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不少地方,从没发现哪里的姑娘就一定比别的地方的好看,唯独只发现一点:第三产业的姑娘比第二产业的好看,第二产业的姑娘又比第一产业的好看;土豪产业的比某丝产业的好看,朝阳产业的姑娘比夕阳产业的好看。
话说《鹿鼎记》里有一个经典段子,说韦小宝跑到少室山下逛窑子,抖擞精神,看见老鸨,劈头就是一句:有没有大同府的姑娘?
就这么一问,便显得韦爵爷是欢场老手、出语不凡。老鸨顿时“面有惭色,低声道:‘有是有一个,不过是冒牌货,她是山西汾阳人,只能骗骗冤大头,可不敢欺骗行家。’”
金老爷子笔下,逛窑子就像逛潘家园,进门头一句问话最讲究门道。是内行还是棒槌,一问之下就露了底。
于是问题也来了:韦小宝为什么点名要找大同府的姑娘?这家妓院为什么巴巴地要找汾阳女子来冒充大同府的姑娘?
对这一问题,不少人都下功夫做过研究,作家严晓星在《金庸识小录》里为此还兴致勃勃地专门讲了一章。各种说法中,被引用最多的是明代一本书,名字很拗口,叫作《五杂俎》,内中说:“九边如大同,其繁华富庶不下江南,而妇女之美丽,什物之精好,皆边寨之所无者。”还说“大同婆娘”和“蓟镇城墙”“宣府教场”并列叫作“三绝”。
这看似有理。要知道,写这本书的作者叫谢肇淛,此人出生在杭州,自小是从江南美人窝里滚过来的,眼光想必是高的。大同女子当时不知道是何等美丽法,居然让他也感到惊艳,还特意记在了书里,使我等后辈读到,如何不垂涎想象。
不过《五杂俎》这本书听听便可,倒也不能太当真。书里内容不靠谱的多。比如说人身上生有白毛的就是人妖,还说有“九真女子赵妪,乳长数尺”,等等。由此看来,这位谢先生不但编书的风格任性,口味也真真是好重的。
大同女子的艳名,其实不少是来自明清两代的下三路文学。清朝有个叫吕熊的文人,写了本小说《女仙外史》,讲白莲教起义的故事,文笔很糟糕,其中专门写到一个大同府的“失足妇女”,书上说:“有一大同府妓者,姓柳,名烟,字非烟……生得体态轻盈,姿容妖冶,举止之间,百媚横生……一时名振西陲,独是淫荡绝伦,有‘满床飞’之号。”
读到这一段,不禁瞠目结舌。“满床飞”这外号真是任性。曾听到过一句民谚说:“左痣娇,右痣俏,上痣满床飞,下痣天天要。”看来名振西陲的柳姑娘应该是属于“上痣”类型的。
在这些文人的拼命炒作下,别说是韦小宝爵爷了,那些更有名的人也不能免俗,对大同趋之若鹜。清朝的大才子纪晓岚据说好色成癖,被当时人称为“野怪转世”,他就特别钟爱一个小妾,名叫郭彩符。我一直搞不清楚原因,直到读到他在《槐西杂志》里说:“侍姬郭氏,其父大同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郭姑娘也是大同妹子。
又例如明朝的正德皇帝,坐拥豹房这种高级娱乐场所,也忍不住要跑到大同去散心,遇到千娇百媚的李凤姐姊妹,当场上演了一出《游龙戏凤》,到今天京戏里还唱个不停——那时候搞艳遇哪有丽江什么事呢?无怪乎当年冯玉祥将军带兵打山西,这个能关了河南所有妓院的人,为了激励部队的士气,军歌里也要高唱“北地胭脂大同女,银子窝窝府十县”,真是振奋人心。
当然,如果以为李凤姐就是当年大同姑娘的代表,那也是错了。光靠美丽和奇技淫巧讨好男人,是打不下大同姑娘的名声的。史书上的大同姑娘是千变万化的,出得了女神,也出得了女王。隋朝开国皇帝的独孤皇后、杨家将的折老太君(就是那个小说里的佘太君),两个赫赫有名的女王,就都是大同女子。
例如隋文帝杨坚,乱世里杀出来的政治强人,居然在独孤皇后严厉的目光下噤若寒蝉,不敢偷吃。后宫佳丽三千,想必绿茶、咖啡、外围女等人才荟萃,却从没有哪个敢作死去勾引老皇帝的。据说后来老皇帝实在忍不住了,偷偷推倒了一个漂亮小姑娘。独孤皇后闻讯,二话不说,带上众宫女抄家伙就出了门,把倒霉的少女一顿暴打,当场殴死。
皇帝杨坚得知此事,勃然大怒,然后……然后把皇后废了?错。他一个人悲愤交加地跑到了荒山里,号啕大哭了一场:“吾贵为天子,而不得自由!”哭完之后,老人家擦干眼泪默默回家了。历史毕竟不是《聊斋》,没有卖“丈夫再造丸”的马介甫。
闲叙一笔,金庸写的BUG级高手独孤求败,我估计就多半是大同人。要知道大同和古云中郡关系密切,“独孤”乃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姓氏。在《神雕侠侣》里,独孤求败于剑冢中留言,“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而山西正好便在河朔,可见是少年独孤求败扬名立万的地方。后来他剑术到了新的境界,悟到软剑、重剑的妙处了,才走出了家乡河朔,相会天下英雄。
难怪独孤大侠惊才绝艳,他血管里流着大同姑娘的血,继承了祖上独孤皇后家族的厉害。
然而,今天我读到大同美女红极一时的故事时,总是有一种很魔幻的穿越感——面对如今的“中国煤都”,你能想象仅仅二三百年前它居然曾以美丽的姑娘而闻名吗?几百年过去,如今那里的城市名片,早由白嫩嫩的婆姨,变成了黑乎乎的煤炭。当年云中郡那艳冠河朔的风光,只能在一页页发黄的史书、笔记里找寻了。
其实又何止是大同。如今每一个听起来俗俗的地名儿,翻开尘封的史册来,揩抹掉了灰,总是会艳丽得让你忧伤。比如义乌,过去的名片是什么?是骆宾王啊。他是义乌给整个中国出产的最精美华丽的产品。
传说他避祸躲到钱塘,多年后大诗人宋之问被贬谪,夜游灵隐寺,想写诗了,好不容易憋出两句:“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就没了灵感写不下去,忽然旁边一个老僧随口说:怎么不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呢?
这两句的气象和逼格,可比宋之问的高明多了。宋之问大吃一惊,明天再访,人已不见,才醒悟那老僧就是骆宾王。看来初唐四杰不愧为“杰”,骆宾王排名第四,却能把大名鼎鼎的“沈宋”硬压一头。而如今义乌的名片是什么?小商品市场啊。
又比如海宁,曾经最盛产的是什么?是大诗人、大棋士。前者不必说了,比如徐志摩、朱淑真、查慎行,后者比如清代最牛的两大围棋国手范西屏和施襄夏,还出了个晚清“围棋双璧”之一的陈小仙。而现在的海宁什么最有名?皮草城啊。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黑乎乎的东西,纷纷取代了白嫩嫩的东西,听上去是个大悲剧,然而这就是我们的小时代。话说回来,如今的人又何必非要死抱着“美女之乡”的名声呢?现今论牛掰,不在于你那里出不出产美女,而在于留不留得住美女。
现在有些朋友,还念念不忘基因决定论,他们非觉得A地的女孩就是比B地好看,我认为这都是心理作用使然。我跑了全国不少地方,从没发现哪里的姑娘就一定比别的地方的好看,唯独只发现了一点:第三产业的姑娘比第二产业的好看,第二产业的姑娘又比第一产业的好看;土豪产业的比某丝产业的好看,朝阳产业的姑娘比夕阳产业的好看。
难怪说起如今的城市,不管自己如何包装,反映在我们头脑里的名片一张张总是和钱有关的,都是打着条形码的。过去的文艺范儿算什么?刘欢老师唱得好,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作遥远的回忆。
论坛上“美女经济学”的帖子风靡,不能全怪公众没文化,而是事实使然——你看空乘里的美女确实少了,售楼处里美女则更加少了,至于传统纸媒行业里的美女,更是快跑光了、绝迹了,偶有残余的一两个,也是笑渐不闻声渐悄,渍在那里渐渐珠黄了。
毕竟人人都不傻,道理都能想通——只要搞活了经济,哪里还会缺美女呢;反之,穷乡僻壤产业凋零,就算出产美女不也要跑光的吗?知道现代美女分布规律的精髓吗?就是煤都不如花都,花都不如帝都,美女不论出处。什么叫resource allocation?就是连中学生都会背的,要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