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立来得很快,不出裴戎所料,他还带着严心夏。
“来了。”裴戎说话时还顾及着在睡觉的郑琬琰,声音要比平时低多得多。
曾几何时,裴戎也幻想过,有朝一日跟严心夏重逢的场面,或许是两人红着眼,或许是两人磕磕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总归不该是现在这副平淡的模样。
裴戎行动有些不便,他只是礼貌地站了起来,病房也不像其他场合,除了两张病床,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他环视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让他们坐。
幸好彭立也没跟他客气,“算了,都是熟人,还招呼我们干吗。”
厂里特别给裴戎调到了双人病房,郑琬琰的情况不需要住院,所以隔壁的床铺空了出来。
彭立朝床上的郑琬琰努了努嘴,“这是?”
要躺在床上的是个男人,彭立还会担心裴戎是不是有新欢了。
裴戎指了一下床上的人,“我们单位的小姑娘,今天的事故受了点惊吓,刚睡着没多久。”
一旁的严心夏在这个时候才说话,“好久不见。”
裴戎比以前更高了,更壮了,样貌更加有棱角,老派的气质倒是一直没变过。
裴戎朝严心夏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两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反倒让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连彭立这个话篓子都憋不住了。
“你看看,不赶巧啊,好不容易见一面,还是在医院里。”彭立关心道,“你这要住几天的院啊?”
“医生说是留院观察两天。”
彭立又道:“你伤的是手,不方便啊,有没有请护工?还是叔叔阿姨来照顾你?”
裴戎连忙道:“没,没让我爸妈知道,不是什么大事,免得他们操心。”
“那不行啊,你吃饭怎么办?总还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彭立见床头的小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你现在还没吃饭吧?天都快黑了。”
彭立大概是铁了心了要撮合裴戎跟严心夏,裴戎害怕他会说出那句让严心夏来照顾自己的话。
站客难打发,就在裴戎犯难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这一打岔,他稍微松了口气,拿出手机一看,刚放下的心脏又吊了起来,是王寒轻的电话。
他就知道这个点儿,差不多到了王寒轻打电话的时候,正好床上的郑琬琰也醒了,几双眼睛齐齐看向他,他只能说句“稍等”。
接起王寒轻电话时,裴戎习惯性想往门外走,刚好严心夏和彭立堵在门口,他只能退到窗边。
巴掌大的病房,个个都屏住呼吸,等着他这通电话打完,他再克制,大家还是能听到他说什么。
“喂?”
王寒轻估计是到地方立马给裴戎打的电话,电话接通时,他还有点喘,“到家了吗?”
一想到王寒轻骑半小时车,就盼着这通电话,裴戎都没法开口说自己有事,让他先回去。
“没…”
“在外面见朋友?”
这么点儿事,裴戎犯不着说谎,既然王寒轻问到这里,他直截了当地坦白了,“在医院里。”
王寒轻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出什么事儿了吗?”
裴戎用余光瞥了一眼房间的人,侧过身,背对着他们,安抚道:“你听我说,我人没事,别紧张。”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伤到哪儿了?”
王寒轻不信裴戎那套说辞,既然进了医院,肯定是受伤了,只看是严重与否。
“胳膊。”
“什么程度?”
裴戎轻描淡写道:“骨折,要在医院待几天。”
王寒轻是个很细心的人,裴戎一丁点儿变化他都能察觉到,“你那边不方便是吗?”
“嗯。”岂止是不方便,前任、发小、下属,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跟王寒轻打电话,“你今天早点回去。”
王寒轻从不为难裴戎,哪怕他盼这通电话盼了一整天,哪怕他心都快飞到裴戎身边,还得故作大方,“好,我这边工作快结束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
“裴戎…”在挂电话前,王寒轻把裴戎叫住,“你发给我的照片我看到了,猫长胖了,借我自行车的人,送了我一把军用小刀,本来想视频的时候给你看,只能等回来之后,中午吃了芋头炖鸡,下午宿舍楼停水,刚出来的时候才来…没了…”
裴戎愣着把这些毫无关联,又毫无营养的话听完,王寒轻在那边的生活很单调,他已经是绞尽脑汁,将所有的东西都和自己分享。
“还有一件事…”王寒轻怕裴戎挂电话太快,又怕自己耽误他时间,“有点想你了。”
前面的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有点想裴戎了,他也想问问,裴戎有没有想他。
裴戎心都揪起来了,他舔了舔嘴唇,后面站着什么人,他有点不在乎了,带着点儿笑意,“我刚刚没空,现在开始想,可以吗?小狗。”
王寒轻心满意足地回答:“好。”
要不是病房里站着的两人自己不认识,郑琬琰真想趁着裴戎打电话跟他们聊两句,终于挨到裴戎挂电话,她才找到机会说话,“主任,你跟谁打电话呢?”
裴戎没回答她的问题,“醒了,醒了下楼去买点吃吧,我俩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饭,你还不饿吗?”
郑琬琰瘪了瘪嘴,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又好奇道:“这两位是谁啊?”
“我朋友。”裴戎催促着,“快去吧。”
支开了郑琬琰,裴戎顺手把被子牵了牵,“坐啊,刚说到哪儿了?”
裴戎压根儿不想继续刚刚的话题,故作恍然大悟,“我现在这样也没法跟你们出去聚,要不然等段时间,正好联系其他同学,弄个同学会什么?”
“随你的便吧。”彭立一时摸不准裴戎是怎么想的了,没好在强行让了两人凑到一块儿,可他又不能不给他俩独处的机会,“我出去抽根烟。”
病房门一关上,严心夏站起身来,“我给你倒杯水吧。”
他在房间了看了一圈,没有水壶,也没有杯子,裴戎想叫他不用麻烦了,他执意跟护士站要了纸杯,倒了杯温水。
刚刚那通电话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最后那个称呼,小狗。
是叫小朋友吗?不像,毕竟裴戎中午那会儿,还给那个“小狗”分享了小猫的照片。
他没有直接问裴戎身边是不是有人了,“我还以为…你说见不了面,是为了躲着我…”
其实刚刚裴戎要办同学会的回答,已经算是躲着自己,拉上一大帮子人,热热闹闹地躲。
“怎么会这么想呢?”裴戎现在的打扮实在不怎么体面,胳膊上打着石膏,还挂在脖子上,身上穿着病号服,他话锋一转,“怎么突然回来了?”
严心夏垂着眼睛,“总不能一直待在国外吧,回国是迟早的事情,打算过段时间,在市里开一家琴行,别说我了,你呢?”
“我?”裴戎的人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顺利考上大学,顺利毕业,顺利得到现在这份铁饭碗的工作,“毕业之后一直在厂里工作。”
严心夏不单单只想知道这些,他将话题引导了感情经历上,“没有谈恋爱吗?”
裴戎一点也不意外,严心夏一向是这样的,他问得很坦荡。
“谈过几次,不过都因为各种原因分手了。”
严心夏接过话,“我也是…有时候会想起你,我们读书那会儿,后来的恋爱,都和那会儿不一样了,为什么会不一样?”
年少的感情纯粹,且热烈,只是牵手和拥抱,足以填满整个少年时期的记忆。
裴戎笑了笑,“怎么突然说起以前的事情来了。”
“裴戎。”严心夏不想被裴戎又跳开话题,追问道,“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裴戎在想,他和王寒轻还不算在一起了吧,至少王寒轻还没正式问过他,他俩顶多算是在试试的阶段,暧昧期。
严心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问过彭立,可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我有没有回来晚?”
“心夏,我不打算骗你,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记忆力特别好,记住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忘掉,几个月前,还是会想起关于你的事情,只是这几个月,遇上一个人,我跟他还没在一起,也有可能快在一起了。”说到王寒轻,裴戎的表情变得轻松了许多,“他呢,跟我交往过的人都不太一样,很…特别。”
严心夏没料到裴戎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来,能让裴戎用特别来形容的,是一个人认识仅仅几个月的人,而不是自己。
“我没跟任何人细说过他的事情,包括彭立。”
裴戎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告诉严心夏,打从决定分开的那刻起,什么时候回头,都晚了。
他也不想去假设如果没有王寒轻的存在,自己和严心夏还会不会有可能,没有那种意外,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不是如果严心夏不出国,如果他俩不分手呢?
这种落差,犹如从高空坠入了地狱,严心夏连笑容都显得格外的僵硬,“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