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点甜

暑假的最后一天。

庆庆围棋学苑室内冷气十足,将燥热与蝉鸣都隔绝在外。

突然,学苑大堂里,人群爆发出惊呼。

“小姑娘真厉害呀!是职业棋手吧?一对四,每个人让五子,竟然全部都赢了!!!”

“只有职业棋手能做到吧?”

“乖乖不得了啊,现在的小孩儿实力太强了!”

老李叔沉沉的声音传来,“隔壁家那小子也行,小姑娘,你要是不着急走,我给你找个对手。”

越走越近,邬衡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停下脚步。

那声音温软清脆,唯一的瑕疵就是有点结巴。

“成啊,来一个、个,我就虐一个。”

“哟,小姑娘口气倒是不小,那小子小学的时候就有职业选手的水准了,你可别太自信。”

“我小、小学的时候,在慈山市没输过。”

此话一出,周围大人都笑了起来,或许又想到确实被一个小姑娘虐得很惨,欢乐的笑变成了苦笑。

老李头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你等着,我去给你喊那小子。”

“老李叔,你找我?”

一道清冽的男声传来。

闻声,众人齐刷刷的转头,视线投在他身上。

只见邬衡双手抱臂,胯部抵在放置棋具的货架上,黑色长裤包裹着两条长腿。

一条长腿作为支点,另一条长腿随意地搭在前面。

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倦倦的耷拉着,看起来似乎没睡醒,瘦削的长指倦倦地抓了抓头发。

看起来随性又漫不经心。

看见他的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里写满了“见到全围棋学苑的希望”一般的眼神。

老李叔激动的站起身,由于幅度过大,带着椅子在地上滑拉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邬衡皱了皱眉,骨节分明的小指堵了一下耳朵,

“叔,轻点儿,楼下书店的老林叔一会儿该上门找你吵了。”

“是是是,我这不是激动吗,什么时候上来的,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来来来,快跟这个小姑娘比一局。”

邬衡狐狸眼眯了眯,懒洋洋的朝着老李叔那里看去。

被人群挡住的女孩,脸上的表情有些好奇,一双清凌凌的杏眼正望着他。

两人视线跨越人群,在空中相触。

女孩眨了一下眼睛。

邬衡嘴角浅浅上扬,借着眨眼的机会,悄无声息的躲避了一下对方的视线。

当邬衡坐在女孩面前的时候,女孩睁着眼睛打量着他。

“我们是不是在、在哪儿见过?”

这话逗得旁边的大人们笑起来。

“你这小姑娘真是的哦,咱们小衡可是庆西一棵草,全庆西路最好看的小孩儿,谁见了都说曾经见过。”

“就是,那天我还听见有人堵在蛋糕店门口跟小衡说这话呢。”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邬衡骨节分明的长指落在藤编盒子上面,拇指和食指一挑,盖子无声打开。

但那个动作无端让人脑补出一声撞击,那撞击声,像是落在心脏的位置。

邬衡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见过。”

大人们愣住了,这跟过去不一样。

过去不是冷冷淡淡地说“我大众脸,你看错了”,或者“没见过”这种话的吗?

女孩恍然大悟,“我、我就说见过吧,就是想不起在哪儿了。”

邬衡笑了一声,“让子还是分先?”

女孩仰起头,下巴高扬,骄傲任性的模样。

“我让你五子。”

“分先。”邬衡一锤定音。

“你可、可别后悔。”

女孩语气嚣张,态度不可一世。

然而不仅不让人觉得讨厌,反倒有一种介于小孩与少女之间特有的天真烂漫。

“赌点什么?”邬衡随意问道。

视线状似无意落在她的脸上两秒,看清了她微微弯曲的睫毛,水灵灵的茶色眼眸。

“你玩、玩这么大?”女孩有些吃惊。

“也可以不赌。”邬衡给出选择。

大人们用疼爱晚辈的语气数落着邬衡,

“别跟小姑娘玩这么大,小小年纪不许赌!”

邬衡对这些话毫不在意,漫不经心的点头,“好,不赌。”

“赌呀,我要吃、吃隔壁那家蛋糕店的小脆酥,赢了你、你请我,输了我请你。”

女孩狡黠一笑。

邬衡点了下头应下,状似随意,“你喜欢小脆酥?”

“嗯!”女孩理所当然的点头。

“可以,你输了我要吃花楹路那边的糯米团。”

邬衡提出条件。

这个赌注逗得大人们笑了起来,不再阻止二人。

邬衡的表情很平静。

他坐的位置背光,面容藏在阴影里,冷峻的轮廓自带生人勿进的疏离气场。

偏偏有一双狡黠与多情并存的狐狸眼。

邬衡执黑,女孩执白子。

他用瘦削好看的两指夹起一枚棋子,黑子在那白皙的指尖,黑白分明。

随着黑子与棋盘磕出的一声清脆的落子声,众人看见他直接将黑子落在了天元。

人群先是倒吸一口凉气。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葱白的手指夹着白子,贴着黑子。

不过一会儿,女孩强势的进攻让棋局显得杀气十足。

她似乎连试探一下邬衡,第一步下在天元的目的是不是模仿棋的耐心都没有。

一路强势,势必要让黑子成为废子,变得毫无价值。

邬衡黑眸沉沉,抿了抿唇。

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黑子,目光落在棋盘。

他思考的时间很短。

但女孩明显是下快棋的选手。

在他落子的时候,几乎紧贴着他落子,咬得他很紧。

这种速度加上女孩独特的自信气场,在棋盘上尽显。

能给绝大部分对手造成极为强烈的心理压力。

然而邬衡不紧不慢,一直游刃有余。

每一步都落在极为难搞的地方。

有两次女孩停下进攻的步伐,白子捏在指尖轻轻扣着桌沿,思考了一会儿才落子。

围观群众纷纷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一点。

邬衡有多厉害,他们都知道,没想到今天这个小姑娘也这么厉害。

能跟邬衡下得不分伯仲。

这一局进行到中盘的时候,邬衡出声问道,“还下么?”

闻言,围观群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只有女孩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一些纠结的模样,“小子,挺厉害呀。”

“怎么了?小姑娘输了?”

“看小姑娘的样子又不像输了呀。”

老李叔旁边正好站着“庆庆围棋学苑”的老师,也是邬衡的启蒙舒老师。

舒老师扶着眼镜认真看棋盘,大脑里不停歇的计算了片刻。

笑了出来,“平局。”

“啊?什么?!!平局??”

“明明看起来小姑娘优势很大呀,招招制敌!”

“不对,明明是小衡优势大,圈了多少地了,提了小姑娘不少子。”

围观群众众说纷纭,谁也没个定论。

女孩挑了挑眉,“行吧,就这样了。”

随着她这话,两人的一局棋结束。

女孩伸出手,“我叫、叫金灿灿,你呢?”

邬衡愣了愣,尚未从金灿灿坦然结束这局的态度里回过神。

印象中,她是个不服输的人。

邬衡极快的掩下思绪,同样伸出手。

宽大的手掌在握着金灿灿的手的时候,快速的包裹了一下,就松开了。

“邬衡。”

终于能在你面前正式的说出自己的名字了。

在两人讨论赌注怎么办的时候,旁边舒老师疑惑道。

“这不像是小衡的棋风。”

“哪里不像?有什么问题吗?”老李叔问道。

舒老师推了推眼镜,

“今天小衡下得有一种春风化雨般的温柔,过去他可是杀伐果断,步步狠戾的棋风,我跟他沟通过很多次,这样的风格有利有弊……”

那两人却早已顾不上这头还在研究他们这一局棋路的大人们了。

“那你、你不能请我吃小脆酥了,我、我也不能给你买糯米团了。”

“你喜欢吃,也不是不行,我……”邬衡还没说完。

金灿灿手挡在他面前,“我喜、喜欢赢了得到的。”

邬衡怔了一瞬,抿了一下唇,喉结滚动,“再来一局?”

金灿灿摇了摇头,拍了拍肚子那一截的背带裤,“饿了,要回家,吃饭。”

“下次?”

突然金灿灿视线定在一副尚未拆局的棋盘上,脸上风云变幻。

再抬头,目光徒然变得凌厉。

“你故意的?”

刚刚良好的聊天氛围,邬衡试图维持下去,装傻道,“什么?”

金灿灿冷哼一声,“你装弱,刚刚应该是、是半目之差,我输了。”

“我输了”三个字,金灿灿咬得很重。

邬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略一沉吟。

那副棋盘上的棋局平平无奇,却有一步足以点醒她的落子。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发现了。

邬衡神态自如,笑了一下。

想要解释。

却在金灿灿那双倔强的杏眼紧盯着他时,显出一丝挫败的慌乱。

“我……”

我尽力了。

这四个字,在这样的眼神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邬衡再抬头时,与金灿灿对视着。

目光里,电流火光,暗流涌动。

仿佛竖起了结界,外面的讨论声音全然无法侵入他们之间。

金灿灿不爽极了。

有人下棋竟然敢故意让着她。

倒不是她看不出。

是她长期以来,过于自信,从未想过这种事情的可能,从而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喂,你逗我玩?”

为了说话更有气势,金灿灿努力压下差点结巴的停顿。

邬衡骨节分明的长指落在茶壶把手上面,两根手指曲起勾住把手,拿起茶壶。

长臂越过棋盘,茶壶倾斜,给她面前的杯子里添了茶水。

全程动作有一种粗粝的优雅。

“你这么强,还会对自己没信心么?”

金灿灿一噎,下巴仍旧骄傲的高高扬着,“当然有。”

“那你觉得我让着你了?”

“……嗯。”

“那我是不是逗你玩,你跟我下棋感觉不到吗?”

“你没认真。”金灿灿说的极为肯定。

这句话,邬衡没接,反倒说,

“要办张卡吗?今天你来的不是时候,老师们不在,之后可以过来,100块钱一节课。”

这还带上办卡业务了?

“我、我这样的需要?”

金灿灿反问道。

邬衡似乎认真的想了想,指了指隔壁她提到过的蛋糕店,

“倒是不需要,咱们这儿的老师可能教不了你,也有月卡300,暑假没事可以过来玩,每天有不同茶水,可以搭配隔壁小蛋糕食用。”

这货竟然比她还精明,小算盘打得真好。

是不是同时在这家店和隔壁蛋糕店打暑假工啊?

她平时帮人表白都只赚上一点点小钱罢了。

这怎么可能让他得逞,她可不喜欢被人让着。

临走前,她仰着头望着邬衡,偷偷垫了垫脚,试图看起来高一点。

男生太高了,她得有气势。

邬衡突然弯腰,手臂平摊在收银台的货架上,狭长的小臂带着蓬勃的力量,肌肉线条不过分贲张,好看极了。

他将下巴搁在臂弯,与她视线持平,狐狸眼凝视着她。

“真没让着你”

金灿灿瞪着他,将他的名字在嘴里兜了一圈,像是下战书一般。

“邬衡,我记住你了!”

邬字很温柔,衡字很强势。

两个字组合在一起融入唇齿之间,念出来,竟然有一种别样的缱绻。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推开玻璃门,玻璃门撞到风铃,风铃声摇曳出清脆好听的铃声。

似是在平静的空气里荡起圈圈涟漪。

只有心乱了的人,才能感觉到那震颤的波纹。

不欢而散。

邬衡坐在椅子上,长腿交叠,拿出手机玩游戏。

但游戏卡在开启界面,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