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清舟大学时选修过武术,身手敏捷又有力,肢体相触的瞬间,闹事的男人闷哼一声,身体撞击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醉酒的人哪能这么容易就被制服,男人更被挑起了怒火,反手就要和柏清舟扭打在一起。好在听到动静的两个保安闻讯赶来,三人合力,很快将男人制服。
男人被按在长椅上动弹不得,肩膀上架着警用钢叉,一边奋力挣扎着一边愤愤道:“你们这是欺负老百姓!百姓没人权了是不是?!警察呢?!王法呢?!我要报警!”
“老实点吧你,”按着他的保安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
另一个保安半笑不笑地问他:“知道寻衅滋事罪吗?知道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罪吗?你尽管闹,猜猜一会儿警察来了会偏向哪一边?”
一听说警察真要来,男人终于老实了,嘴上仍旧骂骂咧咧,却不再继续挣扎,老老实实低下了头。身旁,女人怀中的小孩子还在啼哭不止,女人低头哄着怀里的婴儿,神色慌张。
趁着他们还在吵嚷的时候,护士悄悄把夏星河扶起,夏星河倒吸着凉气坐在另一边的长椅上,这才发现不只是手掌,自己的脸颊好像也挂了彩。
估计是刚刚推搡的时候挂在了哪里,零碎的玻璃渣扎在肉里,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东西帮你消毒包扎!”
护士见状,连忙跑到一边去找纱布和镊子等一系列工具,柏清舟与保安交接完那边的情况,也很快大步朝两人走来。
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柏清舟在夏星河面前站定,他微微弯腰,浅色的眸子注视着还在渗血的伤口,而后拇指蹭过夏星河的脸颊。
酥麻的触感传来,有些痒痒的。
夏星河知道自己现在破相了,不好看,怕他下一秒又要对自己冷嘲热讽,连忙赶在他前面开了口。
“那个,刚刚谢谢你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脑袋一热就往上冲。”
“但是当时真顾不了那么多,我总不能看着人家小姑娘挨打吧?”
“打个商量,这次就别再笑话我了,成不?”
自省的话一句一句,倒是让柏清舟没了再开口的机会,柏清舟薄唇微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
又过片刻,急诊科张医生终于处理好上一个缝合的病人,姗姗来迟。
“张医生啊,你终于来了,刚刚……”
保安长话短说为他讲明了情况,护士也端着托盘跑了过来:“张医生,这个患者被玻璃划伤了,你快帮他清理一下伤口吧!”
“我这就来。”
张医生表情凝滞,双手熟练地取出工具,开始进行一系列操作,站在一旁的柏清舟则收回了手,默不作声地退到后面。
术业有专攻,他虽也是外科,平时却鲜少接触夏星河的这种情况。
张医生仔细地帮夏星河清理着伤口中的碎玻璃渣,又偏头看到站在一边的柏清舟,随口问:“柏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今天夜班,”柏清舟的语气淡淡,“听到动静,过来看看。”
“哦,这样啊。”
两人不熟,对话便到此为止,张医生很快帮夏星河清理好了伤口,耳边的婴儿啼哭声依旧刺耳,夏星河目光微动,偏头看到满脸着急的母亲,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轻叹口气,说:“对了医生,你一会儿也帮那个小孩子看看吧,他在这里哭了很久了。”
再怎么说,孩子总是无辜的。
“好,等我帮你包扎,马上就来。”
张医生点点头,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而原本默不作声的女人却先他了他一步,大步走到他们面前。
“不用了,医生。”
她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我儿子没生病……他这么哭,是因为饿的。”
“饿的?”夏星河下意识反问出声。
“……嗯。”
女人低着头,怀抱着孩子的身影是那么柔弱:“我生完孩子之后奶水不够。孩子他爸不听我的,非说我一个女人家不懂,硬拉着我来了这里……”
说着说着,女人忍不住抽泣哭了起来:“那是我的儿子,我能不懂吗?!我也想给他奶吃,可是孩子他爸动不动就打骂我,我每天胆战心惊的,怎么可能会有足够的奶水!”
女人的哭声混合着小孩的哭声聒噪又刺耳,在场的其他几人都默默安静了下来。
想来也是,碰上这样不讲道理的丈夫,任谁都不会好过。
沉默了好久,还是夏星河先开了口。
“别哭了。”他艰难地从兜里摸出两张纸递给女人,“先去给孩子弄点东西吃吧。”
张医生也很快反应过来:“医院楼下有24小时便利店,里面有婴幼儿的各段奶粉……去给孩子买一些吧。”
“……好,谢谢医生。”
女人千恩万谢地鞠了躬,抱着孩子匆匆离去,警察也很快赶到现场,简单了解情况之后,夏星河和急诊护士同闹事的男子一同被带回警局做笔录,余下的人则继续留在医院值守。
夏星河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左手伤得挺重,还进行了包扎,被包得鼓鼓囊囊,像是影视剧里小僵尸,脸上不好包,伤口也浅些,便只上了药,黄黄白白红红紫紫的裸露着,看起来甚至比手上还要惨烈。
柏清舟站在一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夏星河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不好,怕他又要冷嘲热讽,紧跟在警察身后,假装没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眼神,笑着和身边的警察开起了玩笑:“没想到我人生第一次进警察局是因为这种事,也算是一次神奇的体验了。”
急诊护士就跟在他身后,连忙道:“谢谢您啊,如果没有您在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身旁的警察单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着拍了拍他:“不用担心小伙子,这是见义勇为的好事啊!”
另一警察也道:“没错,小伙子勇气可嘉,给你点赞!”
“……其实也还好,当时我也没有想这么多啦。”
他们一替一句夸着夏星河,倒是把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几人说笑着走出医院大厅,柏清舟沉默着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两步,最终停下脚步,收回了目光。
跟在队伍后面的警察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回来叫住了他:“对了,你是不是刚刚也参与阻止那个男人了,要不也来做个笔录?对以后评奖啥的说不定还有帮助。”
“不去。”
柏清舟答得冷漠又干脆,他单手插进兜里,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值班。”
*
笔录一连做了好几个小时才结束,男子被行政拘留,夏星河和护士则终于得以回到医院。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天都亮了,走到医院楼下,早点铺子热闹又拥挤。
刚出炉的包子热气腾腾,香味顺着白气飘进鼻子里,夏星河买了几个素包子和一杯豆浆,拎着袋子晃悠悠地走上楼梯。
折腾了一晚上,到这会儿其实已经不困了,回到阔别了一天的病床,夏星河拖了鞋子躺在床上。他戳开豆浆喝了两口,又没什么胃口,便把杯子搁在桌边闭目养神。
门外逐渐吵闹起来,病房里的其他患者也逐渐醒了。走廊里不时有脚步声传来,夏星河估摸着,聂兴朝也该来查房了。
聂兴朝昨晚调休,应该还不知道晚上发生的事,夏星河随手摸了下脸上的伤口,又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他想,聂兴朝进来的时候一定会被吓一跳吧?
他在心里预演了一遍要怎么和聂兴朝解释脸上和身上的伤口,还没想清楚,敲门声已经响起了。
夏星河赶忙轻咳两声,挺直了腰板。
“进来吧。”
推门声响起,夏星河眨巴着眼睛,露出标志性的灿烂笑容:“你来……”啦?
话还没说完,便蓦地噤了声。
来人根本不是聂兴朝,而是柏清舟。
男人穿着熨烫整齐的白大衣,扣子照例扣到最上面那颗,禁欲又冷漠。
柏清舟显然也没想到夏星河会这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顿了一下,才把房门关上。
普内科的床位宽松,隔壁床前几天出院之后一直没有人住,柏清舟进门之后,不大的病房里便只有他们两个人。
夏星河收回目光,有些尴尬地别开了眼,讷讷道:“你怎么来了……”
“看你。”
柏清舟淡淡瞥他一眼,还真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还不肯放过我啊。”
夏星河小声嘟囔了句,手臂环抱着小腿,脑袋放在膝盖上,有点委屈,“再怎么说我也算是见义勇为吧,就不能对我和善一点吗?”
他说话太轻了,柏清舟没有听到,反问了句“什么?”夏星河连忙摇头,说:“没什么。”
柏清舟不再追问,在夏星河身边站定,眼眸微垂,目光落在他被划伤的侧脸上。
“疼吗?”他问。
手指轻柔的擦过侧脸,夏星河下意识地倒吸了口凉气,柏清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过不专业,蓦地收回了手。
“肯定疼。”他说。
片刻,又低声道:“还好伤口不深。”
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竟让夏星河恍惚之间感觉到了几分怜惜与后怕,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柏清舟也会有这样的语气与情绪。
心脏一下下地扪击着胸膛,真实又虚幻,夏星河犹豫着想要说点什么,推门声再次响起。
“早上好……好个头!这是怎么回事?!”
聂兴朝推门进来,在看到夏星河脸上的伤口之后,表情马上变了,“咱们就一晚上没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不是他的问题,”柏清舟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聂兴朝紧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而后又为夏星河竖了个大拇指,“没想到啊小夏,你还是个这么勇敢又热心的人,那种情况下还敢冲出去,真男人啊!”
“其实也没什么……”
夏星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而站在他身边的柏清舟突然轻笑了一声,很轻的,并不带恶意。
柏清舟的唇角勾起一点:“嗯,确实是他会做的事。”
感性,冲动,不计后果,却又如同小太阳一样散发着灼热的光芒,温暖着身边的人。
让人不自觉便被他的热情感染和吸引,再移不开视线。
柏清舟没多解释,夏星河也没能听懂他话里的深意,只是那若有深意的笑意落在夏星河的眼底,恍然让他的心跳快了好多拍。
柏清舟很快被护士叫走,聂兴朝也去查别的病房了,房间里又只剩下夏星河一个人。
空调打得很足,空气凉丝丝的,被柏清舟触碰过的脸颊却后知后觉升腾起一股热意。
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