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裴戎没法评论王寒轻的想法是有担当,还是没担当,他打开车门,双腿踩到地上,人还坐在副驾驶里。
那小野猫不光是不怕人,还是个自来熟,一听到开门声,转头又跑向裴戎,小脑袋像是不知道疼,一个劲儿地撞裴戎。
裴戎薅了它一把,它立马被安抚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场面,裴戎忍不住看向了王寒轻,这猫怎么跟王寒轻一个德行,连索要别人的抚摸,都这么的强硬。
“呵。”喝了酒的裴戎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王寒轻木讷问道:“笑什么?”
裴戎整个人懒洋洋的,浑身上下都透着淡淡的酒气,胸口被打湿的地方已经半干,领口还是开着,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锁骨,跟王寒轻说话时,还有平时没法看到的轻佻,应该是有点醉了。
“扣子扣好。”王寒轻盯着裴戎的领口。
裴戎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他确实有点上头了,半开玩笑道:“怎么?你这么保守?”
王寒轻说话大喘气,“现在晚上温度低,容易感冒。”
裴戎瘪了瘪嘴,算是接受了他的关心。
就在裴戎扣扣子的时候,王寒轻又悠悠开口,“你穿的跟平时不一样。”
裴戎头都没抬,漫不经心道:“哦?是吗?怎么个不一样法?”
“平时…”王寒轻词语匮乏,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比较正经。”
今晚裴戎第二次笑场,“你是想说老气是吧?”
平时在厂里,夹克里面搭衬衣,手里还拎着保温杯,光是打扮上已经老了十多岁。
裴戎自嘲道:“没办法,领导都是些大我十几二十几的老大哥,再说了,也不让穿得太花哨。”
不光是上班开的车,还是上班的衣着,都是朝规矩靠拢。
“失望了?”裴戎朝王寒轻挑了挑眉,“跟你想象中不一样,我这人既没有多优秀,也没你想象中那么正经,工作上随波逐流,出厂离岗后,就是现在这副德行,还喜欢男人,假得很。”
王寒轻一愣,“我没这么想。”
裴戎对他而言,就像是一件神秘的礼物,每开拆一点包装,都是全新的惊喜。
“你很好。”王寒轻的评价又直白,又贫瘠。
裴戎突然觉得他挺有意思的,“哪里好?你说说看。”
“别人都喜欢你。”
裴戎听得一头雾水,“别人?”
学校后门有过短暂的接触过后,王寒轻偶尔能在校园碰到裴戎,裴戎身边总是有很多人,男生女生都有,甚至连老师都和他有说有笑的。
那一天大课间,王寒轻挤在乌泱泱的人群当中,被人流涌向操场,他个子不算高,被挤得相当难受,几次都有冲出人群的冲动。
从教学楼下来后,沿着石梯往下走,从广播里传来一阵男声,“后面的同学稍微加快脚步,不要推搡拥挤。”
王寒轻站在石梯最高处,一眼便看到了舞台中央,拿着话筒在维持秩序的裴戎,裴戎的目光游移在人群当中,他背对阳光站着,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丝毫看不到怯场二字。
后来,每天第二节 课的大课间,每周一的升旗仪式,每一次学校的集会活动,都能看到裴戎的身影。
裴戎在王寒轻心目中,一直都是光鲜的,体面的。
裴戎挑了挑眉,努力回忆了一下学生时期的自己,到底是不是像王寒轻说的那么招人稀罕?
学校也是社会的缩影,当自己坐到学生会长那个位置,自然有同学会鞍前马后,即便是裴戎自己不愿意,也是没办法拒绝的。
至于老师,老师也是人,也喜欢嘴甜会来事的,裴戎打小会说场面话,人前是招人喜欢,背后也不是没听过老师用调侃的语气说他将来是当领导的料。
好赖话还能听不出来吗?说的好听的就是八面玲珑,说难听的就是圆滑世故。
忽然之间,他有点羡慕王寒轻那副唯我独尊的模样,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看不惯谁就不看惯谁,不用在乎别人怎么想,不用在乎别人的感受。
虽说得罪人,但至少自己轻松一点。
“我知道你喜欢男人。”王寒轻的话,让裴戎愣了片刻。
裴戎有点醉了,刚说过的话,自己都不太记得,王寒轻却能条理清楚的回答他每一个问题,生怕有任何的遗漏。
“有次周五晚自习下课。”王寒轻垂着眼睛,用脚尖点了点一旁的小野猫,“我走得很晚,看见你和其他人在巷子里…接吻。”
裴戎眉心一跳,他从初中便发觉自己的性向和一般人不一样,高中大学都有过恋爱对象,反倒是工作后,没有精力去维系恋爱关系,也有可能是没遇到那个值得让他真心对待人。
“早恋,还是同性恋,吓到你了?”裴戎觉得,他真没有王寒轻想象中那么好。
王寒轻快记不得当时的心情,茫然?无措?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只是自己总是会在大型集会的时候,去寻找裴戎的身影,路过张贴栏时,也会多看几眼裴戎的照片,直到裴戎毕业后,学生会长也换人了,最后一次看到裴戎的名字,还是在高考喜报上。
新学期开学典礼,站在台子上讲话的学生代表换了新人,大课间、升旗、大型集会,再也没看到裴戎的身影,王寒轻才渐渐意识到,裴戎已经不在这个学校了。
他心里空落落的,他想去裴戎就读的大学,想去裴戎所在的城市,想追随裴戎的脚步,他对这个人的憧憬和向往,甚至到了梦里。
他夜里无数次摸出裴戎给他的手帕,想了好久才明白,他喜欢上了裴戎,可他又觉得可笑和莫名其妙,他喜欢裴戎什么呢?
爱上某人的契机是十分吊诡的,可能只是一次惊鸿一瞥,一次擦肩而过,如果喜欢太过具象化,喜欢他的品格,喜欢他的样貌,喜欢他的气质,一旦出现条件更好的人,你会趋向于更好的选择,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对方哪里,反而更无法替代。
王寒轻叙事时的腔调比平时还是低沉一些,裴戎有些不忍心打断,“后来,我的读的大学跟你在同一个城市。”
风仗着夜色肆无忌惮,越刮越凶,裴戎往副驾驶里缩了缩,王寒轻没有打听过他任何事,至少自己没听过王寒轻这个名字。
人与人之间,是没法做到彻彻底底的感同身受的。
如果是裴戎自己,已经追到暗恋对象的城市去了,必定想要给这场暗恋留下一个结果。
裴戎对王寒轻有点好奇了,“既然一个城市了,当时没想过来找我?”
“我猜你当时应该在忙着实习。”王寒轻像是很满足,“已经很近了,说不定,我在那个城市走过的路,刚好你也走过,很近了…”
暗恋要的不多,和对方在同一个城市,看同一轮月亮,走过同一段路,已经自己和裴戎最近的距离。
再后来,王寒轻大学毕业,他的专业,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发展会更好,他还是回到了现在的城市。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回老家找工作?”
王寒轻表现得很不自信,“我不确定,我只是觉得,哪怕你留在外地,每年春节也会回来一次,可能…有机会…也不一定…”
概率性的词汇真的很美好,至少对于没有胜算的人来说是的,不会完全没有希望,失望时也能得到安慰。
就像现在一样,自己真的再次遇到裴戎,重逢的喜悦,是远大于王寒轻的期望值的。
裴戎能听他说这么多,他是不是也有一丁点儿的机会,有些话已经呼之欲出,他开口喊了裴戎的名字,“裴戎…”
他还没有正式跟裴戎表过白,没有完完整整说一次喜欢,他…
远光灯从远处朝这边射了过来,王寒轻微微撇过头,裴戎轻声道:“可能是拖车来了。”
这一打岔,王寒轻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慌乱地眨了眨眼睛,“哦…好像是…”
拖车停在他俩前方,从车头跳下两个工作人员,跟裴戎核对了一下联系方式,开始给车固定。
临走前,裴戎捞起地上的小野猫塞到副驾驶座位前。
王寒轻问道:“你要养?”
“我不养,你突然觉得你说得很对,没做好准备,就别一时兴起。”裴戎顿了顿,“我们俩在这儿好半天,都不见有大猫来找它,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我怕它熬不过这个冬天,我自己养不了,可以给它找个好去处,正好厂里门卫老头喜欢,带给他养。”
小猫太活泼了,猫的个性也很奇怪,人家越是不搭理它,它越是当个香饽饽往上凑,非得往驾驶座上爬。
裴戎长腿一伸,直接阻断了它的去路,“它这么喜欢你,你没事可以去厂里看看它。”
刚好拖车启动,车轮也在缓缓朝前轮动。
王寒轻没头没脑的来了句,“可以吗?”
他眼里的光太耀眼,裴戎硬是把自己的话又回味了几遍,随后强调:“我是说猫,不是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