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去秋来。
庆阳中学的午间广播里播放着一首舒扬的青春歌曲。
教学楼前那几颗梧桐树逐渐褪去绿意,只参天树顶勉强执着维持那一抹幽绿。
三楼窗户边。
靠窗而坐的女生,左边耳朵戴着耳机,耳机里播放着躁动的摇滚乐,与只有沙沙声的安静教室全然不同。
她的右手握着一支笔,还能将右边耳机线在空中旋转,每当耳机与笔碰出“啪嗒”一声,她漂亮的杏眼就会弯弯,嘴角微翘,一张清纯至极的脸便会生动俏丽起来。
“金灿灿。”男声打破了教室的静谧。
沉迷学习的同学们才像醒过神来一般,抬头望了望门口。
有的继续埋头写题,有的转头去寻那个叫“金灿灿”的人。
“同学,我找一下金灿灿。”男声中带上一丝油滑。
靠门坐的同学朝里喊了一声,“金灿灿,有人找你。”
耳机里换歌安静的间隙,金灿灿玩笔的手顿了顿,身体僵了僵,杏眼低垂,目光躲避,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脸,手里的笔随着她的动作应声落地。
她愣了愣,压下心中慌乱,面不改色地去捡笔。
旁边的同桌邬衡的笔尖顿了一秒,又继续若无其事的继续写。
被喊了好几声的金灿灿神色平静地抬头,内心却陷入了挣扎。
金灿灿捏紧了拳头,再抬头,教室里好几道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最终还是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算了,和他们说清楚吧。
金灿灿:“让,让一下。”
坐在靠走廊位置的邬衡眉头微皱,还是拉了把椅子,让开了。
教室门外的男生见她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
金灿灿跟着男生走了。
她一走,教室里就像小石子投入静谧湖面,荡起圈圈涟漪。
“找金灿灿那人是二班的混子吧?她怎么跟那些混子那么熟啊?”
“你们之前不知道吗,她上学期考试帮人作弊被老师逮了。”
“请了家长,记了过的,要不是她那成绩,学校可不会给她压下来。”
“你说她那成绩该不会是一路抄上来的吧?”
“这可难说了,之前闷不吭声的,还以为是什么清纯乖乖女,人家心思野着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混子和他的结巴女友?”
教室里的讨论声热火朝天。
邬衡停下笔,抬起头来,一张清俊的窄脸轮廓清晰,五官舒展英气。
眼尾微微上挑的狐狸眼,茶色的瞳仁,明明稍做表情就会显得生动招人的脸,却神色淡漠。
视线落在教室门口停顿了几秒,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围的讨论愈演愈烈,他埋头继续写卷子。
金灿灿跟着男生一口气爬上顶楼天台。
门一打开,她的脸上故意摆出来的轻松就僵了,心里那一点侥幸也飘走了。
几个不好好穿校服的男生或蹲或站地堵在门口,挡住了她的视线,被带着被动地往前走了两步。
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看见了那个独自在角落的人。
——角落里那个身材修长的男生没穿校服。
身上穿着件黑色的卫衣,卫衣帽子兜头盖了半张脸,远远看去只能看见他露出挂着嘲讽笑容的刚毅的下半张脸。
十月的天气已经算得上微凉。
他脚上趿着一双夹趾拖鞋,坐在天台护栏上。
那双拖鞋被他抖动的腿带着一晃一晃的。
明明对方一派闲适。
金灿灿感觉到巨大的压力,甚至本能的感觉到害怕。紧张地有些迈不动腿走过去。
他怎么会在,她后悔跟上来了。
金灿灿偷瞄了一眼将一条腿踩到护栏上,另一条还在晃的那个男生,就是他们的老大
如果没跟他们合作过,她可能就不在意这么个人,但现在她对这个老大印象很深。
老大叫凌千元,不怎么来学校,来学校要么睡觉,要么打架。
这群平时流里流气的小弟总是把这个老大过去单挑职高扛把子的事情颠来倒去的说。
他们老大的拳头有多硬,在周围几所学校都颇有名气。
在学校里跟他发生冲突,他们不会在学校里做什么,但听说会被堵在学校外面暴揍一顿。
庆阳中学是校风严谨的重点高中。
但还是有极个别如凌千元一般,校牌不戴、校服不穿的另类。
一看就是家里捐楼进来的。
金灿灿眼角余光回头一望。
天台的门虽然开着,现在肯定不好跑下去,一会儿就是个求生通道了。
领着她上来的男生见她磨磨蹭蹭,催促着她走快点。
她维持着缓慢的步调,撑着最后的倔强。
甫一靠近。
那群人里有几个眼神的,一块儿凑拢,将金灿灿围在中间。
一副不良少年开会,调戏小姑娘的架势。
金灿灿垂着头,看起来很乖很顺从。
但一双杏眼滴溜溜的转着,眼神半点没松懈。
正四下偷偷观察,试图找出绝佳的路线,却发现逃生的路被人堵了。
这些人好嚣张啊。
面对这种阵仗,金灿灿攥紧了两只手,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金灿灿,你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
一个笑出两道褶子的男生说。
“对对对,咱们上次不是配合得很好吗?”
一个满脸痘坑的男生说。
“我、我不参与了。”
金灿灿试探性开口。
褶子男盯着金灿灿,略一沉吟。
想起之前那事儿这一阵子无端暴露,现在知道的人怕是不少。
金灿灿当时因为六班的那个蠢货露了马脚,被教导处的老师们顺藤摸瓜抓出来了。
褶子男讪笑,规劝道,
“处分嘛,这有什么,学校就是吓唬你,毕业前自然就给你销掉了,不会让处分留在你的档案里,何况你还是好学生,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保送、考大学都没问题。”
金灿灿面露难色,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心里却坚定极了。
拜托,上回这群人抓她帮忙作弊。
不知哪儿来的新瓜蛋子,技术差心态差,三手答案一得手就被抓了。
那些人虽然咬紧牙关没卖了她。
然而嘴闭得再紧。
人蠢,又有什么用?
老师一诈,就立马露了马脚。
老师们又不是吃素的,几乎立马锁定了她。
虽然她也很冤枉,是被胁迫的,但是确实就是犯事儿了,这个无从抵赖。
她还记得那天独自一人在家,被老师一通电话喊回学校。
老师说她的父母也在。
办公室里。
除了她的同伙。
果然还有仿佛人间蒸发的老爸金阳,此刻正一脸铁青。
还有说是在开外地开全国巡演,结果却出现在此处的老妈奚槿。
没想到和父母见面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都快忘记父母长什么样了。
班主任一直将源头往受到威胁上面引导,试图替她开脱。
然而在老爸老妈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里,她一脸正直的承认了。
是不是威胁不重要。
重要的是,因为她的承认,父母的脸色变了。
对于她的供认不讳,老师大跌眼镜。
老爸气歪了脸,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管教她,却被办公室门口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震慑。
“你敢动我孙女试试!”
金灿灿一听这个声音,眼泪就抑制不住的涌出来了。
她没想到外婆竟然会赶过来。
外婆甚至没有责怪她一句。
体面又要强了一辈子的外婆弓着腰跟老师道歉。
面对父母的指责,外婆第一次因为她的原因没有反驳的底气。
金灿灿旁观着,胸口发闷。
通往回家的那条路,橙黄的路灯下。
外婆发间银色渐渐盖住了黑色。
明明是个老中医,却还是落下了一身的职业病。
常年腰疼,如今背总是不自觉的微微弓着。
走一阵,会下意识的将手卡在腰间捶两下。
在外婆无声的叹息和失望的表情里,金灿灿猜后知后觉的开始后悔。
当时为什么没有选择更好的处理方式。
那是金灿灿最难熬的一个小时。
她可以挑衅父母,与他们唱反调。
但是外婆不行。
金灿灿收回飘远的思绪,看着自己这细胳膊细腿,恐怕扛不住揍。
委婉道,“可能,不行。”
“这回情况特殊,我们老大难得回来考试一次,他指明了要你帮忙,他要求也不高,就一个及格,这对你开始不是小菜一碟吗?”
褶子男望了一眼凌千元。
凌千元将踩在护栏上的腿放下来,两手垂在膝盖上,腿也不晃了。
视线看着金灿灿。
小弟们齐齐皱眉,思索说服金灿灿的对策。
几人七嘴八舌的劝说着。
“哎哟,你这个聪明的脑袋瓜子怎么就是这么轴呢,这不是犯错,这叫互利共赢,互利互惠,各取所需!”
褶子男见金灿灿油盐不进的样子,急得原地转圈圈,最终耐心告罄,瞪着金灿灿。
“不行。”
金灿灿直视他,继续咬牙撑着,妥协是不可能的。
一声嗤笑传来。
不知何时原本角落里的凌千元,站到了人群的一边。
金灿灿看着凌千元的块头,心里有点发虚,“我、我先回去了。”
她降低存在感略过他身侧。
突然。
头皮一疼。
她的马尾被人一把拉住了。
这让她被迫退回了半步。
金灿灿的头被迫仰得高高的,艰难的睁开眼。
由于被迫抬头上仰,视线与一道森寒的目光对上了。
凌千元正拽着她的马尾。
他丝毫不怜香惜玉,金灿灿眼泪都疼出来了。
凌千元与金灿灿湿漉漉的眼睛对上视线,怔了怔。
金灿灿娇小的身体,细细白白的胳膊,盈盈一握的腰,是个柔弱的小姑娘。
凌千元有一瞬间的恍惚。
金灿灿又气又急,再也顾不得疼痛。
为了尽快逃离,她有些慌不择路,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
他一松手。
她就立刻跑了。
然而她的手臂被大力拽住。
她又被凌千元抓住了,抵在墙上,不得动弹。
小弟们集体傻眼了,老大这欺负人的姿势有点......
这不是逼人就范嘛。
一把清冽的嗓音突兀地打破了眼前的胶着。
“放手。”
凌千元和众小弟的目光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逆着光的少年,那张下颌线清晰的窄脸上,眼尾上翘的狐狸眼显出几分漫不经心,挺直的鼻子下,淡色嘴唇抿了抿。
少年有几分慵懒地抱着双臂。
斜靠在天台护栏上,胯部抵着支出的一截护栏。
穿着庆阳中学黑色毛衣背心和白衬衫,这个姿势,不经意显现出一截腰线。
被黑色长裤包裹着的腿修长无比,一脚承重,一脚随性地往前一搭。
不知是衣服衬他,还是他衬衣服,一身校服被他穿出了矜贵又不羁的味道。
金灿灿的目光紧盯着她的同桌邬衡,傻眼了。
他怎么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