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厌的一声低吼,瞬间引来他手下人的警惕戒备。
尤其荆善,反应最快,不到片刻便已临近帐外,紧接确认着恭敬问询。
“将军,里面出了何事,可需我等介入?”
问完过了好一会儿,都不闻里面传来丝毫动静。
荆善蹙了下眉,当即防卫之心更重,正要再次开口,就听霍厌沉哑绷紧的嗓音冷冷传来。
“进来!”
领命入帐,目光最先略过倒在地上的纤弱美人,荆善嘴巴微张,眼底闪过一瞬的惊愕。
他自是不敢妄议主帅作为,可当下却也难免思寻,就算将军再不喜这西凉女,可也不至于明面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动手啊。
这若传扬出去,恐有损将帅威仪。
又看此刻,将军脸上正泛着不自然的愠红,他便隐隐猜测,两人或许真的起了争执。
荆善不敢多言,只好站在原地,躬着身噤声等命。
半响,终于听到将军出声,他简言明意,冷冷言道。
“你好自为之。”
闻言,荆善紧张抬眼,就看将军目光旁落,脸色森然,便知晓这话大致并不是对他说的。
又看施霓姑娘,此刻眼神漉漉,模样好不懵怔。
“荆善,带她回去。”
霍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周身戾气,像是一眼也不愿再多看。
见状,荆善心怀困疑,却也赶紧应声领命,而后上前半步,躬身打算将地上半伏倒的施霓扶起来。
他当下伸手,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好心扶助,却不想下一瞬忽的敏锐察觉,背后一道如芒锋利的眸光正森森扫射而过。
紧接,熟悉而威厉的一声呵斥,直直割耳传来。
“别碰她。”
荆善循声背脊一僵,还未触及到的动作也因此而顿住。
他犹疑地将手收回,又不解其意地回头看向霍厌。
就见其脸色很沉,言语更是强硬不善,“她自己有手有脚,要你帮忙作甚?”
看来将军真的对施姑娘芥蒂不浅,思及此,荆善站回原地,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而施霓则轻叹一口气,并未多言什么,遂独自忍着脚踝酸痛,艰难而缓慢地直起了身。
见两人疏离开一定距离,霍厌脸色稍缓地收了眸间寒光。
却不知这一瞬而过的情绪变化,已经被荆善敏锐捕捉到。
荆善原地怔然,觉得自己应当是看错了,将军方才的眼神凝戾,尽显占有。
仿佛是他所有,碰着杀无赦。
他那手,就不该伸。
……
回去路上,荆善走在施霓身侧,就着她的步调,跟着收缓了自己的步速。
他几番欲言又止,每次话到嗓口便又会觉不妥地作罢。
最后,还是施霓有所察觉,目光向旁一瞥,看出他的意图。
“副将若是有话,但说无妨的。”她目光和善说道。
荆善嘴巴抿了抿,犹豫地看向施霓。
他是信面相之人,初见施霓时便觉她温声柔气,属性温善,不像是会使阴毒诡计之人。
只是眼下将军对其成见颇深,他在旁看着几分不忍,这才决定提点一二。
他定了定睛,随即正色开口道:“姑娘莫怪我多嘴,我追随主帅多年,对将军秉性了解甚深。这些年来,他为护大梁边境安稳,征伐杀戮,嗜血祭刃,而致在六国得了个人人畏惧的鬼阎罗的煞气称号,可他本人却绝非凶残暴戾之类,亦不会不由分说地施以不公责难。”
“眼下……将军许是因先前两国的敌对立场,这才疑心颇重,亦对姑娘有所成见不满。我虽不知今日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大致猜测出,方才帐中的谈话似乎进行的并不顺利。所以我想相劝姑娘,将军他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你遇事若能口头上顺一顺他,往后进京路上,该是会好过些的。”
荆善毫不吝啬地教习施霓生存之道,不仅是因施霓面相投了他的眼缘,更因他家中有个和施霓年岁相近的姐姐。
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心头微涩,便觉异常亲切。
记忆中,姐姐也是这般绰约婉丽,美如仙的。
听他一连说了这么多,施霓是有所意外的,来营多日,荆善算是唯一一个对她施以和善的大梁人。
于是她衷心感谢道:“多谢副将的衷言点拨,我会认真记下。我当然知晓将军并非残戾之人,刚才……只是我们生了误会,不过现在都已经把话说清楚了。”
听她这样言道,荆善点点头,这才安心。
眼见走到帐前,施霓劝他留步,而后意欲浅浅施一个礼,却被荆善慌忙拦住。
“姑娘这万万使不得,全军上下,除了将军,谁还敢受你的礼?”
闻言,施霓顿了下,而后目光故作茫然。
她并未点出任何人的名字,只是言语却明显含着些意味。
“原来如此。只是当初初入营时,因两国礼制不同,我不知如何礼见才算合宜,便向接应之人纷纷施了礼,当时倒并未有人提醒此举不妥,之后再遇,也都是我先曲膝,对方在上。”
听了这话,荆善当即便蹙紧眉头,声音也凛下几分。
“是谁吃了这雄心豹子吧!迎姑娘进京,那是承了陛下的圣旨,居然有人敢在将军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是嫌命太长了嘛!姑娘别有顾及,只管放心说是谁,将军自会公正责罚。”
施霓先是面露诧异,而后摇摇头,宽和为其开脱:“这不是什么大事的,何至于去叨扰将军,之后再遇,我提醒她们就是了。”
荆善:“姑娘自然心善,受了委屈还只想替人包庇,可姑娘就算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出,是不是冯昭冯大人?她借着长公主的势,向来目中无人,可如今这不是在公主府,而是在霍氏军营,管她几品官阶,错了规矩就该受罚。”
言至于此,施霓目的达成,也不必再佯装阻拦,于是微微一笑,面带感激着说。
“那便辛苦将军,辛苦副将,为我们做主撑腰了。”
荆善走后,施霓一派怯懦无辜的表情慢慢敛去。
过去十几年里,她毕竟也在西凉王殿里与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日日为伴,又怎么会真的软弱无能,平白任人欺?
频频受犯,她懒得与无谓之人周旋,要做只做一击即中的回击。
……
荆善做事雷厉风行,果然没令施霓失望。
才过去一夜,她先前在营中所遇种种不公,便都一一传进了霍厌的耳里。
原本她还担忧,以霍厌对自己的偏见,即便撑腰做主,大概也不过是对冯昭言语上责叱几句,不会明责威惩,动弄真格。
可叫人没想到的是,霍厌治军至严,眼里当真容不得一粒沙子。
听闻当日,他将冯昭召入账中责问半响,不知说了什么,等到帐门再开,冯昭已尽失体面,脸上哭得满面涕泗。
平日里在营中处处威风的冯大人,当时已无半点威仪,颜面更是丢得彻彻底底。
可更叫人反应不及的是,冯昭出帐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当着全军上下所有人的面,做小伏低,走到她当初给施霓安置的逼仄矮帐门口,屈膝下跪。
而后等施霓出来,有声有响,对着她实实在在叩了三个头。
施霓几分怔然,面承冯昭的叩首大礼,只觉微微不适。
不过镇静下来后,心头确实涌浮出几分解气般的痛快。
阿绛也站在施霓身侧,因为先前的事,她被冯昭的手下抽了几鞭,不免心有余悸,故而再见冯昭,难免会不自觉生出几分惧意。
可当下这般姿态压制,她又借着姑娘的光,同样受了冯昭这份跪礼,于是不自觉挺直腰板,恢复了些往日神采与傲气。
冯昭继续面服心不服地俯首认错:“先前是我猪油蒙心,不知身份尊卑,无礼了姑娘,此番特来负荆请罪,还请姑娘责罚。”
光听她绷紧的声线,看她僵直的背脊,便知冯昭此刻是有多么心口不一,不服气了。
可那并不重要,施霓并不在意她诚不诚心,只在意她在自己面前认了主,往后她再神气,身份也是奴。
不,她已经神气不起来了。
施霓不会得寸进尺,对方既认了错,她便适时以和善之色宽和谅解,并将自己的姿态高高端住。
看冯昭垂目暗暗咬牙切齿的,她便更觉得舒快。
苦尽甘来,施霓心想,这大概是她们入营以来最扬眉吐气的一刻了。
目光旁落,施霓身姿忽的一定。
远处一无人留意的角落,霍厌正威立视下,将下面所发生的一切轻易俯瞰。
不知为何,每次有他在的场合,施霓便觉自己莫名提不起气势。
她视线没及时收回,两人猝不及悬空对上,只是因距离有些远,他的表情神色皆显虚迷。
很快,他转身,身影消失于拐口。
一场热闹虚繁的戏码终于落幕,冯昭愤恨离去,众人也陆续而散。
而后过了没一会儿,荆善不知从哪偷摸过来,出声言语关怀。
“姑娘,我就说将军会护你,替你撑腰吧。”
“护我?”施霓眼神不由停滞了下。
荆善点头,咧嘴一笑:“我把姑娘受的委屈一说,将军听完真半点情面没讲,直接执剑把冯昭官袍一挑,吓得她当场便软了腿。除了赔罪领罚,将军还命她去把厨需所用的五个大水缸全部手提灌满,后面有热闹瞧喽。”
“啊……将军还扒了她衣服?”
施霓蹙思半响,抓了这么个重点。
闻言,荆善差点被口水呛到,咳嗽着摆手直否道:“只是外……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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