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进行到这里,千嘉言意识到今天晚上,注定不是那么一个平凡的夜晚了。
他回头:“什么?”
“呃……”彭依白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你有同学跟你一起来度假吗,我想认识……”
“……我听清了。”
千嘉言没见过这样的人,有点无语地勾了勾嘴角,“你觉得合适吗?”
“啊?”
彭依白却好像听见了一个从未考虑过的问题,思忖片刻,小心翼翼地反问:“不合适吗?”
你怎么这么光明正大啊?
少年眉心一抖:“艺术生,都行?”
“最好跟你年纪差不多……年纪别太大……”要不然估计就得像万维那样,已经开始收费授课了。
“……”
“哦对了,也、也别太小了……”免得耽误人家的学业。
“…………”
牛逼。
千嘉言这辈子头回听见有人把这话说得这么直率,一瞬间有种好像是他有问题的感觉。
一米来宽的小道,明月高悬,银辉遍地,与路灯的黄光融为一体,从高处聚集起了零星的小飞虫。
灯下,少年少女驻足于此,四目相对。
寂静蔓延开来。
这里住了很多老人,到九点多基本行人就少了,即便偶尔有三两个路过的人,也都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生怕惊扰到这副秋月春风之景。
年轻可真好啊,只是面对面站在路灯下,感觉就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尽的故事。
而这副画面的主角之一,终于在路人捂着嘴走远后,无语地笑了一声,声调轻慢地开口:
“那你还挺不挑。”
闻言,彭依白皱着眉,看他一眼,好像有点为难地“嗯……”了一声。
话里话外,那意思好像是:这不你喊我问问别人的吗?
但说出口来,又是委婉漂亮:“毕竟……暑假的时间是有限的,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没坏处,我从小就特别崇拜学艺术的人!”
“……”
行。
格局真大。
来时两人脚步匆匆,快走带跑,回去没那么着急,走了快半小时,才回到青北路居民区。
外面青北路的上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居民区里一般就是以九点为界,九点之前老头老太说说笑笑,小孩满地乱跑吱哇乱叫,九点之后再拐进来,就跟进了另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似的,偶尔有晚归的人,大家也都自觉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轻声前行。
风带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微弱蝉鸣悄然而至,老居民区的树都长得高,枝繁叶茂,将路灯夹在中间,使得进来这整条路都介于看得清与看不清之间,一阵风过,碎影摇曳,遍地斑驳。
彭依白走着忽然感觉口袋里手机一震,以为是她弟看她这么晚还没回家,发个微信过来问问。
但不是,是万维。
问他俩怎么还没到,估计是水管已经修好了。
这附近已经是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圈,彭依白没想太多,就跟在千嘉言身后,着手回复微信消息。
她不太擅长一心二用,回消息的时候,腿上越走越慢不说,还老打错字,干脆停下来先给万维回复,过了一会抬头,就看千嘉言就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等着她。
他没盯着她看,而是很自觉地侧着头看着树后的墙壁,叶片的缝隙间洒落的灯光,被他额角的湿发在脸上划开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使得那张笑唇在这个时候给人一种,这人还挺好脾气的错觉。
这么一来一回折腾,转眼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他身上的衣服早干得差不多了,此刻被初夏的风吹动,手臂线条在光和影的作用下,呈现出很直白的力量感。手指很长,指关节轮廓清晰。
不得不说,有些人确实就是天生的主角。
就在这么个陈旧的小道上散漫地一站,连带着顶上的路灯都好像成为了在舞台上专门为他而举起的一束光。
彭依白看着千嘉言清晰的手腕关节,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非常短暂的,电视机里的画面。
中午,小卖铺,老电视。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哪听过千嘉言的声音,立刻热切地跟上去:“哥,哥!我想起来了!”
千嘉言不知道她怎么语气又热情起来了,直接假装没听见,但她却亦步亦趋,紧紧地黏了上来:“哎,等一下,大哥,大哥!”
“……”千嘉言实在是烦,在原地停住脚步侧眸睨着她:“你不回家?快十点了,跟着一个陌生男的在外面乱晃?”
这里已经是她家附近了。
难不成还要给她送到家门口去。
“哦……”
彭依白也跟着在他身后停下,好像能感觉到他的厌烦情绪,语气变得有点小心:“是这样,刚那个微信,是万老师发来的……”
“他问我们俩到哪了。”
“还说……你有点路痴,麻烦我带你回去。”
小姑娘看着旁边在夜色中显出陌生感的楼门洞,小小地抿了抿嘴唇,声音又比刚才轻了两个度。
“我刚喊你,是想说……你走错路了。”
“……”
有彭依白带路,两人很快回到刚才的楼门洞口。
刘叔正好修完水管,扛着工具从楼上下来,看见彭依白,俩人又是一通你来我往的热络,最后彭依白还在一长串让人喜笑颜开的彩虹屁里,帮他们还了二十块钱的价。
万维目送明明少挣了二十,却比刚才还要开心的修水管大叔骑着小电摩远去,简直叹为观止,扭头让千嘉言自己上楼,说要送她,路上顺便商量点事儿。
千嘉言懒得管他,直接转身上了楼。
虽然水管已经修好,但这一地狼藉比刚关闭水阀前还要更甚,万维刚管楼长大叔借了俩拖把,就横在玄关,那意思再明确不过。
等万维回来的时候,千嘉言已经把客厅拖完了,见他进门,开始算刚才的账,“我什么时候是路痴了?”
“哎呀,你不懂,”万维解释说:“我要跟她说我有事要跟她见面谈,这大晚上的,搞得怪猥琐的……你知道吗,那姑娘在这附近,那就是万人迷一样的存在,尤其在那些老头老太太中间,你都不知道声望有多高!”
确实,从刚才跟上这自来熟起,千嘉言就有一种感觉——这附近的人,好像都认识她。
那个一遇到事就给她打电话的楼长大叔就不说了,他们来的路上,每隔十几米总能遇到个老头老太,不管之前是什么表情,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一定会咧嘴笑起来,用带着点口音的亲昵语气,喊她一声:“依白啊!”
所以即便他们还没有交换过名字,千嘉言已经知道她叫什么了。
一百,或者一白。
简单到过一次心就记住了。
“那我们不得跟她打好关系啊,她能在别人面前提我们琴行一句,那比你发100张传单都来得有效!”万维盯着这个不懂事的,忽然发现盲点,“而且,要不是你特地跟人家水管工说你要在楼下等她,你俩能一起回来?”
千嘉言:“所以?”
“所以个屁所以,”万维却一动不动,继续用那如炬的目光盯着他,“你什么时候这么绅士了,还知道不能让女生自己走夜路?”
顶着这副皮囊,注定了千嘉言的异性缘不可能差。
但与外貌的优越呈反比的,是他极度自我又乖僻的性格。
他生了一双好耳朵,也有一个好脑子,听声儿就能知道对方揣着什么心思,但又偏偏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永远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万维亲眼见过,他估计是被搭话搭烦了,别人问他是不是叫千嘉言,他敷衍至极地说:“不知道。”
狗啊,真他妈狗。
就这狗比,万维这辈子也没见他跟哪个女孩和睦相处过,拽得二五八万的,偏偏那些小姑娘还就老被这张脸勾过去。
千嘉言冷笑一声:“我这是在帮你,别不知好歹。”
万维被他一句话点醒。
有道理,人家小姑娘是为了帮他们才跑这一趟,青北路人又多,万一回来的路上磕了碰了,遇到了什么坏人,他到时候去人家家谢罪都来不及。
“行我错了,算你有理,说正经的。”万维也拿起个拖把,表情认真起来,“我今天试课的时候跟她聊过,她说自己也是刚高考完,时间很多,所以我想着她要能来我们琴行,那多大一个活招牌啊。”
什么活招牌。
千嘉言寻思这女生的目的性已经强到不加掩饰了,学钢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他一下,“这女生目的好像不是很单纯,你注意点。”
万维没当回事:“看上你了?那正常,过阵子了解你之后就没事了。”
“……”
万维说完,就看千嘉言盯着他看了一会,那眼神偏冷,但只是冷淡,并不怎么嘲弄,可对视一会儿,就让他莫名地确信自己真的是个傻逼。
千嘉言问:“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到你这学?”
“哼,那还不简单。”万维把拖把往地上一杵,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她不是说自己在找暑假工吗,我们琴行,这不正好还缺个前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