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二与王铁牛年岁相仿,时常一起上山打鸟下河摸鱼,只要在山上看到能吃的东西,不管是野兔还是山鸡,或是马蜂蜂巢里的幼虫,都会叫上对方一同搭手去抓。
此时王铁牛来找顾老二,邀请他去起落崖打山鸡,顾老二习以为常,没有迟疑,“行,吃了晚饭来叫我,我把弩调一下。”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先回去干活。”王铁牛转身离开,眼神不着痕迹扫过关闻秋的那间房门,喉头咽了咽。
闻秋听完二人对话,心想也不怕吃多野味染病暴毙。
但她未动声色,如果她没猜错,王铁牛这个人渣是听进了她的话,顾老二此去起落崖,凶多吉少。
闻秋一点也不意外,在她绝望至极提议将顾老二推下山崖时,王铁牛脸色闪烁,就说明王铁牛动了心思。
王铁牛这种人,帮人看赌场当打手,杀人放火是迟早的事,更别提有她这个价值二十两白银的美人做诱因。
当然,也有可能顾老二会反杀。
近墨者黑,这两人都是自私自利没有人性的渣滓,有分歧内斗起来就有意思了。
不管如何,只要王铁牛动手,今天顾老二与王铁牛必须死一个。
既然顾老二与王铁牛不仁,就不要怪她不义。
说她勾引男人是吗?那她不能白白背下这个黑锅,哪怕今天王铁牛没动手,她日后也会不断刺激王铁牛。
傍晚,顾老二照旧端饭菜给闻秋,“吃吧,碗放着等我回来收,现在我要跟铁牛去山里,抓了山鸡炖肉给你吃,把咱儿子养得白白胖胖。”
闻秋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顾老二也习惯了,放下饭食就出门上锁。
恰好王铁牛来寻,顾老二拿上工具,两人声音渐行渐远。
天色渐黑,顾老二不见回来,闻秋有些躺不住,她迫切的想要一个结果。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闻秋隐约听到一阵骚动,像是不少人从门前快步走过。
这个时辰,已经是古人上床睡觉的时间,如果没有什么大事,绝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出门。
而顾家门前,正是去起落崖方向的必经之路。
闻秋缓缓走回床边坐下,听见有人推开了院子门,将她的门拍响,“闻秋,老二去山里打野鸡失足落到深沟里了,王铁牛回来叫人,村长已经带上人拿着家伙去救了,你不要着急。”
门外是崔氏,来安抚闻秋情绪。
门内闻秋没有动作,突然笑了起来,脸上是大笑,整个人笑得一抖一抖,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一开始就该想到的,她作为受过高等道德教育的现代人,怎么可能斗得过毫无底线与人性的顾老二?
恶人自有恶人磨,就应该让王铁牛这种跟顾老二恶得不相上下的人去对付顾老二。
可怜她断了一趾,才得以看清王铁牛恶到什么地步。
没听到闻秋回答,崔氏又拍了拍门,“闻秋?你睡了吗?”
“没睡,我听得见,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王铁牛可有说老二伤得怎么样?”闻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但声音焦急带着颤。
崔氏听出闻秋的哭腔,继续安慰道:“闻秋你也不要太担心,老二时常在山里走,应该没什么事,受点伤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我们女人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家等着。”
“好,我晓得,嫂子你回去吧,我会好好等着的。”闻秋乖巧应下,面上一片冷漠。
不用等她也知道结果,顾老二必须是死了,不然王铁牛不可能回来叫人。
现在她该考虑的是后续,顾老二死了,王铁牛肯定要来纠缠,要她兑现承诺。
但王铁牛应该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否则相当于告诉别人顾老二是他推下去的。
得知事情有结果,闻秋脑子里紧绷几个月的弦终于松了松,这一放松,才感觉疲惫不堪,分明才三个月,她像是熬了好几年。
静静在床上躺了半晌,院子里吵闹起来,嘈杂的脚步声、交谈声,有人说快让开,有人说抬到床上去……
顾云山从顾老二腰间摸来钥匙,打开了关着闻秋的门,径直进屋,手脚麻利帮闻秋去脚镣上的锁,“婶婶,我拿到了整串钥匙,这就帮你把枷锁取下,二叔伤得很重,大伙儿忙着给他看伤,你趁乱逃吧。”
“逃,又能逃到哪去?”
闻秋一双眼在黑夜里幽幽发亮,她已经不准备逃了。
她现在身无分文,还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逃到哪里都只是落入一个新的狼窝,处境不会比眼下好在哪儿去。
顾老二一死,她怀着顾老二的孩子,理所当然继承顾老二的家业,有地有房,虽然不大一点,但好歹算个据点,她有一双手,可以苦得温饱。
而且,顾云山同情她,对她心怀愧疚,自然会帮着她不受外人欺辱。
顾云山十六岁已是童生,明年就要去院考,只要顾云山考上秀才,全家人都免赋税免徭役,她身为顾家媳妇儿,多多少少能沾些光。
听闻秋这般问,顾云山愣愣看着闻秋纤弱的轮廓,是啊,一个弱女子,还怀着身孕,能逃到哪里?
顾云山默默打开锁,将镣铐从闻秋脚腕上取下,“婶婶,你自由了,要去要留,你自己决定。”
“多谢。”
闻秋起身,跟着顾云山去顾老二的房间。
顾老二被众人放在床上,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却没有咽气,刘老头正给他看伤。
闻秋挤出几滴眼泪,突然就扑上去,抱着顾老二的腰哭嚎起来,一边哭一边摇晃,“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屋中几人被吓了一跳,刘老头忙去拉她,招呼旁边的人,“快把她拉开,不要挡着我治伤。”
崔氏反应过来,上前帮忙把闻秋拉远,“闻秋你先冷静一下,等刘叔看过再说。”
闻秋没有接话,袖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她就是要做给所有人看的。
检查一番,刘老头脸色凝重,“摔得很严重,头上开了个洞,手骨也折了,我尽力而为,能不能成听天由命。”
王铁牛在一旁紧咬后槽牙,顾老二摔下几丈深的沟里之后没了动静,沟里布满尖石,他又照着顾老二脑袋扔了个不小的石头,顾老二竟然没断气!
幸好,他是假装不小心滑倒顺势把顾老二踢下去的,就算顾老二醒来,也只能说是意外。
不过……顾老二应该是醒不过来了。
想着,王铁牛看了看抽泣的闻秋,这个女人恨顾老二入骨,怎么可能让顾老二活下来?
村长拍拍顾老大臂膀,“天太晚了,我们先回去,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我给你叫人。”
刘老头给顾老二处理伤口,村长也就带着帮忙的人离开,留下顾老大一家围坐床前。
顾老大问:“刘叔,老二严重到什么程度?能不能细说一下?”
刘老头叹了口气,“脑袋破了个大口子,手骨断掉,但这些要不了他的命,处理起来也不算太难,更棘手的,是后颈骨,他后颈骨好像错位了,后颈骨不像其他地方的骨头,其他地方骨头折了,接上修养一段时间,最多有点瘸,但后颈骨连接全身筋络,断了很可能无法控制脖子以下的部位,说白了就是全身瘫痪,只能盼他吉人天相恢复良好,我已经给他复位固定了,记得不要乱动,按时喝药,先养几天再看,要是不行,就送去镇上医馆看吧。”
闻秋听在耳中,捂着嘴无声笑了,当真是报应上头,顾老二颈椎折断高位截瘫,从此再也无法动手打她。
崔氏在闻秋身侧,看闻秋紧紧捂住嘴,脸上表情扭曲,以为闻秋伤心过度哭都哭不出声了,便把闻秋拉进怀里抱着,轻拍她的背,“别怕,什么难关都会过去的。”
闻秋掩下笑容,假意擦着眼泪,“我会好好伺候老二的,希望他能好起来。”
她一定好好“照顾”顾老二,把顾老二给她的,通通还回去。
刘老头处理完离开,顾老大给崔氏使了个眼色,“闻秋身子弱,一个人不好看护老二,他娘就跟闻秋一起睡,帮闻秋一起照看老二,顺便能做个伴。”
崔氏应下,她懂得顾老大的意思,闻秋脚上的镣铐不知何时取了,顾老二又昏迷在床,顾老大是怕闻秋逃跑,还怕闻秋趁机对顾老二下黑手。
他们已经分家了,不好直接限制闻秋,说让她给闻秋作伴,实则是看守闻秋。
闻秋自然也懂,但她不在意,她本就不打算逃了,也不会脏自己的手去弄死顾老二,死了多没意思,要是顾老二全身瘫痪,不让他好好活着体验一下岂不是可惜?
顾老大一家愿意浪费精力盯她,便随他们高兴。
顾云山深深看闻秋一眼,转身随着顾老大离开顾老二家。
得知他二叔有可能全身瘫痪,他心里竟是松了一口气。
十年前,他亲眼目睹二叔将桃花二婶打倒在地,桃花二婶满面鲜血,躺在地上抽动几下就没了声息。
那时他才六岁,至今未告诉过任何人,连父母都不知道他看到了一切,他也已经逐渐淡忘,可最近他突然害怕起来,鲜血淋漓的画面总是突然浮现,而被鲜血糊住的脸,变成了闻秋。
众人尽散,屋里只剩下闻秋和崔氏,以及床上昏迷不醒的顾老二。
闻秋从灶上水壶里倒出些热水,仔仔细细把脸洗干净。
崔氏在顾老二床脚打了个地铺,二人就躺在上面睡觉,以防顾老二半夜醒来叫不到人。
地铺算不上舒适,却是闻秋穿越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顾老二已经成了闻秋的梦魇,让她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梦里也总会出现顾老二凶狠的脸,从来没有踏实睡过一个好觉。
一夜好眠,闻秋神清气爽。
顾老二夜里没醒,闻秋与崔氏起床收好了地铺,才听到床上顾老二有些动静。
顾老二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只觉得头疼脑涨喉咙干涩,费力张了张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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