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平静很老练的声音,打火机嚓一声响,他面不改色地点烟,吸一口,手插兜。
“她上船后就不见了,船上一百多号人,你一个个看得过来?而且有人看见她上船了没有,她可能根本没上船。”
龙七听着,心在寒。
“你什么意思?”臧思明问。
“知不知道这片海域一年会淹死多少人?”
虞朋这么一句,臧思明就懂了,脸发白:“你要做到这地步?”
“我看你先下楼,跟底下的交代一声。”
虞朋极度冷静,抽完第二口,补充:“还有,我要在三楼搞她,别让人上来烦我,之后我自己处理。”
这句话,云淡风轻,又石破天惊。
随着话落,虞鹏朝这里走,龙七的左手臂再次受到拉力,他现在根本不把她当一个活人,就这么拖着她朝楼梯走,右手在地板上摩擦,经过茶几桌脚,无力地拉住,他蹲身搂住她的上身,捏着她的手腕硬生生掰开,她在虞朋的怀里没有力气地靠着,只希望臧思明还有哪怕一点点良知,但是臧思明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就这么深眉紧锁地看着她,看着她被掰开的手往地上落,在地毯上落一道痕。
……
上阶梯时,她又拽住栏杆,闷声痛吟,有哽音,虞鹏干脆将她整个扛起来,腹部抵住他的肩膀,咳嗽,手臂与长发软软地垂下,哑声念:“靳译……”
“那是你男朋友的名字吗?”
虞鹏淡淡地跟着念:“靳译?怎么写?”
“人渣……”
上三楼,噗地一声躺倒在躺椅上,小腹撕裂般地痛,盖住此刻绝望与恐惧,她侧着身,紧紧捂腹部,痛得脸部发白,唇色全失,虞鹏说:“装什么,你不很牛逼么。”
手移到她下方,但是在解扣子的时候,突然一顿,他盯着她的下身,再抬头看她。
“我觉得没必要这样!”
臧思明终于在这会儿上楼。
虞鹏抬头,而他往躺椅上看,从龙七的上身看到下身,一愣,虞鹏起身,臧思明紧接着来了反应,一拳往他下巴处揍:“你他妈畜牲!她红灯你都闯!你还是不是人!”
“我他妈还没碰她!”
这两人纠缠在一起互打的时候,龙七痛得从躺椅滚落到地上,额头发冷汗,头发粘着侧颈,咬得下唇都出血,往下看时,已经认不出地上的几滩血迹是身下流的还是手心流的,这时候,看到躺椅底下一个被人落下的防水通用手机套。
伸出手臂,费劲地拿到,将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塞进防水套。
再攀着桌子站起来,臧思明和虞鹏在身后滚打,而她的身子像一根枯木,在海风中摇摇欲坠,视界模糊,一步一崴,面无表情地朝游艇边缘走。
身子坐上边缘栏杆,背靠大海的时候,臧思明正好瞥一眼过来,猛一把推开虞鹏:“龙七你要干嘛?”
她那个时候看不到臧思明,也看不到虞鹏。
她看到的只有两个小时前,用手扶着她的秋千,额头抵着额头,双眼对视,笑着对她说话的靳译肯。
——等他们都走后我再续订一周别墅,你留下来,我们好好度个假,你不是要买房子吗?这里冬暖夏凉房价合理,我知道一些不错的房源,这周我们去看看房子。
好想跟他去看房子。
……
防水套的绳子一下一下地往手臂上缠着,打死结,手机屏幕显示还在录音中,臧思明看见了,脸色煞白,虞鹏也看见了,擦着嘴角的血站起来。
“龙七你别……”臧思明朝她伸手,“我保证带你靠岸,我不会让他动你,你别……我靠你别往上坐了!你想干嘛龙七!”
她的头发一半粘着身子,一半在海风中孱弱地扬着,继续往游艇的边缘靠着,轻声说:“我不信你。”
“那你想干嘛!下来!”
臧思明吼。
她握手机,放到嘴边。
“……靳译肯。”念着,因为全身的疼痛顿一下,轻咳一声。
……
“逼死我的那个人,叫虞鹏。”
……
“臧思明,是帮凶。”
……
“我爱你,但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手心的血沾满防水套,她瞪着眼,眼泪无声落下来。
然后看向面前的臧思明和虞鹏:“你们两个……”
……
“背着我这条人命过一辈子吧。”
话音落,按下锁屏,放弃脚下着力点,身体无重心往后仰,海风逆风吹,长发从脸颊边拂过,听见甲板上一群人的尖叫,臧思明几乎在她轻生的一瞬间念一句“操”,奋力伸长的手臂抓不住她的肢体,随后撑起身子越过船沿栏杆,紧随其后跳入海!
第一百零六章潮湿
投诉
——我下山了,你经过公共海滩的时候停一下,我在那儿等你,跟你一起回去。
……
海平面上有三两艘或近或远的游艇,除此以外一望无际,下午三点的阳光有点晒,脖颈酸,轻轻敲侧颈的时候,班卫紧赶着上来帮她捶背,经过两三个沙滩椅,方璇在第四个沙滩椅上躺着,膝上摆一mcbook,盯着屏幕看,手指在键盘边上闲着没事敲来敲去,她说你不是没带笔记本吗,方璇抬头:“啊?我问龙七借的。”
“你跟她什么时候这么要好?“
“就昨晚从她房间拿的,她网页微信还挂上面呢。”
邬嘉葵在方璇隔壁的沙滩椅入座,顺着她所指看一眼,看见龙七的微信聊天页面,也看见一个多小时前,她在靳译肯所属的聊天框中发的文字,没多看,说一句:“退了,不想看,不要看。”
“嘻,”方璇笑,“就不,我要看。”
她没搭理,戴着墨镜躺下,班卫在她另一边的躺椅上坐,撑着双臂,翘着腿,说着“我的小葵葵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好看”,她吸一口气,目不斜视地戴耳塞,但只戴完左耳,手部动作缓缓地停:“海上怎么了?”
班卫侧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远处,近海,一艘游艇原地不动,周边有两艘快艇接近游艇,在周围海域徘徊着,三四圈后停下,聚在船头不知做些什么,良久没有动静,班卫眯着眼,而后因为阳光刺眼收回视线,说:“抛锚了吧,或者有人溺水了。”
“班卫。”
有喊声,跟着班卫一起往声源处看过去,看见十多米外的靳译肯,他走在吴尔前头,刚停完车,单手插兜,沿着躺椅区走来,也正眯眼往海面上的游艇处看,看了三四秒后收回视线,海风吹着他的T恤袖口,而吴尔穿着件花衬衫背着个包,在他后头张手喊一句:“小美女们!迎接姐姐来了!”
“哈喽!”方璇自来熟,立刻大声回,“吴尔!你给我也留个角色呗!你看我都候了你三天!”
吴尔笑哈哈地指着她,但半天没念出名字来,邬嘉葵补一句:“方璇。”
“对对对对,方璇,哈哈哈哈,我记得……”
“不演了。”方璇甩手。
“别!你再给姐一秒钟,姐就记起来了,咱俩fcebook还是互关的呢,对不?”
“取关!”
这两人打哈哈的时候,靳译肯已经到班卫跟前,往沙滩上看着,问一句:“看见我老婆没?”
“没,我们也才下山。”
他听着,从兜里拿手机,滑锁进微信,抵嘴边:“发一个你那儿的定位,我到了,来接你。”
语音发送后,又扫一眼周围百米的沙滩区域,问班卫:“她跟谁下山的?”
“臧思明。”
点头。
先打她的电话,没人接,又转拨臧思明的号,搁耳边,与此同时,岸边有救护车声响,邬嘉葵转头往岸上看,凝思一会儿,又往海面看去,原本在游艇旁聚集的快艇这会儿正极速朝沙滩这儿开,船上的身影由模糊变清晰,有三四个人围在一起。
“是有人溺水了。”
她从刚才班卫的两个可能性中,提取正确的那个。
由岸边进沙滩的入口,也有数名海滩安全管理员经过的身影,他们朝海岸处奔跑,靳译肯边听电话边撂眼看,随着远处快艇靠岸,周遭有不小的骚动,正在进行的沙滩排球赛暂停,被干扰注意力的游客们三三两两往那儿看去,快艇上的人被抱下来,管理人员聚集,有人抱着孩子迅速离开,有女孩子抓着男朋友的胳膊往后退,也有人指指点点着上前,他的电话没有打通,挂机后,重新拨龙七的手机号,向班卫留一句:“看见我老婆让她等这儿。”
“你去哪里?”
班卫先开始这么问,后来看着他走的方向,又看见邬嘉葵跟着他走,于是自个儿也跟上,轮到方璇问:“你们都去哪里啊?”
“你在这里等龙七。”班卫回头喊。
拨出去的电话始终没人接。
第三个电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机后,他将手机放兜里,那个时候离管理人员聚集的事发地数十步远,人头攒动,中央的溺水者被频繁来去的身影遮掩,迟迟看不清正身,只看到软软搭在沙滩上的一截右手腕,本身就白,又被海水泡得没有血色,手指自然地曲起,瘦,指骨节根根分明,随着医务人员对其做的心肺复苏术轻轻地颤动,他边走,边看着那截手,邬嘉葵也看着,周围游客有认出她的,也好像认出靳译肯,又有一遭小的骚动,而这时,全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臧思明突然从人群中跌出来。
邬嘉葵的步子一顿,班卫也停住。
臧思明看上去疲累至极,正瘫坐在沙地上喘气咳嗽,剧烈地呼吸,一两秒的反应后才别头看到他们,管理人员在里圈争分夺秒救人,他的视线从班卫邬嘉葵移到最前的靳译肯身上,那个瞬间,脸色霎白,撑着手站起身。
张嘴,想说话,说不出,往里圈迅速瞟一眼,又看向他们,手足无措。
“出什么事?”
是靳译肯首先问。
语气挺淡,由上至下地打量他,看着他僵住的脖颈与发抖的嘴唇,像是下意识,在前一个问题落下三秒后,缓缓跟一句:“我老婆呢?”
“这是个意外……”
他嘶哑地回。
几乎是在落话的同一秒,靳译肯的视线往里圈挪,刚做完一轮心肺复苏的管理人员疲惫地挪开身子,龙七的侧脸粘着头发,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湿腻的沙滩上,没有声息,另一名管理人员紧跟上,继续一下下地按她的胸腔,臧思明摊手试图解释,而靳译肯整个懒散的身子骨在那一刻发生变化,邬嘉葵抬手掩嘴,班卫一声沉如低鸣的“我靠”,他当下立刻上前,闪电那么快,蹲身握她的手估摸温度,冰冷得几乎失去了体温!继而抚开黏在她额头与侧颈的长发,管理人员问他是谁,臧思明颤着嗓音补充:“她玩嗨了,真的,我让她别爬船舷,别爬船舷!可是我也喝多了,我看不住她,我对不住你,真的,我……”
“家属。”
他回对方,反应迅速,声音沙哑,但是侧颈的发撩开后,马上看见三到四个一路衍伸至胸口的红色吮痕,在她苍白潮湿的肌肤上,像烙过的火印子一样鲜艳,视线下移,又看到她下身裤子上的血红色,看到她手臂上打了死结的手机套,臧思明指着:“她,她跟一姑娘玩,我也记不清是哪个,我们都喝太多酒了,她非跟人家打赌,wǒ • cāo我当时没看着她,我就知道我的视线不能离开一秒!你也知道她疯起来……”
“闭嘴。”
他没抬头。
整个视线和注意力都钉在她身上,反复地握她的手,拇指抚过她的眼睛和没有鼻息的唇口,她太安静了,两个小时前还生龙活虎坐在秋千上对他笑的人,现在怎么叫都没有反应,没有心跳,全身低温,管理人员做CPR时的汗往她身上落,她也没有反应,她以前最嫌弃沾到汗,现在连个眼都不睁,他俯身将额头抵着她的,手心紧紧贴着,整整三秒才迫使自己缓过神,那会儿终于起身对人说:“让!”
管理人员一松手,他就立马给她做高效率CPR,一下一下用力按压,再给她做人工呼吸,汗也在出,冷的,往下滴,从她的脖颈流至沙地,同时吼管理人员:“救护车呢!”
“还在岸上的街口堵着,被一辆违章停的大卡堵住了!”
他再做CPR,拼命地做,数次给她人工呼吸,拍她的脸希望她清醒,再次吼:“不去疏通交通在这愣着干嘛!”
“咳!”
就在管理人员紧张得一头汗跑开的同时,手底下终于有反应!她终于往外吐水,水里有血丝,臧思明看着,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邬嘉葵盯着他看,而靳译肯将她的上身抱怀里,她太虚弱,醒来的第一反应仍是按下腹,屈膝,气若游丝,而退后两步的臧思明又猛地上前蹲身,抓住她手:“龙七你感觉怎么样,嗯?能不能说话?”
她说不出话,她好像有话要说,但就是说不出,脸色白得可怕,但是她费劲地抓着靳译肯的手,再吃力也抓着,装在防水袋内的手机在手臂旁晃荡,指甲抠着他的虎口,靳译肯看着她的举动,低头望她的眼睛,她也望着他的,眼睛通红,而臧思明又抓住她:“这事都我错!我不该拉你上游艇,龙七你千万别有事,你……“
“你别碰她!”
他猛地朝臧思明发脾气,而龙七咳嗽,身子又开始发软,抓着他虎口的手无力地下垂,抵在他胸膛口的脑袋也往下落,他立刻将她横抱起,岸上的救护车终于驶到沙地入口,救护人员抬着担架下车,他起身的同时喊:“班卫!”
“在!”
“你别跟,留这,那艘游艇上的人一个都不能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是在船上的都给我盯着!监控取下来,我回来看。”
紧接着又吼:“臧思明!”
臧思明看他,肩部一抖。
“你跟我走,”靳译肯的嗓音低沉炸裂,“她醒之前你一秒都别想脱身,船上的人你一面都别想见。”
龙七的手臂垂着,长发也缠在他的手臂上,防水袋的扣子已经滑开,走路的时候,手机往沙地上落,臧思明不动声色地看着,喘着气,心口起伏,正要蹲身捡,邬嘉葵的手先一步握住手机,两人双目相对一秒,她拿着手机起身,紧跟向靳译肯去。
将龙七送进救护车后厢的同时,邬嘉葵跟上来,将落下的手机放进他兜里,他那个时候所有心神都在龙七身上,顺着动静看她一眼,邬嘉葵说一句:“你要冷静,你要撑着。”
而车厢内,医务人员看一眼龙七下身血迹,脱口问:“伤者有孕吗?”
邬嘉葵侧头。
靳译肯的视线本在她身上,听到这句,也盯向提问的医务人员,有那么两三秒没有出声,再凝视向医用担架上被罩上呼吸机的她,她的手垂着,指头滴着水,多像高三那一年刚打掉他俩第一个孩子的她,虚弱得好像快死去,医护人员看着他,而他在原地站着,当下没回一句话,但是肩身在垮,因为意识到自己在上一秒失去了什么,也隐隐意识到下一秒紧接着会失去什么,几近无法承受,只沉沉地,沙哑地问一句:“她怎么了?”
第一百零七章母亲
投诉
流产。
失血性休克。
垂危,持续抢救。
急救室的灯亮着,亮了快三个小时,长廊充斥消毒药水味,他在休憩区长久地坐着,白色光线下,手肘沉沉抵着膝盖,脑袋低垂,一手握着龙七的手机,另一手握着自己的,贴着耳,听班卫说:“都回避。”
“警察来问过情况,都说事发时在底层甲板,至于玩闹的事情,倒有人说是那么回事,说确实跟着喝大玩大了,但龙七上三楼后发生什么就不清楚了,都是臧思明在陪着,其余的,那人口述基本跟臧思明说的属实。”
“谁?”
他低哑问,声音没有朝气。
“简宜臻。”
方璇在长廊中徘徊。
一个小时前到的徐一苼也在徘徊。
邬嘉葵从护士台接了一杯温水,朝这儿走,他慢慢回:“班卫,你帮我观察一下。”
“什么?”
“观察船上的人,看他们的手,看虎口有问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