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李代桃僵主仆完心愿(2)

傍晚,世德到省党部把男主人接回家里,吃过饭,世德去给牲口添草,小柳红趁机把孙寡妇藏进自家里屋,嫌孙寡妇身上一股油烟味,小柳红取出粉脂,在孙寡妇的脸和脖子乱施一通。

战争时期,施行灯火管制,原本就不够繁华的西安,到了夜间,像一座死城。二更将过,世德起身去了马厩,给牲口添夜草。小柳红跟着起身,把藏在里屋的孙寡妇领到炕上,自己刚到里屋躲起,就听虚掩的门,吱的一声推开了,跟着就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根据脚步声,小柳红能够判断出,那人在炕前没做停留,径直爬到炕上。孙寡妇这会儿躺在小柳红的被窝里,紧张而兴奋,听那人爬上炕来,要在自己身边躺下,便急不可耐地伸手向那人下身处摸去,直当碰到**的东西,才吓了一跳,缩回手来。那人及时回应了他,立马跨了上去,一个龙潜深渊;一个为烧干柴,直折腾到精疲力竭,才各自缴了械。

那男人跌落下去,几乎来不及歇息一会儿,匆匆穿上衣服,下地出去。孙寡妇知道世德每夜做完事后,有到马厩洗身的习惯,没想到这么快就去了,一点回味的时间都没有,便也穿好衣服,匆匆回去了。

一早起来,到了厨房,孙寡妇面色郝然,见了小柳红,干笑道,“怪不得你那么怕你们家世德,他真个是碎骨机,我浑身骨缝,现在还痛呢。”

“活该,”小柳红装出解气的样子,“再让你成天开口闭口全是这些事儿,也该让你吃些苦头。你不是说,有过一回,死也值得呢?”

孙寡妇听过,咯咯地笑了,丝毫没有羞耻的感觉,也不提钱的事。小柳红知道她要赖帐,也不拿话去提她。二人又说了些淡话,各自忙碌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月,一天傍晚,世德卸了车,回到屋里,高兴地冲着小柳红说,“你猜我今天打听到什么消息啦?”

看世德兴奋得那样,小柳红以为他找到了世仁,问道,“你有世仁的消息啦?”

“错!”世德洋洋得意说道,“我有狗将军的消息了。”

“狗将军?”小柳红问,“你是说小柳青的男人吗?”

“可不是吗。”

“他在哪儿?”小柳红也来了精神。

“就在西安,在军需司法令部,听说还是军需司令呢。”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今天去省党部,我去接主人的时候遇见了,听人说,他就是狗司令,我就留了心,上前去问他的司机,果然是,我怕不准成,又打听了一下,知道他原先在武汉当过城防司令。你说这还有假?天底下狗姓本来就少,哪有这么巧,正好两个狗司令,履历又是一样的?”

“不会错,”小柳红说,“不会这么巧的,小青妹妹就在西安,咱们苦日子,也该到头了。”小柳红惊喜过望,搂住世德摇晃着。

“咱们明天就找他吧。”世德说。

“别急,”小柳红说,“既然找到了,谅她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咱们在这里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布的局儿,说走就走了,多可惜呀。”

“你是说,等做完这局再去找他们?”

“那当然,”小柳红说,“你看咱们现在这德行,到人家司令家里,还不得给人家吓死,好歹也要置办一身行头,打扮个人模狗样的,别让人家看低了。”

“那你得快些,整天闷在这里,我都快憋疯了。”

“我也一样,”小柳红说,“天天侍候人,看人脸色行事,哪那么容易?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悠着来。”

其实机会一直就有,只是小柳红并不着急。自从尝到了甜头,孙寡妇便把小柳红当成了主人,天天笑脸巴结着,三不动问一声,“你家世德还缠着你吗?”

小柳红听出,孙寡妇还想偷腥。只是想想这种事做得多了,备不住就会穿了邦,坏了大事,便装出不明就里的样子,一味的向孙寡妇大倒苦水,听得孙寡妇眼馋得不得了,却又磨不开脸皮,说出自己还想要。又过了几天,孙寡妇到底忍将不住,厚着脸皮哀求小柳红,能不能再安排她一次。小柳红早就提防着这一步,犹豫了片刻,为难地说,“小姐,你也知道,我两口子,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虽说眼下没什么家产,却是指着身子当地种的,乡下人都知道,家里养头公牲口,也不是白给人家用的。”

小柳红刚说出这话,孙寡妇就听出味儿来,腆着老脸笑道,“瞧你这妹子,把姐姐当成什么人啦,不知底儿的,还以为姐姐在沾你便宜呢,姐姐只是怕羞着你,才没提起这事,心里却是天天惦记着这事呢,瞧,这不给你带着吗?”说完,伸手从怀里摸出十块大洋,递给小柳红。

小柳红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拿眼数了一下,问道,“就这点?”

“这点?”孙寡妇放下笑脸,嗔怪道,“妹子可知道,咱们这里的爷们儿,到窑子里耍一回,好一点的窑姐,才一块大洋呢,姐可是给你十块呢。”

小柳红情知孙寡妇心贪,专往她的痛处说话,想让她死了这份邪念;要么多出些血,帮她再做一次,故做委屈的样子,说道,“可我当初,是听姐姐说出一百块大洋,才狠下心来,帮姐姐做成这事的。”

孙寡妇当即翻了脸,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哟哟,真是上海的妹子,连头发梢都长了精神,人家开句玩笑,你就当真啊?”

“开玩笑?”小柳红也有些生气,“有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就这种事才开玩笑呢,要不怎么说半推半就呢?真是的,上海人也这么生嫩。”说完,转身干活儿去了。小柳红也装糊涂,并不把揣进怀里的钱掏出来还她,跟着忙碌起来。只是孙寡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小柳红估计,这孙寡妇大概就要背地里对她使绊子了,便想赶紧把这局结了。

一天晌午,男主人回来,眼见夫人出门,到前院的茅房解手,小柳红瞅准机会,端起茶碗,到了堂屋。夫人不在屋里,见小柳红进来,男主人握住小柳红的手,呲着黄牙,眯缝着眼,看着小柳红傻笑,嘴里却不说话。小柳红知道,男主人怕说话的声音让别人听见,小柳红表情娇媚地靠了过去,软语含娇地说道,“老爷真厉害,一枪就中!”

男主人了愣了一会儿,恍然明白过来,紧攥着小柳红的手晃动着,问道,“怎么,你有了?”

“都一个多月没来事呢。”小柳红略带羞臊说道,“这两天,吃不下饭,恶心,老是倒胃口。”

“唉呀,天哪,算命先生说得真对,真是神了,他说我会婚外得子,今天真的应验了。老天爷呀!”男主人说着,两手合实,举在鼻子上,仰面朝天,祷告起来,眼角噙着两颗老泪。

小柳红故作糊涂,惊问道,“老爷这是怎么啦?”男主人睁开眼睛,正要把一个多月前那天晌午,在街门口遇见算命先生的事说出来,忽听门外台阶上,传来大口喘气的呼吸声,男主人吓了一跳,倏地坐好,重新装成塑像一样。小柳红刚把茶盘重新端好,夫人推门进来,见丈夫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便拿怀疑的目光,在小柳红身上打量一番,没发现什么破绽,才冷冷地说了句,“下去吧。”小柳红也不敢回言,乖乖地退了下去。

吃过午饭,收拾完碗筷,小柳红比平日稍晚一些离开厨房,到了庭院,放缓脚步,慢踱着步子,走过长廊,到了前院西南角的茅房。走进茅房,正要蹲下,忽听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抬眼看时,见是男主人。男主人正拿眼睛盯着她看,小柳红机警地朝马厩那边指了一下,说,“到那里等我。”

男主人往马厩那边望了望,问道,“你男人呢?”

“正在睡晌觉。”

男主人听话地进了马厩,小柳红看看院中无人,出了茅房,往马厩那边去了。进了马厩,扑面一股马粪的臭气,曛得小柳红直想呕吐,费了挺大的劲儿,才忍了下去。男主人以为小柳红是妊娠反应,心痛地问,“多久了?”

“这几天才开始。”小柳红难受地说。

“你男人知道吗?”

“眼下还不知道。”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离开这里。”小柳红说完,拿眼看着男主人。

“为什么?”男主人有此糊涂,惊瞪着眼睛问道。

“一来,是为了这个孩子。老爷想想,我在这里,天天吃苦受累,倒也罢了,反正也累不坏人;只是夫人天天盯着,像防贼似的,我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做贼似的受着惊吓,还能怀出个像样的孩子吗?退一步说,就是不打算人要这个孩子……”

“你说甚话哩?”男主人急瞪着眼睛,打断小柳红,“前些天,算命先生告诉俺哩,说俺要婚外得子哩,他刚说完,这就来哩,真是天意呀,怎么说不要呢,俺做梦可都想着看儿子哩。”

“老爷可得好好想想,要这孩子,哪那么容易呀?我这里有丈夫,你那头儿有夫人,咱们俩个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又不般配,这孩子……”说到伤心处,小柳红眼圈就湿了。

“莫急,莫急!莫哭嘛,多好的事哇,哭啥哩?”男主人慌着拿袖头去拭小柳红的脸,安慰道,“俺那婆娘,是有些野性,可她不会生娃,断了俺的香火,她也自知理亏,俺早先也纳过几房妾,都莫怀上娃,她性子急,给人家赶走咧,你这眼瞅着怀了娃,等把娃生了,看她有甚话说?”

“得了吧,老爷,”小柳红苦笑了一下,摇头说,“这些日子在你家干活儿,我算领教够了。别说这孩子生不生下,还是两说的,便是将来真的生下了,让我再回到这个院里,那是死也不成的,这个家里,哪里是人待的地方,成天到晚,担惊受怕的,不气死,早晚也得吓死。连老爷你自个儿,成天都像个受气的孩子,别人还怎么活呀?”

眼见小柳红说到痛处,男主人也没了话,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咳,这婆娘,是有些过分,仗着她娘家有些势力,欺人太甚。你看这样成不成,我在外面先给你租间房子……”

小柳红一见男主人说到正题,不等男主人说完,抢着问道,“租?”

“是啊,先租住些日子。”

“算了,算了!”小柳红挥手打断男主人的话,“我还是把孩子做掉吧。”

“哎哟,我的亲娘哟,”男主人放下身份,哀求小柳红,“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你就成全了俺吧,不管怎么样,先把孩子生下,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好啦,俺什么都答应你,千万别动不动,就说要做掉孩子的话,吓死俺啦。”

“你得替我想想呀,老爷,你租间房子给我住,等哪一天,夫人知道了消息,跑去发一通野,把我赶走了,我和孩子不又成了无家的可归的人啦?夫人神通广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依你的意思呢?”男主人问。

“很简单,”小柳红说,“你只要给我买间屋子,我就算有个家了,生下孩子,有何难处?”

“成!成!我这就去给你物色房子,一两天的事,成吗?”

“不消你去买,”小柳红说,“你只消给我钱就成了,我自己去买,落上我的名字,房子在我的名下,一旦夫人找上门来,谅她不敢把我怎么样;若不然,房子以你的名义买,到时一旦夫人找上门来,还不照样把我轰走?”

“成!成!”男主人痛快答应道,“你说吧,买间房子,得多少钱?”

“这里的行情,我倒说不好。不过在上海时,我知道,就是买间石库门房子,也得六七千块大洋。我估摸着,在这里,要买间差不多的房子,怎么也得两千块大洋。”

“成!成!这笔钱,今天晚上就给你,成吗?”

“有老爷这句话,我就放心啦。”小柳红心里得意,脸上却并不露出,接着又问,“不知老爷打算把我男人怎么办?”

“咳,一个赶车的,打发走就是了。”

“哟,听老爷说得倒轻巧。你把人家的妻子霸占了,随随便便就打发掉了?”

“要不,我跟警察局说一声,把他关起来?”

“嘿!”小柳红吓得惊叫起来,“我说老爷,你就不怕,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将来生出来,没有屁pi眼?你霸占了人家的妻子,又把人家关起来,这都是短命的才能干得出来。再说了,我和他好歹也是发妻,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是一时糊涂,造了孽,有了这么个缠身的东西,你要是再刀口撒盐,让我这一辈子,如何安生?老爷要是真心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别心痛那点钱,花几个钱,让他痛痛快快地走人。佛都请了,哪里还差一柱香?你是不知根底儿,我那当家的,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一旦让他闹将起来,这满城风雨的,又是战争时期,于你有什么好处?倒不如你破费点钱,我再哄哄他,兴许这事很好码平。”

“行!”男主人说,“就依你的,给他二百块钱。”

“老爷,你也是场面上的体面人,行事别这么筋头巴脑的,让人小瞧了。这种事,大方些好,再给他三百,凑个五百吧。”

“成,听你的,五百就五百。”男主人真像见了亲娘,小柳红说东,他不说西。

“这钱,你打算怎么给他?”小柳红问。

“傍晚回来时,我把钱交给他,让他走人,不就成了?”

“咳,哪是这么个做法?那还不砸了局才怪呢。”小柳红一着急,说出黑话。自知说走了嘴,赶紧改口道,“那会坏事的,算了,明儿个一早,你把钱给我,我自会处置。”

男主人见小柳红诚心向着自己,真个比原配发妻还通情达理,也不多想,就答应下来。二人又商议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怕让人撞见,才分头散去。

一切都做得可心如意。第二天一早,孙寡妇做好早饭,见小柳红还没到厨房,就尖嘴快舌地跑到上房,向夫人搬起是非,“那新来的上海婆娘,也忒不讲究。才来几天?就现了原形,懒遢遢的,这么晚了,还没见上灶房,照这么下去,有她这个人,跟没有似的。”

夫人闻言,正要骂将起来,不料男主人却生起气来,冷着脸嗔斥孙寡妇,“人家都不干了,还这么损人!”

夫人听过,脸上一惊,问道,“不干了?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人家男人,昨天跟我说了,说是在这西安城里找到了亲戚,要投靠亲戚呢。工钱我让管家昨晚给算过了。两口子今天一早就走了。”

夫人见骂不着人,把几句难听的话,咽回肚子里;孙寡妇因为走了一个可以欺凌的同伴,也觉得有些失落。

男主人到了省党部,一上午没心思办理公务。按照事先商议的,小柳红在哄走丈夫后,半上午时,将会来到省党部对面的续梦楼茶社。那家茶社外面,用苇席搭了凉棚,专供口渴了,来喝一角钱一碗茶水的客人,在那。男主人和小柳红约定,一当小柳红把丈夫打发走,就来这里等他,而后二人就一同去寻找合适的房屋。

等到天晌,还不见小柳红来,男主人有些担心,想到街上寻找她,却又怕自己走后,小柳红来了,找不到他,当管家赶车来接他时,他说公务太忙,回不了家,留在省党部继续等小柳红,直到晚上,管家赶车来接他,男主人才隐隐有些疑心。上了车,管家递过一封信笺,说,“下半晌,我去收拾那两口子的房间,见炕席下放着一封信,是留给你的。”

男主人看信笺的封皮上,写着自己的大号,拆开看时,信笺上只写了一首四言诗:“一夜风流两厢情,各自恩爱各尽兴;前世不曾种恩爱,今朝哪得生吉庆。”男主人读过,思忖片刻,知道中了人家的骗局。只是一切都瞒着家人做的,现在也只好忍着,装着无事一样,接着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