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待人向来冷淡,但也并非不讲礼貌。她只是习惯性地跟所有人保持距离,不想自己的小天地被侵扰,潜意识里想为自己留足安全空间。
等她收拾好书桌,转过身看到还站在门边的人,才意识到,竟然让第一次来家里的袁缘进入了书房。
在叶轻的意识里,书房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是能够体现她真实自我的地方。如非必要,她向来不喜欢让别人进入。
在法国时如此,回到海城亦如此。
“过来吧,守在门口可看不到我的设计稿。”叶轻调整了情绪,朝袁缘笑了笑。
她很少有跟这样年纪的孩子单独相处的机会,但跟袁缘在一起她却不觉得别扭。
“你这书房装修得真特别。”袁缘轻声说着,一边朝里走。
“怎么个特别法?”叶轻拉开椅子,示意袁缘可以坐在那里。
“特别好看,跟别的书房都不一样。”袁缘说得很坦诚,眼底的真诚骗不了人。
叶轻听了心里自然高兴,自己的设计被人肯定被人欣赏,没有谁会不爱听。
“谢谢你的认可。”叶轻语气稍显轻快,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跟袁缘面对面。
桌面的凌乱被稍微整理了一下,但跟袁缘家里的书桌相比,仍是乱得不成样子。她忽然想起柳姨平时为她收拾书桌时候样子,还边收拾边唠叨说:真乱。
袁缘掩着嘴偷笑,被叶轻发现。
“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叶轻心猜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明明袁缘笑得很贼,但她还是很给面子的装作没看出来。
袁缘收了笑,模仿起记忆中柳姨的样子,正经道:“你这儿真乱,平时也不好好收拾,像个小孩子似的。”
嗯,叶轻听出来了,重点在最后那句。
大概是不满每次都被当做小孩子对待,袁缘终于抓住机会反击了。但事实胜于雄辩,事实就是跟叶轻相比,她就是个孩子。
“灵感稍纵即逝,来的时候要赶紧抓住。如果把精力跟时间都放在整理上,灵感不会在原地等待。”
叶轻认真地解释,同时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两张画稿。
袁缘伸长脖子凑上前,隐约看到些轮廓。
“我能看看吗?”
脱口而出后,袁缘下意识咬住嘴唇。她看到叶轻拿起笔的手因为她这句话而停住了,她想可能打扰到叶轻的创作了。
刚才叶轻还说过,灵感稍纵即逝,被打断后应该很难再抓住吧。
还不等叶轻回答,袁缘立即自己补充道:“我随便说的,你先画,不用管我。”
说完,袁缘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书柜前面,按照自己的高度随意抽出一本书:“我自己找书看。”
叶轻思考片刻,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说,低头继续昨天没完成的创作。
袁缘依旧站在书柜旁,没走回座位,生怕自己会打扰到叶轻,也怕自己会好奇地不停去看。
袁缘本以为在书房里会是尴尬又难熬的时光,没想到等她发觉自己双脚站麻了,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这一个多小时里,她跟叶轻各自忙着,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甚至连大的声响都没有过。
可是袁缘却很享受这样的过程,她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好似化作一团柔软的棉花把她包裹起来。没有缠绕的窒息感,也没有空洞的冷寂萧瑟,更没有坐立难安,无所适从的尴尬。袁缘打从心底里喜欢待在这里,她觉得在叶轻的书房里比自己的书房更放松自在。
书看了三分之一,袁缘转动视线想要放松一下。她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落下去了,阴沉的天色让冬天的特征更加明显。
她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平移,在看到叶轻后就再也移不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叶轻的长卷发被她随意地扎了起来,非常非常随意,却出乎意料地有种说不出的漂亮。袁缘其实在心里琢磨了好一阵,都没能找到恰当的词去形容。
唯有漂亮,是确定无疑的。
此时的叶轻正专注于眼前的画稿上,但她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并不愉悦。眉头不时就会微微皱起,眼神一直盯着画稿没有半点游移。
这种神情袁缘也经历过,在她考试的时候,看着试卷想答案的时候就常这样。
她猜,叶轻可能是创作遇到瓶颈了,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的方案。她合上手里的书放回书柜,毫不迟疑地走向书桌。
等她站到叶轻身旁,对方也没发现她的存在。
袁缘的手贴在大腿外侧,捏了好几次裤边,终究没有抬起。
她想要抚平叶轻的紧锁的眉,惊觉不太礼貌。
她从书柜边走来已是一种打扰,所幸没有打断叶轻的思路。如果现在再蓦然后退,很可能会真地惊扰到她。
袁缘只得站定,生硬地把视线从她无法触碰的地方移开,落在让叶轻费神的画稿上。
出乎意料,和她设想的那种设计稿不太一样。并不是一个素描人形穿着不同风格的服饰,也不是单纯的服饰设计图,而仅仅是类似于图案的东西。
“这个……”袁缘轻声嘀咕。
叶轻终于发现身边站了人,好在袁缘的声音不大。
“对不起,我吵到你了。”袁缘的认错态度很好,叶轻也并没有生气。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发呆很久。看样子今天是完成不了了。”
叶轻放下笔,准备把画稿收起来。
“可以让我看一看吗?”
叶轻见袁缘似乎真有兴趣,她便把手里的画稿递了过去。
袁缘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像是拿着一幅出土不久的文物。
“这只不过是手稿,不值钱。”
言下之意,你可以不必如此紧张。
不想袁缘却郑重摇了摇头,神色严肃地说:“就算只是手稿,也都是你的心血。”
叶轻嘴角浅淡的笑意渐渐隐去,刚才这笑是客套的,是长久练就的条件反射。是她多年来对待查看她设计稿的人所形成的定式思维,却被袁缘的话溶解了。
“谢谢你,袁缘。”
叶轻沉默了一阵,最后仍是说出了心里的话。
谢谢你,如此尊重我的创作。谢谢你,如此珍视我的劳动成果。谢谢你,没有把我的心血当成一张浅薄的稿纸。
正认真看着画稿上图案的袁缘显然没理解叶轻这一句谢谢是什么意味,但站在她身边,还是能明显感受到那一瞬间柔和下来的气场。
但很快,这柔和的气息就像灵感,稍纵即逝。袁缘想,可能是她的错觉吧,叶轻怎么可能温柔得比棉花还要轻柔细腻。
“这些是你准备在服装上添加的花纹吗?”
袁缘看了许久,的确没有什么设计师的眼光。但她又的确被这些图案吸引,于是虚心请教,再也没有半点少年老成的伪装。
“并不是,只是我关于新品牌的创作理念,是一种新的风格尝试。”叶轻说罢,抬头看袁缘。见她眼中疑惑依旧,便又耐心进一步解释。
“其实设计师也分好几种,像我这种,会想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品牌,自然就要有独特的专属于我的风格。这样就能让人在看到商品的时候,第一时间能想到我。同样的,当别人看到我,也能想到我的作品。”
袁缘想了想,试探着说:“就像是图腾?又或者是一种传统?就像是每个民族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特色,有自己的服饰,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习俗。然后当大家提起这些,就会把它们相互联系起来。”
说完以后,袁缘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眼睫毛细密狭长,频繁的闪动有种说不出的美好。
“你说的对,就是这样。”
袁缘听到叶轻的肯定之语,缓缓抬头,双手捧着画稿递了回去。
她还想说些什么,肚子却发出咕咕叫的声音,氛围一时间变得尴尬。
“饿了?”叶轻看了眼桌上的时钟,接近下午五点。
吃晚饭的确早了点,但人要灵活。既然饿了,那就没必要死守着饭点。
叶轻迅速收拾了桌面,拿起手边的手机,划开屏幕迅速翻动起来。
叶轻的身高就算在家穿着拖鞋也比袁缘高出不少,跟在她身边的人只得保持张望才能看清屏幕的内容。
“你……要点外卖?”
回到客厅,袁缘脸上有一丝不可思议。
叶轻侧脸,不明所以。
“你不是饿了吗?”
袁缘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第一次主动来做客,叶轻竟然用外卖来招待她。难道她事先没准备吗,难道不是该一展身手吗?
“是有点饿。不过你要下厨的话,我也可以等的。”袁缘心想,她已经很懂事了。
叶轻却丝毫不领这份情,仍旧专注在外卖点餐软件里搜寻。不过她还是很重视客人的意见,因为她在下单前十分主动地问起袁缘的口味。
“想吃什么口味的菜?我听你爸爸说过,你好像比较喜欢吃本帮菜,还有粤菜。”
袁缘的嘴角无声抽动了几下,见叶轻一脸认真等着她的答案,才确信,这不是在耍她。
“你今晚真准备请我吃外卖?”
不是质问的口吻,袁缘的话透着深深的无力。
叶轻这才后知后觉看出她的情绪不太对,心里一紧,不知哪里出了错。
“不爱吃吗?”
虽然是外卖,但她也选了正经的知名连锁饭店,并不比出去吃差太多。
“也不是不爱吃,只不过我原本以为今天能吃到大餐的。”
袁缘的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失落,大概在她的概念里,从法国回来的人,虽说不一定能做法式大餐,但好歹烤个法棍,做个鹅肝再煎块牛排也是可以的。
没想到,叶轻竟然给她吃外卖!
可是袁缘盯着叶轻看了好久,久到叶轻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目光。她才确定,对方是非常真诚地想要跟自己一起吃外卖。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叶轻不会做饭。
沮丧过后,袁缘突然灵光一闪,忽然觉得叶轻不会做饭也好。这样奶奶就会嫌弃她不够贤惠!
不知不觉又发现了一个缺点,袁缘的嘴角慢慢扬起。
叶轻莫名地看着眼前的孩子表情多变,情绪似乎也从刚才的低落瞬间变得很高兴。一扫之前的爱答不理变得积极主动,甚至还挨着她坐,恨不得跟她共享一个屏幕。
叶轻向来习惯跟人保持距离,即使是江芷澜这么好的朋友,平时也不会无缘无故挨得这么近。叶轻本能想往旁边挪动,但袁缘瘦削的身子整个贴过来的时候,就像是施了法术,让她忘了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