借二百万,把老宅买下,等到了暑假,或是自己到江湖上走一遭,或是把家里的古玩变卖了,再把钱还给上。

昌喜结婚后,父亲只来过他家一次,那是儿子出生不久,父亲陪母亲一起来看孙子。多年之后,又见到父亲来了,昌喜当即猜出,父亲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难心的事。

恒安提着刚从街上买的糖果,说是想孙子了,来看看孙子。昌喜儿子四岁了,平日很少带回爷爷家,见了爷爷,有些生分。恒安逗了一会儿孙子,看孙子并不和他亲性,心里有些扫兴。昌喜媳妇也看出,公爹来找昌喜,一准有事,借口上街买菜,带着孩子出去了。

恒安见儿媳妇带孩子出去,坐下身来,扫了一眼昌喜家的客厅,心里就有了些许酸楚。两只半新的木制沙发,摆在茶几两边,城里人家,眼下都普及了彩色电视机,可儿子家的写字台上,还摆放着十二寸黑白电视;窗帘也是从商场,随便扯了块粉色的布料充当的;夫妻的床上,没有床垫,只是在硬木板上,简单铺了两床褥子。恒安心里纳闷,儿子和儿媳妇,工作都不错,工资也不低,怎么就把日子过得这么寒酸?

昌喜知道父亲来找他,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趁媳妇不在家,赶紧问道,“爸,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见儿子已经看破,恒安也不隐瞒,把心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昌喜听过,脸上有些紧张,缓了缓神儿,对父亲说,“爸,这恐怕不妥吧?”

“是有些不妥,”恒安说,“可也是万得已呀,再说了,等到了暑期,我保准一分不少,能把钱还上。”

“我知道,爸,”昌喜耐着性子,劝导父亲,“我现在是认识不少有钱的人,二百万,也能借到,可是,你知道,爸,我现在的身份,和一般人不同,我是领导干部,张嘴往人家借钱,虽说也打借条,将来也还,可是在还钱之前,一旦让人举报了,那就是索贿呀……”

“至于这么严重吗?”恒安有些不以为然,“要是你觉得不便,你和他们讲好了,我可以给他们写借据。”

“哎呀,爸,你别忘了,你是我爸呀,”昌喜哭丧着脸说,随手从床头抓过一本自己编辑的剪报,递给父亲,“爸,你看看这上面的案例,有多少是和你想的差不多?都是当初以借钱的名义,向人家索贿,一旦东窗事发,伧促间把钱还了,索回欠条,可一旦进入司法程序,那都算收受贿赂,是要量刑定罪的。”

恒安接过剪报,翻看了一下,见里都是近年来,司法机关查处的官员**案例。心想昌喜刚刚当官,天天竟研究这些东西,不免觉着有些晦气。

昌喜见父亲不吱声了,接着又开导说,“爸,那老宅子,现在破破烂烂的,将来城市改造,说不准哪一天,就要拆迁了,你要真的有钱,也不该去买那老房子,你把钱存在银行里吃利息,也比投到那老房子上划算,何必自寻烦恼,去操心呢?”

“其实我也不想买,”恒安说,“可你爷爷,心里别不过这个弯儿,总觉得那是咱们甄家祖上传下来的,是他的根,心里割舍不得。”

“爸,我爷老了,”昌喜说,“人老,难免要犯糊涂,不能什么事都由着他来。”

昌喜冷冰冰的说辞,听得恒安脊梁骨里蹿出一股冷气,看着长子呆滞的眼睛里,闪现着冷漠的表情,恒安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官越做越大,人情味越来越少了。

恒安叹了声气,“没有你爷爷,哪有我今天啊?”说完,站起身来,淡淡地说了句,“那就算了吧,不用你操心了,我再想办法。”

见父亲要走,昌喜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分,赶紧拦着父亲,“爸,你多暂也不来一次,好歹吃了饭,再走嘛,你儿媳妇都上街买菜去了。”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呢。”说着,扭头出去了。

恒安从儿子家出来,并不急着赶回家去。走在街上,犹豫起来。他想去大爷说说。大爷现在就住在市里,在女儿恒华家里,他想劝劝大爷,让他放弃出卖老宅的打算,可是怎么劝呢?说二大爷不乐意?正在家里闹情绪?那二大爷为什么不亲自来对找他说呢?犹豫了半天,没想出个好由头,在街上转悠到半下午,乘车回去了。

回到家里,已是晚饭时分,坐到桌边,看二大爷老泪模糊,嘴角哆嗦的难受样儿,自己先没了胃口,夹了点菜,放到嘴里,不小心碰到这两天正闹牙病的坏牙上,疼得脑壳里,像被扔进了一块烧红的炭火,疼得他呲牙咧嘴,矜鼻子夹眼,半天不敢动弹,眼泪流了出来。直当痛疼消失,才小心地囫囵半片,喝了几口粥,回里屋去了。

“俺爸怎么啦?”昌欢让父亲刚才遭罪的样儿,弄得心里发悚,见父亲回屋去了,悄声问母亲。

“怎么啦?牙疼呗,你没看他腮帮子都肿了?”母亲难过地说。

“俺爸过去没这毛病呀,这回怎么冷丁冒出这毛病来?怎么不去医院看看?”昌欢说。

“医院?”母亲不屑地说,“医院能治好你爸的病?你爸的病,不在牙上,在心里。”

“心里?”昌乐媳听了,来了精神,瞪着眼睛探问,“我爸心里会有什么病呀?”

昌乐媳妇懒馋奸滑,爱打听别人的**,婆婆顶看不上眼,白了她一眼,气哼哼说,“还不是让房子给闹腾的?”

“房子?什么房子?”昌乐问。

“老宅呗。”

“老宅不是俺大爷的吗?”昌乐说,“大爷不是要卖吗?”

母亲看了正在桌边吃饭的二大爷一眼,见老头泪眼模糊的,并不在意他们说话,冲昌乐说,“你爷乐意吗?”

母亲原想把爷爷兄弟之间的恩恩怨怨说出来,又怕正闹牙疼的丈夫听了不高兴,改了口风,说,“甄家的老宅,你爷把它看成命根子,听说要卖,你没见爷爷这两天,精神头儿都蔫了?”

“那还不好办?”昌乐大咧咧说,“把那老宅买下,不就得了?”

“说得轻巧,也不怕闪了牙,你以为你是开银行的?”母亲嗔怪昌乐。

“要多少钱?”昌乐问。

“二百万。”

昌乐听了,吐了下舌头,把后边的话咽回肚里,昌乐媳妇在一边笑着说,“把你卖了,也不够呀。”

昌欢听了,心情反倒轻松下来,笑着对昌乐说,“二哥,你看这样吧,咱俩各出一半,你一百万,我一百万,怎么样?”

昌乐媳妇赶紧说,“那也不够呀,你现在领你二哥上街,在他头上插根草,卖五十万,看有没有人要?”说完,自己先咯咯笑了。

昌乐自知不济,也不敢多嘴。

吃过饭,大家各自散去。昌欢今天没帮母亲收拾桌子,让母亲一个人收拾,趁机进了里屋,见父亲手捧着右腮,躺在炕上,昌欢挨近父亲,坐到炕边,悄声说道,“爸,你用钱,咋不跟我说呢?”

恒安放下手,看了昌欢一眼,说,“我怕你拿不出那么多。再说,你现在做生意,正是用钱的时候。”

“爸,”昌欢压低声音,向外屋瞥了一眼,见母亲正在灶前洗碗,小声说,“不就二百万吗?我有。”

“有?”恒安从炕上坐起,像不认识女儿似的,看了昌欢一会儿,问,“现在就能拿出来?”

“能!”

“可是,你公司的生意呢?也要用钱的。”

“够用了,”昌欢说,“爸,你放心,拿出这二百万,我公司的生意,一点都不耽误。”

恒安坐在炕上,心情豁然开朗,牙疼也减轻了不少,只是对昌欢,还是有些惊异。从前,他自己以为了解自己的女儿,可自打昌欢上了中学,就变得让他琢磨不透了,几乎昌欢的每一个举措,都会让他觉得意外。他知道,这些年,昌欢在外面闯江湖,也知道昌欢赚到了不少钱,可赚了这么大的数目,他确实没敢想过。听昌欢说得这么自信,父亲心里虽说有些吃惊,但骄傲,远远超过了吃惊。坐了一会儿,抬头对昌欢说,“行,你先借我用些日子,将来我慢慢还你。”

“爸,”昌欢有些发急,“你说什么呀?这钱,是我孝敬你和俺妈的,谁让你还了”

“不行,”父亲说,“甄家的老宅,哪能让女儿来出钱买回?再说了,一旦将来我和你妈不在了,这笔糊涂帐,哪能说得清楚?你的三个兄弟,可不都和你一样啊。你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钱帮爹一把,爹就知足了,再说,爹现在手头的家底儿,也足够还你的。”怕昌欢还会争执,恒安向外屋使了个眼色,暗示昌欢,别让母亲听见了,低声说,“好了,别争了,你这就去准备吧,我去找你二大爷恒富,让他告诉他家老爷子,这几天就交割清楚,你爷再这么熬下去,怕是挺不住了。”

两家主人签了字,房产证过户的手续就办妥了。世义父子拿了现金支票,直奔银行去了。

世德听说老宅已归恒安名下,当即止住了骂声,来了精气神儿,抓起拐杖,让恒安立马领着他去老宅看看。恒安哪里敢违逆二大爷的心愿,让昌欢扶着爷爷,带上妻子,上街打了车,直奔老宅去了。

老宅里的人家已经搬走,早年门洞里的朱漆大门,已不知了去向,临时用铁条做了个铁栅门锁着。这里,世德已快二十年没来过了。进了院里,忽然有种回家的感觉,心情激动起来,已经昏花的眼睛,像树枝上受惊的麻雀,轱轳轱轳乱转。看到哪个地方被后来的住户损坏了,就拿手指指,告诉恒安,这里原来是什么样儿……在院里转了一圈,坐到上房的门槛儿上,看了恒安一会儿,咧着枯瘪的小嘴,像孩子似的笑了笑,笑过,对恒安说,“搬过来,赶紧搬过来吧,我就住你爷的屋里,你和昌喜他妈,住西屋,从前,你大爷住那屋里。”

照二大爷的吩咐,恒安找来泥瓦匠,把被损坏的地方,重新修茸一新,扒掉上房的土炕,重新盘叠新炕,把院里住户早先搭建的棚屋,全部拆除,完全恢复了甄家大院的旧貌。

新炕完全烘干后的第三天,恒安把现在住的房子,留给昌乐夫妻住,带着二大爷和昌欢,搬进了老宅。这主意,是妻子出的。昌乐结婚后,借口找不到合适的房子,腆着脸,赖在家里蹭吃蹭喝,说等单位分了房子,就搬出去分家另住。这一等,就是好几年,蹭吃蹭也就罢了,可恨的是,昌乐媳妇懒馋奸滑,不长眼色,天天回家吃现成的,吃过了饭,也不知帮着婆婆收拾家,自以为有点文化,在家里摆出一副阔佬的架势,嘴尖尖着,专爱打听别人的**,当成笑话四处去讲。母亲当着昌乐的面,发了多少次牢骚,说自己临老了,却又半路拣了个姑奶奶来家侍候着。昌乐脸皮厚,背地里听妈这样说,也不介意,笑一笑,说几句妻的不是,就过去了。

恒安也看不上昌乐媳,却又怕家里不和的事传出去,会让外人笑话,一当妻子发牢骚,就安慰妻子,说,“女教师,大多都这德性,十足的精神贵族,瘦驴拉硬屎,别和她一般见识,好歹凑合几年,等他们分了房子,就让他们搬走。”

“可一样的儿女,人家昌欢,平日往家里买东西不算,就是现钱,一年也给我几千块,一回家,忙前忙后的,不停歇,再看昌乐那个奶奶,哼,白吃白喝,工资全自己揣腰包,哪怕过年过节,给我买件新衣服,也让我暖暖心,她可倒好,像在这里住店似的,一天到晚,什么不管,像谁欠她似的。就算咱不说,人家老大两口子,会怎么想?”

“行啊,权当咱拣了个孤儿回来养着。”

一当丈夫这么说,妻子就知道该收场了。赶巧这回往老宅里搬,妻子早早把话撂下:昌乐两口子,不能一块过去,她实在侍候瞌了。恒安觉得妻子说的有理,就按妻子说的办了。

回到老宅,世德心里痛快,饭量大增。中午,乔迁喜宴上,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又多喝了两杯酒。晚上,又喝了两杯酒,还觉不够底儿,又多加了一杯。喝完酒后,按说差不多了,又让恒安媳妇盛了一大海碗喜面,老头儿端起饭碗,呼噜呼噜,一扫而光。吃了饭,觉着头有点晕,以为是饮酒过量了,摇摇晃晃,回到屋里躺到炕上歇息。恒安媳妇把炕烧得挺热,老头儿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

白天搬家有些累,吃过饭,谁也没到爷爷屋里看电视,各自回屋歇息了。

第二天早上,恒安媳妇做好早饭,没见二大爷起身上厕所,往常这个时候,老人都会从灶前走过,出去上厕所,以为老人昨晚喝多了,这会儿还没醒酒。

早饭时,仍不见老人起身,觉得有些蹊跷,就到屋里叫醒老人。叫了几声,不见动弹,心里一急,一前推了一把,见二大爷这会儿,硬得像一个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