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诉
邬嘉葵也没拦住人。
和班卫紧跟着靳译肯的车行了一个多小时路,靳译肯车速太快,中途跟丢,班卫打电话联系人找车,她转上另一辆出租车分两路找,得到靳译肯位置信息时已经是晚上八点,班卫的联系人回他:“现在到底什么个情况?你们火急火燎找靳译肯,靳译肯也在找一个姓虞的,一条线索一百万,连人扣住两百万!圈里现在都燥起来了,朋友几个都坐不住了。”
“要出事。”班卫回。
而邬嘉葵找到靳译肯时,是在yè • chǎng的场子中心。
虞朋看来是早听到风声,溜了,靳译肯就只顾听电话,边听边朝出口走,邬嘉葵喊他数十下,都被震耳欲聋的电音盖住,一路跟到停车场,拉着他的手臂喊:“靳译肯你到底想干嘛?”
他把手抽开,充耳不闻,继续看手机上的信息,微信一刻不停地响,一股强大的阴沉气场覆在他肩身上,根本听不进话,前头班卫停完车过来了,跟着几辆车都下来一些兄弟,班卫用眼神问她情况如何,她反问:“你带这么多人干嘛?!”
“万一干起来,咱这儿不吃亏啊。”
除了班卫这儿,跟着靳译肯出场子的也有一些人,脸熟的脸生的,圈内的圈外的,全都有身份那一票,有的劝他,有的实时听电话报线索,一个人说:“出口监控没拍到那丫,估计还躲场子里。”
靳译肯转头走,邬嘉葵拉住:“龙七让我找你的!她希望你这样吗!”
没拉住,她的手不放,一直跟着走:“她给我和班卫打了几十个电话,她现在慌得要死,这个时候你该在她旁边陪着!靳译肯?你听我说了吗!”
快他一步到他前面,环住他腰身,用整个身子拖住他的步伐,侧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依那件事的性质!虞朋横竖都会坐牢,龙七想讨的也就这个公道,靳译肯你别去,你做什么都没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事,但可能影响之后的事!你想让她的案子更加波折吗?”
他的动作这时候才因为她的劝说稍微迟缓一些,但停车场的电梯口处,正好有一波人出来,伴着放浪形骸的笑声,笑声中夹着一话:“牛X啊虞哥,前两天还听说你在船上玩了个小明星?事儿好像挺大。”
邬嘉葵一怔。
靳译肯抬眼,周遭人陆续往声源处看。
“大吗?我感觉不到。”
一个散漫,傲怠的声音缓缓回。
“没人找事吧?那小明星后台来头不小。”
“不知道,”又缓慢回道,“钱能解决的事算事儿?就是小明星太不经玩。”
“靳译肯,龙七在等你回去,她的官司还得你帮着她打。”那边话落,邬嘉葵的上身紧紧埋在他胸膛口,发着抖快速讲。
然而他把她硬生生地从身边挪开。
她抓着他的衣服不放,他的眼睛却牢牢钉在电梯口处,shā • rén的气势,班卫将她的手肘拉住,她叫:“靳译肯你别做傻事!”
电梯口处,虞朋从众人中回头,步伐警惕停住,但是邬嘉葵紧接着就看不到了,班卫拉着她一路往车子走,拉车门,将她猛往里按,车门关上后一声锁,她用拳锤窗,要他开门,班卫摇头,往后退,一脸严峻往虞朋处看,她红着眼睛用力讲:“真为他好就去把他拉回来!!”
……
……
……
输着液,龙七一直在病房里等。
一直紧紧握着手机,守着电话,给靳译肯打了数十个通通不接,给班卫和邬嘉葵打的前段时间还接,后头就没回音了,手脚冰凉,越来越慌,老坪已经帮她了解情况去了,但三四个小时都不来一个消息,根本无法想象靳译肯这炸脾气会去做什么,早知道就什么都不告诉他,被一股自身的抑郁拖着,又被一股强大的精神压力折磨,龙梓仪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担忧,恐慌,直到深夜十一点,手机终于来电,她霎地接耳边,还没问出口,老坪首先压低声儿问一句:“虞朋他家里人有没有来过电话?”
“什么?来什么电话?”
“我知道了,没有就好。”
老坪要挂,她追问:“现在什么情况?靳译肯呢?在哪儿?出什么事?”
“我待会儿回你。”
她发脾气喊:“你现在就告诉我!”
隐约听到那方的嘈杂声,老坪语焉不详,不久后重新将电话搁回来:“谈判着呢,虞朋现在半死不活在医院里躺着,要不是邬嘉葵报警快,人都活不过今晚……”
听到“报警”两字。
心一抽:“那他呢?”
老坪不回答,像在原地徘徊,三四秒过后,低声说:“进去了,连同班卫,在场半个圈儿有头有脸的都进去了,但是你放心,”他接得很快,“嘉葵报完警就紧接着通知各家了,靳家速度最快,没关一小时就连人带伙捞出来了,现在我们还在等手续。”
“他有没有受伤,身上有没有伤口?”
“这你放心,他安然无恙,但是虞朋就生死未卜了,那一拳拳可都是戴着铁刺套揍下去的,虞家现在抓着这档口要反击。”
“……”心沉沉颤了两下,问:“他们想干嘛?”
“他们想报案提告,但靳家捞人都这么快,显然不吃素的,已经在谈判了,虞家退了一步,说他们这儿子已经被打废了,不想再惹官司,如果把游艇的事情销了就扯平,只是赔偿也不会给你了,不接受的话……就一码归一码,我们告我们的,他们也要往死了告靳译肯。”
她听着,低着脑袋屈着膝,手掌心撑着额头,老坪再说一句:“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因为靳家传消息要听听靳译肯的想法,他家人还在往这儿赶的飞机上,联系的我。”
“他什么态度?”
“他显然不答应,虞朋他弄定了。”
“你跟他家说我答应,你别管他!”迅速讲完,再问,“现在你们人都在当地的局子?”
“龙七你可别过来,你好好在医院休息,这儿都没问……”
老坪话没说完,她挂断,拔掉输液管,披了件外套就往外走,一推门看见挨着墙听电话的龙梓仪,龙梓仪正环着手臂抚着额头,一副极度烦恼的模样,这大概就知道电话那端是哪一家来游说的人,龙梓仪抬头瞅见她,脱口问:“你干嘛去?”
她不应,掉头就往走廊一处走,龙梓仪跟着上来,随着走速加快嗓门也提高:“龙七你这身子骨你想干嘛去?你要敢出院门我把你的腿打断!”
……
“龙七!”
她比龙梓仪快五步,电梯门在她冲过来前关闭。
到当地的局子了。
从出租车出来,夜风有点凉,有点细雨。一进大厅就看见围成圈儿的老坪,班卫经纪人和邬嘉葵的姑妈,邬嘉葵正坐在一侧的休憩椅上,低着脑袋撑着额头,龙七的发梢尖上带着一路奔波而来时的凉风,朝她走,老坪回头注意过来,看到她外套下的病服,眼睛都瞪圆了,但没声张,而邬嘉葵随着跟前的影子抬头。
龙七看她。
看到她明显哭过而红肿的眼。
邬嘉葵的姑妈显然对把宝贝侄女卷进这件事的她有话要说,作势就要过来,被老坪好声拦住,邬嘉葵慢慢说:“我不想他把人打死,我只能报警,虞朋死不足惜,但他不能为那种人摊上劣迹。”
抽了一下鼻子,看着龙七的眼睛:“但我不知道虞家会拿你的案子要挟,所以我要是不报警,他们就不会有把柄。”
……
“对不起,龙七。”
“没关系,你做得很对。”
说前面三句话时的邬嘉葵无比平静,坚强。
然而龙七回了这句话后,她马上低头看地面,久久没说话,而后手指抹了一下眼角,突然起身将她抱住,她因冲力往后退一步,邬嘉葵的身子在抖,下巴埋在她的肩颈里:“我很慌,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那种事,报警是我唯一能想到可以阻止他的办法,我担心死了,他要是有事,我不会比你少难过的。”
紧紧抱着她,抱着曾经讨厌得要死的情敌,变成唯一的精神倾诉对象,龙七的手抚到她肩上:“我知道的,是我也会那样的。”
眼睛也稍许有点酸,而后听到大厅门外一声车子引擎响。
回头,看到前后两辆车停在局子门口,情绪下意识地收住,后一辆门开,下来三四个中年律师模样的男人,一人到前一辆车旁开副驾驶门,然后,龙七就看到了无数次在靳译肯家相框,以及白艾庭的校园网相册里看到的人。
她提着包,高跟,立领白衬衫与柔软高级的阔腿裤,下车后,抬手将随风扬的黑色卷发往后捋,五指穿过发丝,细细的手表与手镯挂垂到手腕的中段,光滑亮丽的这么一个人,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往厅里淡淡落一眼,随后从车里拿出一件男式的潮外套,挂手臂上,在三四人陪同下,目不斜视地往厅内来。
那件外套是靳译肯的。
一行人走得不快,但偏偏像带了风,他妈妈像是八十年代电影屏幕里走出来的人,温柔却强势地来,将龙七的精气神牢牢钉在原地,无所遁形,直到经过她面前,视线落她身上,步子放缓,一行人也才停下,她轻轻叫一声:“阿姨您好。”
“伯母。”邬嘉葵说。
在邬嘉葵身上停留半秒,他妈妈的视线仍旧回到她身上,从她的病服打量到她的脸,闲庭信步地走近。
……
“没想到,这是你跟我第一次见的方式。”
第一句话。
“虞家和我沟通过了,关于他们家那孩子的伤,以及那孩子的病。”
在龙七回话前,打断,说的第二句话,尾音加重“病”一字。
“今天时间不宽裕,改天,阿姨再找你细聊聊。”
他妈妈说的第三句话,随着语调,下巴朝她抬了抬。
这三句话里,什么态度,什么情势,什么结果,都摆得清清楚楚了,呼吸,连芍姿女士已经往该去的地方去了,而龙七在原地站着。
心口发虚。
这一阵虚一直持续到靳译肯被带出来。
队伍庞大的一群人,班卫跟在他身后,班卫的经纪人立刻就拥过去了,而他在他妈妈的身旁,原本挂在他妈妈手臂上的外套现在穿在了他身上,他下巴口有伤,正皱着眉头碰,被他妈妈拖住手,从包内拿创口贴,正要帮他贴,他抬眼看见龙七。
走得比他妈快,一过来就牵住她手,但龙七先问:“你下巴什么时候伤的,有没有被虞朋碰到?”
“你站风口不怕冷?
说着就要脱自己的外衣,他妈妈不带情绪起伏地唤三字:“靳译肯。”
就像高三那一次因为楚曜志的档案闯进他家的私人派对,大闹一通后,阻止他跟着她追门而出的那一声叫唤。
龙七也把他的手按住。
班卫这时候说:“对不住啊七七,他下巴那块儿我给打的,后来止不住了都,我想让他冷静冷静。”
连芍姿往班卫看。
班卫立刻缩脑袋,低声:“对不起,伯母,谢谢您把我们一伙都保释出来,要不我非得被媒体写死,不好意思,我不该打您儿子,情势所迫,情势所迫……”
“你也没受伤吧?”邬嘉葵问。
“没,没。”
“龙七,”这个时候,靳译肯的手臂被他妈妈轻轻往后拉,“我们要去医院急诊处理一下伤口,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今天就别跟了。”
说着的同时,手心又在靳译肯的后背抚了抚,他偏偏不领暗示,回:“去她那医院挂急诊,我送她回去。”
“我们去近的医院。”
手心又在背上拍了一下。
但靳译肯还是不接腔,拉着她准备走,连芍姿将他的手臂拉得很牢,语气不变:“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回局子关一礼拜。”
他回头。
“报警,说他偷我戒指。”转头就吩咐律师,没带表情,拔指上戒指,往她儿子这儿一扔,一整套行云流水,靳译肯这就要炸了,龙七说一声,“你快去近的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明天再来看我,你快去。”
然后连芍姿没有给靳译肯反应的时间,一言不发地出大厅,下阶梯往车内去,靳译肯这会儿有脾气,朝老坪那边招呼一声让他照顾,斜过肩身到她耳旁留话:“我今晚跟我妈聊一下。”
“你别急着聊,回去先休息。”
但他只拍了拍她的肩,沉着脸往车上去。
他们家的车门“咔”一声关上的时候,龙七走出大厅,走下台阶。
两辆车启动,缓缓向前行驶,她跟着站到马路牙子旁的路灯下,看着车子闪烁的尾灯,老坪在厅内找伞,还没跟过来。
凌晨,飘着细雨。
身后另有车辆停靠。
回头,看见千里迢迢追来的龙梓仪以及卢子牧从出租车上下来,龙梓仪真的一副要打断她腿的架势。
没搭理,继续看前头渐行渐远的车,靳译肯他妈妈的话在脑子里一遍遍徘徊,每重放一遍就加深一次印象,凉风往发间拂过,心口起伏,眼睛轻微地红,无意识地朝车子的方向跟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原本未来的轨迹都好像这两辆车一样,一走可能再也不回来,里面的人可能再也见不到。
“龙七?”卢子牧喊她。
而这个念头刚刚出来,两座路灯外,已经行驶了十几米的车子突然停下。
她抽一记鼻子。
咔——砰。
靳译肯在细雨中开门下车,他妈妈跟着在另一边下车,好像在叫他,他充耳不闻地往这儿来。
“龙七!”龙梓仪紧接着在她身后喊,“穿这么少你想感染并发死掉是不是?死过来!”
卢子牧在劝龙梓仪。
靳译肯已经走到一个路灯外。
她红着眼看。
出租车的前车灯一闪一闪,照着她的周身。
他走到三步外的时候,头发已经略湿,伸手拉她的手肘,她被往前拉一步,眼角的眼泪往下滑一行,他的另一手握到她后颈,斜下脑袋就吻,细雨,昏黄光晕,闪烁的车灯,龙梓仪的骂声,猝不及防地揉在一起,头晕目眩,和他双唇紧贴,温热地环住,仰着头,他斜着脑袋,刚才的念头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所有抑郁都消弭,悬着的小石头都往下落,心剧烈跳。
长长十秒后才离开,温热的呼吸散在两人咫尺鼻间,这一下不管是给她的定心,还是做给他妈妈看的决心,都彻底把她给捂热了,靳译肯接着脱外套,往她身上披:“我明天一定来看你。”
刚披完,她的手臂倏的被人往后一扯,龙梓仪终于杀来了。
手没抓住他的,龙梓仪一边喊卢子牧扣牢她,一边从钱夹子扯出一张名片往他肩身上重重拍,直指:“给你妈,告诉她,改天约谈。”
拉着她的手臂往出租车去,又回头,再狠狠指一记:“必须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