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比赛当天下午, 游泳馆内意外的热闹。

原本只是专业内一个小型试训赛,没有公开对外宣传,不知道其他专业的人都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下了课的来溜达也就算了, 不少人逃了课也要来凑热闹。

馆内人声鼎沸, 加上本身环境会造成的回音, 叶温余被吵得耳朵嗡嗡的,如果不是严琛在,他早就离开了。

比赛只有两轮, 初赛进前四的人直接进入决赛, 决出冠亚军。

严琛作为初赛第一, 没有悬念地进入了决赛。

短暂休息之后,决赛四位成员就位,随着裁判一声枪响, 四道灵活的身影同时一跃入水。

等飞溅的白色水花散去, 人早已经游出好几米开外。

严琛满载爆发力的身体在水中穿梭自如, 沉沉浮浮之间,从起点到对面, 再掉转方向从对面到终点, 速度丝毫不见缓。

距离越拉越大,依旧毫无悬念, 他获得了第一。

体育竞技无疑是最能调动人类兴奋因子的比赛, 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耳际。

饶是叶温余早猜到了结果, 也不可避免被带动起情绪, 眼看严琛头一个触摸到终点壁, 心跳久久无法平复。

“靠靠靠靠怎么能这么帅?真无语。”

“永远不能抵抗体育生冲击力爆发的时候, 荷尔蒙爆表了!”

“为什么男人的腹肌不能复制粘帖?没别的意思……算了明人不说暗话, 受不了我男朋友的白斩鸡身材。”

……

叶温余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严琛水渍横流的腹部,那里干干净净的,早已没有什么贴纸的痕迹。

隐蔽的秘密都被留在了那天午后的阳光里了。

比赛很快结束,观众的热情还没散,场馆内人头半天不见少。

直到一个与小型比赛匹配的小型颁奖礼结束,热闹才随着泳池内波纹逐渐消散的水面一般趋于冷却。

耳边终于安静了,没了叽叽喳喳扰人情绪的喧哗,纤细纷扰的心思一丝一缕地又跟着缠上心头。

叶温余用力握了握掌心,起身朝场内走去。

“严哥!牛逼!一如既往稳定发挥!”

下了领奖台,杨谅第一个乐颠颠围上去:“而且没想到老师还准备了奖牌,金牌诶金牌诶,漂亮!”

董希睨他:“你清醒点,不是真的金牌,应该只是外头文具店随便买的,聊以发放,以资鼓励。”

“不是真金又怎么样?”

杨谅扯着嗓子嚷嚷:“荣誉的象征已经不能单纯用金钱去估量价值了,我连文具店买的都没得到过,好羡慕。”

“羡慕?”

叶温余走近时,正好听见严琛这句没什么情绪的反问,。

杨谅:“金牌诶,肯定羡慕啊。”

“是么。”严琛拿起干毛巾擦头发:“可我比较羡慕银的。”

“啊?”杨谅不明就里,看一眼不远处的亚军,是隔壁班的男生,此时正把刚得来的银牌兴高采烈挂在女朋友脖子上。

名正言顺,正大光明。

叶温余也看见了,但是没看明白,只能猜测是严琛可能是觉得银牌比较漂亮。

“哎不管金的银的,我都羡慕。”

杨谅一摆手,说起他的关注重点:“所以今晚上咱们上哪儿去庆祝?想吃烤肉好久了。”

严琛:“随便”

“那就烤肉呗。”

说话间,董希偏了偏头,才发现站在后边的叶温余,发出盛情邀请:“哎温余,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吗?庆祝严哥喜提金牌。”

严琛听见了,拉下毛巾跟着看向他,半干不湿的头发耷拉几缕在额前,眼底氤氲着看不透的薄雾,显然和董希同样的意思,在等他答复。

叶温余“做贼心虚”,两人目光一接上他就率先转开。

话可以憋住不说,就怕嘴闭上了,一些胆大包天也会从眼睛里表达出来。

“温余。”

严琛开口叫他了。

声音钻进的好像是另一只耳蜗,别人的声音是听进耳朵,只有他的,好像能融进脉络神经,连心尖都能感知到语调共振。

他静静看着叶温余,用叶温余不能拒绝的温和语气:“一起去吗?”

……

比赛的人不少,庆祝的聚会也不止他们宿舍,最后加起来能有十多个。

人一多就闹腾,吃完了饭舍不得散场,商商量量的就去了附近ktv,大厅灯红酒绿,走廊鬼哭狼嚎,不是叶温余喜欢的环境,还好有严琛一直守在他身边。

刚刚在烤肉店体院一帮人就喝过了一轮,因为跟叶温余不熟,没人好意思劝他酒,叶温余也幸得逃过一劫。

但学体育的多少有点热情自来熟细胞,加上酒精上头一撺掇,社牛的毛病出来了,酒一送来,也不管认不认识熟不熟,逮着就是一个灌。

叶温余挡不住热情攻势喝了两杯,果味的鸡尾酒浸过舌尖,又从喉咙里流窜而过,又凉又辣,呼吸间都是甜气泡的味道。

不过第三杯再来时,他没了继续喝下去的机会。

严琛动作自然地帮他挡下,举杯示意后,仰头一饮而尽。

接下来第四杯,第五杯,第六杯……

包间只有三支麦克风,没抢到麦的人无事可做,也不想玩幼稚的转盘游戏,只能喝酒,再加个四处逮着人瞎拼乱灌。

这种度数,叶温余顶多三杯的量,他用自己做比较,想当然地就觉得严琛最多两杯。

而现在的情况是两杯的量早过了。

“不用帮我挡了。”他拉住严琛袖子阻止他,好在他们一开始就选在最角落的位置,小动作不大就不会轻易被发现。

严琛侧过脸看他。

光被酒液折射得斑斓漂亮,映在严琛轮廓立体的侧脸,好看得能迷了人眼。

叶温余勾着他衣袖布料的指尖不觉紧了紧。

严琛问他:“想自己喝?”

叶温余想说没有,就看见严琛一仰头,喝光了手里那杯。

“我今晚算你的临时监护人。”

严琛放下杯子看向他,嘴角勾着散漫的弧度:“叶小朋友今天只有两杯的自由。”

叶温余被他这声小朋友叫得愣住,耳根也被什么被轻轻电了一下似的,好半天才想起来问:“为什么?”

严琛:“三杯的酒量,两杯已经是宽限了。”

叶温余想反驳自己不止三杯量,话到嘴边,又觉得另一件事情比直接反驳更有力度:“你的酒量也不好,你还喝了这么多。”

他眉心微拧一脸认真的模样,落在严琛眼里就是不着边的讨人喜欢,在魔音灌耳蓦歌声里,每个字都咬得像在撒娇。

严琛眯了眯眼,忍了一下实在没忍住,抬手用指背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是不太好,但帮你挡绰绰有余。”

叶温余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在无意识下习惯了跟他这样的接触,正想说什么,在他右手侧边的包间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又从门缝里冒进来半颗脑袋。

杨谅抱着麦克风正好对着门,看见人了,就着麦克风扩音问:“你好你好,找谁啊?”

说完门外的人就推开门进来了,是个短头发的姑娘,笑起来脸圆圆的,还怪可爱。

董希把音量调小了些。

短发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在隔壁过生日会,我玩儿游戏输了,得过来找个同学合唱,可以吗?”

同龄人之间最好说话,何况一堆男生窝里来个女孩子,不仅不会拒绝,简直是本能的就想开始散发自己的友善了。

“可以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同学你随便看,看看能看上哪个?”

“唱啥呀,我歌王,什么都会。”

“我也可以,我自荐我自荐!”

姑娘没说话,视线在包间里咕噜噜转了一圈,看到严琛时,眼睛跟打了电筒光似的,倏地一亮。

叶温余抿直了嘴角,胸口那股没来头的堵塞感又出现了。

门口还有几个人在围着看热闹,估计是隔壁包间一起庆生的,过来监督惩罚。

那姑娘就盯着严琛,嘻嘻笑得格外甜:“小哥哥,我刚刚说的你应该也听见了,就帮个小小忙,行吗?”

严琛掀起眼皮看她,声音冷调:“不行,找别人。”

姑娘:“可是他们说了可以随便挑,挑哪个都行,我现在挑中你了呀。”

叶温余垂下视线看着面前只剩半瓶的酒,忽然很想闷头再来两口。

严琛面无表情看向没分没寸胡乱给出承诺的男生。

后者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改口:“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上头了,也不是每个都行……我说了不算,还是征求一下人家自己意见。”

“喔,好吧。”女生大大方方地:“那我现在征求你的意见,小哥哥,可不可以帮个忙,陪我唱支歌?”

歌声都没了,包间里只剩下伴奏的音乐,谁也没有说话,

杨谅看着就小腿肚紧绷,又是紧张又是替那姑娘尴尬,酒都醒了一半,受不了了,可劲儿戳着董希后腰。

董希回头冲他啧了一声,就听见严琛声线冷漠再次开口:“我说了,不行。”

氛围被推至冰点。

门口的人面面相觑,短发姑娘表情也有短暂的凝固。

不过好在心大,很快重新笑开,态度洒脱地耸耸肩:“好吧,不勉强,那我换一个。”

她眼神一转,这会儿才看见了坐在最角落光线暗处的叶温余,眼睛又是一亮。

只是这次甚至来不及开口,方才毫无商量余地地拒绝了她的男生再次朝她看过来。

黝黑的瞳孔在没什么情绪时透着一股生冷漠寒,像圈地护食的野兽,带着浓浓警告的意味。

短发姑娘脑子一凉。

下一秒,福至心灵反应过来什么,以至于果断到没有一秒钟的停顿,扭头就去找刚刚放大话的男生:“同学,劳烦帮个忙?”

和尚窝里罕见的一次男女对唱,不管好听不好听,就说稀奇不稀奇吧。

捧场王们又是欢呼又是鼓掌,有积极分子把风光也调到了最暗最有氛围的一档,五彩的灯球闪烁,看得人眼花。

可惜都没办法将叶温余的情绪调动起来。

两杯酒,距离三杯只有一杯,酒精在身体里发散,不至于醉,但多多少少会影响到理智的思维。

他脑海里反复都是短发姑娘在看见严琛时骤亮的目光,以及抛开所有人,一时坚定选择他的态度。

明明才见第一眼。

严琛总是特别惹人注目,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做什么,或者就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能轻而易举吸引别人的目光。

不管是游泳,打球,还是最寻常的训练,甚至在看不见他的地方,都能听见别人对他不绝口的夸赞。

这应该是好事,叶温余的理性这样想。

但感性上,他高兴不起来,严琛在被好多人觊觎。

“不高兴了?”严琛叫回了他半条魂。

叶温余抬了抬眼,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视线直勾勾黏在严琛脸上。

“没有。”他好像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但严琛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相信,只是定定看着他,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叶温余还是想说没有不高兴,只是鼻腔偷偷钻进了很淡的薄荷味,慢条斯理把他给困住了。

他喝的是橙子味,薄荷味,严琛喝的。

黏着在严琛脸上的目光不加遮掩,一寸一寸往下,停在唇瓣上,恍惚之间,破碎的记忆片段像老旧的电视机画面从脑海一闪而过。

他好像,靠近闻过。

闻过这里沾着的酒是什么味道。

是不是只有他闻过?

是不是只有他可以,还是别人只要想,也都可以?

他的思维陷入了一个微妙的,不太讨人欢喜的死胡同,不满,迷茫,贪恋,渴望……脑袋里纷乱的线拧成一条,他想要再闻闻。

或者,不止是闻一闻。

“说话算数吗?”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出这么一句。

严琛:“什么?”

“你说过的话算数吗?”

叶温余声音很低,却说的很认真:“我还记着仇,你咬过我。”

严琛吐出肯定的答复:“算,我说过,你可以随时咬回去。”

叶温余:“随时?”

严琛嗯了一声,视线始终没有从他脸上移开分毫,哄逗似的低沉口吻:“有人要现在咬回去?”

叶温余没说话。

合唱的曲目已经到了高潮,两位歌手突起的高音将破未破,音质一般的廉价麦克风已经快要承受不住。

魔音入耳,让人听得好像乱晃的灯光里都是噪音。

严琛听得头疼,啧了一声,不堪其扰地想闭上眼捏捏鼻梁,手刚有要抬起来的趋势,就被按着小臂压回膝上。

很轻的一声“要”轻飘飘挤过噪音,敲动耳膜。

坐在身旁的人忽地倾身靠过来,带着酒精发酵的橙子香味,生涩莽撞地咬上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