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国际长途航班降落京城机场,经济舱乘客还在一脸菜色地排队拿行李,而头等舱贵宾经过一夜安眠,已经神采奕奕地出了机场。

金台夕在柔软宽敞的床上睡足了十一个小时,但过犹不及,此时正哈欠连天地在路边等车。

她皮肤有些不健康的白皙,一双剪水瞳困得眯成两条缝,看不见波光潋滟,只剩一排密匝匝的长睫。

她身穿花衬衫,脚蹬人字拖,头顶挂着一副眼罩,显然还没从闲适的Tahiti时间中倒过时差。

“滴滴——”

一辆黑白双色的迈巴赫S680停在她面前,车窗缓缓摇下,弹出来一只圆脑袋:“闺女,你可回来了!”

金满富殷勤地接过宝贝女儿肩上的旅行包,又要给她拉车门。

金台夕抢先拽住门把手,丝滑地钻进了副驾驶:“爸,别折我寿成吗?”

金满富摸摸后脑勺:“嗨,这不是习惯了吗,当年我开礼宾车的时候,服务态度没的说!”

这故事金台夕已经听了十万八千遍,赶紧关上车门,隔绝忆往昔峥嵘岁月的亲爹。

金满富小跑上了车:“闺女,你毕业都俩月了,家里躺了一个月,海岛上躺了一个月,是不是该找工作了?”

金台夕双手枕在脑后,胸有成竹:“我找好了。”

“什么工作?”

“帮你收租。”

金满富急了:“你咋老想着收租呢,这算什么正经工作?你要是不喜欢给人打工,创业也行,我给你一千万,亏完再加。”

金台夕语重心长:“研究表明,对于富二代来说,懒惰和挥霍是败不了家的,创业才会。”

“这话倒没错,听说你那个有钱的高中同学也破产了。”

金台夕啧了一声:“多新鲜呐,我哪个高中同学家里没钱?这几年经济不好,破产的、进局子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个不一样,你们班不是有个特有钱的吗?祖上十八代都有名有姓,家里百货商店遍布全国,当年还差点跟你坐同桌的那个,叫周什么来着?”

金台夕拉下眼罩,把座椅放平15度,嘴里嘟囔:“我有那么多同学,谁记得他叫什么。”

她高中上的是贵族私立学校,班上一共二十二个人,其中有两个人没同桌,一个是她,一个是姓周的。

她没有同桌,是因为没人愿意跟她坐一起,而姓周的没有,是因为装逼立高冷人设。

这尊大神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若非今日亲爹提起,她早忘了他是谁。

金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继续念叨:“不过我又不图你挣钱,有个正经买卖,说出去不比拆迁户好听?要不这样,我给你开一个私人博物馆,别人都叫你金馆长,一听就有文化。”

金满富是个大老粗,有钱了也还是大老粗,人生理想就是金家能在他入土前晋升新贵,三代以后成为豪门世家,而这一切的关键,就是独生女儿金台夕。

为此,他特意让女儿读了听起来最有文化的专业——文物与博物馆学,还给她报了十几个琴棋书画课外班,可她偏偏胸无大志,毕业后连工作也懒得找,一心只想躺平收租。

中国自古就有富贵不能淫的人,金台夕面对金钱诱惑不为所动:“千万别,想当金馆长你自己当。”

“你以为我不想?可我就是一个司机,除了开车啥也不会。”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发出悦耳的提示音:【滴——已为您接到下一单,请在10:38前到指定位置接乘客。】

车厢内沉默了三秒,他咳嗽两声,抬手点了两下。

【滴——订单已取消。】

【滴——已暂停接单。】

金台夕朝他比了个赞:“爸,不要妄自菲薄,你房地产投资做得也挺好的。不过我支持你追求热爱的驾驶事业,你也让我做我喜欢的事吧。”

“那你到底喜欢啥?”

“混吃等死。”

迈巴赫停在市中心繁华的十字路口,金满富抬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咱家祖宅当年就在这儿,你爷爷就是在这儿出生的,谁成想现在变成了红绿灯。你这么混吃等死,对得起你爷爷吗?”

金台夕没听出这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干脆装睡。

谁知后排突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老金,别逼她干事业了,让她嫁人吧。等她嫁给豪门公子,再也没有人敢瞧不起咱们了。”

金台夕吓得一激灵:“妈,你在车上怎么不出声?而且豪门公子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祸祸人家?”

李淑霞把头伸到父女俩中间:“我女儿盘靓条顺嫁妆丰厚,怎么就委屈那些公子哥了?上回宝格丽晚宴,做我旁边的女明星干瘦如柴,还不如你好看呢。”

金台夕心中受用,甜甜一笑:“多亏了你的优良基因。”

李淑霞没接茬,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太邋遢了,别的小姑娘去海岛,朋友圈全是泳衣照大长腿,你发的是什么玩意儿?水鸟,青蛙,小鲨鱼,谁爱看这些!”

金台夕重新拉上眼罩,自闭了。

车子拐进二环边一个普通小区,这是金家众多房产中不起眼的一处,小区环境老旧,但胜在交通便利美食环绕。金台夕大四时,租户租约到期,她索性搬了进来。

金父金母一人拎着两大兜吃的上楼,把她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又叮嘱她少叫外卖早睡早起,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一个去街上拉活解闷,一个去美容院体验最新医美项目。

两人一走,金台夕立刻打开手机叫外卖,在海岛上待了快一个月,天天海鲜面包鸡尾酒,嘴里淡出个鸟来。

正犹豫是点水煮鱼还是小龙虾,忽然进来了一个电话。

见是程雨霁,她果断点了挂断。

对方不依不饶,一连打了六次。

见她不接,又开始狂发语音。

【金台夕,接电话!我知道你在家!】

【出国不报备,回国不理人,你可真能耐!】

【说什么去海岛闭关创作,我看是去纵情声色,让你加的香艳情节写好了吗?】

说她纵情声色,她认;但说她写得不够香艳,绝对忍不了。

金台夕从大二开始自割腿肉写同人文,后来又写原创小说挣奶茶钱,主打特色就是车速贼快。

随着网文管理日益规范,条条框框也越来越多,甚至脖子以下不准描写,而她竟能做到从不违规,评论却是一水的“斯哈斯哈”。

她一个电话打过去:“你给我说清楚,哪里不够香艳?!”

“呵呵,总算把你炸出来了。这本是在海外出版,那边读者狂野,你能不能开点直线车,别搞意识流那一套?”

“含蓄暧昧才是yyds,你懂什么?”

“别装了,你闭关一个月,稿子改完了吗?”

金台夕顿时没了脾气,她最近遇到了瓶颈,看文稿哪哪都不对,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本以为是步入社会带来的冲击,可她在Tahiti湛蓝的海边呆坐了一天又一天,还是写不出来。

她好面子,这事儿绝不能承认:“我没想到Tahiti信号这么好,网速这么丝滑,不打游戏有点对不住电信工程师。下次我去帕劳,听说那儿信号差。”

“少来,你再不交稿,我就去你家盯着你写。”

“写作就像上厕所,想出作品得独处。”

程雨霁出身标准的书香世家,听不得下三路,立刻嫌弃地把手机拿远:“你能不能文明点?拆迁户果然上不了台面!”

这话金台夕高中三年听了无数遍,早就免疫了。

金满富为了把女儿从胡同妞儿改造成贵族,送她上了一年学费几十万的求是中学。可他不知道,有钱人的鄙视链在青少年里表现得更明显——权贵看不起富豪,富豪看不起暴发户,暴发户看不起拆迁户。

高中毕业后,她唯一有联系的同学就是程雨霁。

倒不是因为她俩关系好,而是因为程家是开出版社的。

金台夕出版第一本实体书时,程雨霁刚好去自家出版社实习当编辑,沟通会上,当年互相看不顺眼的老同学面面相觑,神情复杂。

后来,为了生意,两人还是加了微信好友。

再后来,两人边互相嫌弃边对接,竟然生出微妙的革命情谊。

“我现在已经是新媒体文学部副总编了,你再拖稿,我就砍你版税,把你加入行业黑名单。”

金台夕打开免提,切出画面继续点菜,声线慵懒至极:“随便,我又不差你那点儿钱。”

这世上的拆迁户不少,但像金家这样走了大运,一连赶上三次拆迁的,少之又少。能守住财的,更是凤毛麟角。

金满富刚结婚,就赶上市中心的祖宅拆迁,得了二环三套房。

金台夕出生那年,南城建开发区,姥姥家在郊区的几亩薄田换了一大笔安置费,那会儿房价还没飞涨,金氏夫妇在彼时荒无人烟的东四环闭着眼买了一整栋居民楼出租。

金台夕上初二那年,东四环又赶上拆迁,金家的居民楼换成了CBD的一栋写字楼。建筑面积一万平方米,每平方米日租金二十块,金家的现金流充裕得堪比上市公司,还是刚融完资的那种。

程雨霁被炫了一嘴富,气得跳脚:“你怎么一点上进心也没有?趁着上本反响不错,你趁热打铁再出一本畅销书,年底我给你安排个奖项,再挖掘一下你穷人乍富的身世,你就是人气美女作家了。你今天是有钱,但谁知道明天怎么样,毕竟现在连周牧野都身无分文了。”

说完还叹了口气:“唉,你说他不会想不开吧?”

金台夕手指一顿,多点了一份米饭。

哦,想起来了,那位姓周的同学,叫周牧野。

她一声嗤笑:“风水轮流转,周家那么大家业,竟然说破产就破产了。”

这么大的喜事,的确值得多吃一碗饭。

“别瞎说,周家怎么可能破产?”

金台夕一愣:“没破产?那你说他……”

“周牧野前阵子被他爸扫地出门了,惨得很。上个月周老爷子八十大寿,他压根没露面,周父亲口对宾客说的,以后没有他这个儿子,周家的产业一分钱也不给他。”

“为啥?”

金台夕百思不得其解。周牧野最擅装乖假正经,任谁看都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周父对他期望甚高,给学校捐了图书馆又捐实验室,怎么舍得赶他出门?

“说来话长。他这些年处处跟他爸对着干,大学擅自转了专业又退学,死活不肯进春秋集团,结果创业失败,失宠也在情理之中。”

金台夕目瞪口呆:“你说的这是周牧野吗?”

他虚伪又小气,怎么舍得放弃这么大的家业?

程雨霁幽幽叹气:“怎么不是呢?高岭之花周牧野,我倒希望他能坠落云端,说不定我还能有接近他的机会。你说我现在去关心他,算不算雪中送炭?”

金台夕只听了前半句,暗暗咬了牙。

神明落神坛,冰雪染风尘,谁不爱看?

她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若是被她遇上落难的周牧野,自然是狠狠踩一脚,磋磨□□一番,给他衣摆多添几个泥脚印才算完。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开文,是一个吵吵闹闹的故事,希望假期永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