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邬正青来看过她,询问翌日的行程是否推迟,他觉得其实也不急,若是身体不允,跟罗汗那说一声,他们找不到丝源,让他另寻法子。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江映宁拒了,她依然要去一趟南边儿,不只是为了这件事。
邬正青坐在扶手椅上,他看了看她的面色,好像并不那么好,担忧地道:“让敖达跟你去,多带些人,路上好看顾着些。”
她答应了,不仅如此,她还带上了高如眉。
高氏按虚岁来算,也不过才十九,到府里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她知道她此行要去见什么人,只求江映宁也带着她一道去。
“去看他喜欢的人,你不觉得心痛么?”路上走了六日,速度很慢很慢,她跟高如眉一架马车,沈詹骑马。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只偶尔说说话。
“我只是想去见见她。”高如眉坦诚地抬头,“我没有资格与那位姑娘站在一处,我就是想见一见她,哪怕是远远地见上一面。”
江寒生曾在平乐府求学,他在那里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可是上天太喜欢捉弄人了,互相喜爱的人最终阴阳两隔,最痛苦的还是留下来的人。
她哥哥参加殿试之前,曾亲自去过平乐府,他去见她,也拜见了那位姑娘的双亲,一切都很顺利。
唯一的意外就是,他不曾回来。
马车在平乐府停驻了下来,一行人直接去了曲江长街,街道上热热闹闹的,富有烟火气。
姑娘姓曹,家里也是为官人家,只是这女孩儿父亲去得早,母亲带着她改嫁,跟了一位军中的百户,那男人脾气不甚好,喝酒赌牌,也不喜欢这个妻子带过来的女孩儿。
曲江长街的尽头,就是她的家了。
江映宁命人前去叩门,那开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看了看这行人的阵势,猜到这是哪家豪门大户,只是曹家门户不显,也没有什么有权有势的亲戚,除了先前曹姑娘那位未婚的公子,她想不起来会有谁有这样的排场。
不过,那位公子不是已经走了么。人都不在了,这门口头定下的亲事,自然也不作数了。
老妇心中暗衬,面上却不显,她道:“我家老爷出门去了,家中只有夫人在,不知贵人来访,是有何事?”
江映宁下了马车,她带着幕篱,身上穿的是一身杏色曳地长裙,便是瞧不清面容,也足见其身份贵重。
她不曾说话,茗烟表明了来意,只道夫人姓江,与府中夫人有些渊源,想要见上一面。
妇人应声,忙回去禀报,曹夫人这时候刚巧在做针线,闻言,心中一惊,连忙让人请了进来。曹家家世不显,府里老爷每月的银钱也只够自己喝酒赌牌所用,家中入不敷出,曹夫人担着许多事,人也备显老态。
江映宁坐了一会儿,便提出想要见见那位姑娘。
曹夫人犹豫许久,只道不便。
“是我家孩子福薄,既然注定无果,便不要再见了。”曹夫人说话有些小心,可也确实不愿江映宁再见女儿了,她是个女孩儿,总得嫁人,留恋过去只会毁了她。
茗烟见状,本还想劝劝,江映宁却先开了口,说道:“夫人说的是,既如此,那便不见了。”
她看了看曹府四周,然后转头看向寄云,后者把手中的匣子放在桌上,沉甸甸的满匣,曹夫人看了心头一跳。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只盼夫人收下,代为转交给姑娘,日后她出阁,望她一切安好。”
出了曹家,一行人继续上路,高如眉没有见到那位姑娘,只心中些许遗憾。她想,若是有来生,自己依然是站不到他身边的,只盼那位姑娘过得好,来世再续这份缘。
江映宁知晓曹夫人的顾虑,她也不强求,送上自己的一点心意,也算了了这个心结。她没有了哥哥,便不会再有嫂嫂了,既如此,再去打扰确实不便。
如此,她便放下心南下,前往罗定。
江南沈家,便在罗定。
敖达给她找好了住宿的酒楼,一行人先行歇了半日,这才有了点精神。沈詹很会察言观色,从平乐出来后江映宁的情绪也不怎么高,他便小心地跟着走,也不敢去烦她,后来到了罗定,他这才开始忙活了起来。
“我帮你引见我的叔叔,他自来就是做桑丝生意的,手里肯定有货,而且眼下正应季,也不用等,咱们谈完就走。”他刚从外边儿回来,热得直冒汗,用力灌了几口茶。
堂内都是自己人,江映宁坐在主卫,高如眉也在,她跟沈詹坐在下手,敖达在堂外守着,却也能听见里头说话的声音,他笑道:“小沈,这儿不是你家么,你怎么要跟我们走?”
路上走了六日,他们也算熟悉了,知他是罗定府人,便玩笑了两句,谁知沈詹当真了,他急道:“我怎么就不能跟你们走,夫人答应留我的。”
两人就这样斗了两句嘴,下午才真的见到那位做丝绸生意的老爷。老爷名唤沈昂,在罗定也有几分名气,虽不及沈齐秋,却也是个大户。
沈詹把人约来了酒楼,那人甫一进门,便见茶室内坐了两人,一个少年气太盛,看着便不怎么稳重,这自是那他不争气的侄儿。另一个坐在主位,脸上覆有面纱,看不清样貌,却从她的坐姿神态,足以窥见这也是位贵人。
本以为这般谈下来需要些时间,谁知当江映宁表明她要生丝后,沈昂先是推拒了一番,而后便异常迅速地答应了下来,快得简直让沈詹觉得这桩买卖是不是有问题。
江映宁看了沈詹一眼,后者如坐针毡,出了门,他连忙追上沈昂,问道:“叔叔,你不是骗我的吧,江浙一带都没有丝了,你怎么弄来这么多。”
沈昂笑了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侄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跟叔父做生意还疑神疑鬼的呢,你说要生丝,我刚好有,这不是一桩一拍即合的事么。”
没等沈詹说完,他乘了马车就走,甚至连定金都没急着要。
“姐姐,咱们还要么?”他觉得诡异,万分的不靠谱。
江映宁看着窗外往回赶的马车,笑道:“要啊,这不是挺好么,收完咱们就回岭关,半月都不需要了。”
沈詹语塞。
他是了解沈昂的,做生意的人都精,他叔父不会做亏本的买,所以这件事总透着几分诡异,他道:“咱们要不要先验货,等几日回去也不迟。”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规律的马蹄声,江映宁把窗子推开了些,正巧看见街道上一阵哄乱,一行骑着高头大马的衙差在前头开路,后面跟着两架马车,一架简单低调,一架靡丽纷繁,四周都是肃静持刀的护卫,走了一段后两架马车都停在了酒楼门前。
先出来的那位身着四品官服,样貌还算周正,只是肚子颇大,那身官服套在身上略显臃肿,他出来后便去另一架马车旁,车帘拂开,一道挺拔的青影走了出来,江映宁无意间瞥了一眼,待看清后,才发现那人她不久前才见过。
先帝身边重臣,晋王佐师,张敬纶。
他前段时日还在凛州,怎么今日就到了罗定。
因着心里想着事情,她便没注意到那人进来之时微微抬了头,待回过神来,她便已然与他的视线撞上了,两人毕竟也不算相熟,情状有些尴尬,她没想什么,啪的一声把窗子关上了。
张敬纶:……
沈詹下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她随口道:“没什么,街上太吵。”
楼下确实哄闹,沈詹不疑有他,转身喊人点起菜来,而楼下的张敬纶看见她的反应,脚步微微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随行官员则恭敬地引他入内。
江映宁本就没什么胃口,吃完就回房休息去了。
她要的生丝数量庞大,沈詹怕她被骗,随便吃了两口就到了沈昂那里,这个时候沈昂也没午睡,而是加紧让人盘点库房,账房算盘珠子都快磨出火星了。
“叔父,你莫不是哄我呢,朝廷上半年刚下了诏令,江南几十万匹绸缎都供给了月姜,你怎么有那么多存量。”他以为沈昂至少要半个月才能把这事儿办妥,谁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沈昂带着侄子来到了书房,他跟沈齐秋的关系不怎样,却跟这个侄子有点情分,他也不跟沈詹见外,只道:“好侄儿,你莫问了,做生意,银子跟货来得干净就行,你这砸锅问到底的性子跟谁学的。”
“那你得保证不坑我吧。”沈詹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
“我怎么会坑你呢?明儿个点完东西,我亲自给你们找人压送,这笔买卖不亏。”
磨了半日,这事儿就算磨清楚了,确定无事后他便离开,这是走之前被沈昂叫住了,他道:“你回家看你爹了不曾?”
“没有,他又不只我一个儿子,只怕我死在外边儿了他也没空管我。”沈詹木着脸说完了,拂袖离开,只是人刚到跨过厅堂,前院儿突然就哄闹了起来,十几二十穿着短打的护卫举着火把,前头一人口中大骂着什么,他不过是看了一眼便往后退,一边跑一边喊道:“叔父,你怎么还是坑我啊……”
那为首的便是沈齐秋,他让人抄了火把过来便是为了抓这小子,此刻,整座院子都亮了起来,他叉着腰,口中还骂着,中气十足,一点都没有中年人的气短之症。
“兔崽子,你还敢跑……”
沈詹没管身后追来的人,他身形敏捷,跑得飞快,赶紧从后院翻墙跑了。
没抓到人,沈齐秋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他当下也不走,径直找到沈昂的书房又骂了两句才消停。
回到府中,他想了又想,还是命人去打听这兔崽子回来后干了些什么,底下人动作很快,只道小公子回来后,隔壁二爷府上的人都在清点桑丝绸缎,底下店铺的账房也在府里候着,不曾回去。
沈齐秋木着脸听完了,房内安静了一瞬,只听见他道:“那小兔崽子现在何处?”
下人道:“这个没有查到,不过罗定也就这么大,您再等等,兴许明早就有消息了。”
沈齐秋捏了捏眉心,暂时也不想管这个儿子,又道:“今日经略跟府尹都去了码头,接的到底是谁,查清楚了么?”
侍从躬了躬身,面色有些难看,说道:“是内阁的张大人……”
话音未落,只听见桌子啪的一声,案上的茶碗都给震了起来。
勿怪沈齐秋怒气这样盛,实在是朝廷的生意不好做,量那么大的生丝,被低于往年三倍的价格卖给了上面的人,他们这些人拿到的银子少之又少,可还得赔着笑招待。
任谁都不会高兴。
张敬纶可不好糊弄……
作者有话要说:我温润儒雅的男二(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