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不久,图书馆的人不算多。
叶温余在进门后直接上到三楼,在书架上找了一本参考书,又在靠窗的角落寻了一个空位,打开电脑,一呆就是一下午。
他需要将注意力很专注地投入另一件事,让大脑忙碌起来,才能阻止自己去想其他暂时无解的事。
时间无声翻过六点,日头将落,余晖斜斜投进窗户,尚且带着暖融热气的橘黄光芒洋洋洒洒,泰然为每个楼层镀上温度。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都去吃饭了,空位越来越多,叶温余坚持把最后一段翻译全部写完,才关闭文档合上电脑。
长时间的注视屏幕让他眼睛有些酸涩难受,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去吃饭,顺便将翻译参考书放回去
外语分类的书架就在旁边,他刚放好书,便眼尖地发现了旁边多出了一本《管理学原理》。
这明显不是属于外语分类区域的书。
刚才他拿书时还没注意到,应该是有人走得太急放错了。
叶温余不清楚工商管理类书籍在哪个区域,但他知道所有外借归还的书籍都会被放在一楼书架,再由图书馆的管理老师按照分类放回原处。
这么想着,他伸手过去,打算顺路将这本回错了家的书带去一楼。
指尖才要触到书脊,不防有人先他一步伸手勾住了书脊顶端,他指尖一顿,险些触上了对方的手背。
叶温余有些意外,下意识偏头朝对方看去——
对于忽然闯入视线的这只手,严琛第一眼捕捉到的,就是它过分白皙漂亮的指尖。
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色泽是清透干净的粉白,被暗金色的书皮一衬,更蒙上了一层晕开的柔光,十足的赏心悦目。
目光不动声色顺着指尖下移。
手指笔直,细长匀称,关节处颜色很淡,几乎看不见褶皱;手背比他小了一圈,掌骨泛着更明显的白,轮廓流畅明显。
手腕也细,并着外侧凸起的骨骼,称上一句精致毫不为过;小臂白璧无瑕,骨感清晰,在白色短袖遮不住的地方,连手肘都透着淡淡的粉色。
严琛呼吸一滞。
视线难以自持地停了几秒后,他终于想起什么,掀起眼皮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只是视线才刚对上,对方已经动作飞快收回了手,转身离开。
-
“他把一顶奇怪的,奇怪的帽子,戴在了我的……屁股上?!这写的什么鬼,我的翻译没问题吧,就是帽子和屁股啊!”
池冬亭盘腿坐在电脑前,为一篇翻译,快把自己脑袋挠成鸡窝。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顶着鸡窝回头:“诶,温余?你不是说要呆到晚上吗,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作业写完啦?”
叶温余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抱着电脑回到座位。
“全写完了?这么快?!”
池冬亭一声怪叫,羡慕极了,再转回去看看自己的,痛苦挠头:“怎么我还有这么多啊,天呐,这要写到什么时候……”
换做平时,叶温余一定会主动问他是有哪里不会,或者需不需要帮忙。
但今天没有。
他站着桌前放下电脑,低着头,用掌心撑着桌面,还没能从刚才猝不及防的重逢里完全回过神来。
在图书馆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他的大脑就被一阵无声的白色风暴迅速席卷,剩下的只有空白一片。
将沦陷的理智与黏着的目光从对方脸上强行收回,这个用时仅仅几秒钟的过程,几乎花费了他所能动用的全部自制力。
没有人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兵荒马乱。
从图书馆出来,心脏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激烈跳动,越来越快。
三两成群的黑天鹅在畅心湖边引颈高鸣,他的耳边却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心跳,一声盖过一声。
快步绕过湖畔,穿过石径,进入宿舍区,再回到三楼宿舍,不长不短的距离,他几乎没有作分秒停顿。
一直到现在抵达终点被迫停下,被爽利的穿堂风一吹,急促的气息逐渐平复,心跳逐渐稳定,宕机的大脑终于开始联机重启。
过近的距离,明亮的光线,几乎所有的细节都被猝然放大在他眼前,供他看得一清二楚。
好看,真的就是那么好看,比他所能想象出来的最好看还要好看!
他发现自己停不下大脑对那个人的嘴唇一遍又一遍的描摹了。
从嘴角到唇瓣,每一尺每一寸,每一处轮廓,每一抹弧度,都被无比清晰地刻入他的脑海。
半晌,他终于卸力一般坐下,闭上眼睛,将一张脸深深埋入臂弯,严丝合缝藏住所有流溢的情绪。
从心室迸入动脉的血液滚烫汹涌地流遍全身,久久不能冷却。
他蜷起的手指勾住了电脑边缘,仿佛连指尖都在尽职尽责分摊着他难以言喻的兴奋炽热。
“啧,是我翻译的语序不对吗?”
池冬亭腮帮鼓了又消,消了又鼓,对照着语法笔记反复确认:“要换一下,那就是……我的屁股盖在了他的帽子上?”
“?”
“前文不是说他帽子不是戴在头上吗?所以是我坐在了他的脑袋上?无语,什么傻呗名著!”
小池同学要崩溃了。
绝望地抱住脑袋一顿哀嚎,习惯性想跟叶温余吐槽诉苦,扭头一看,发现后者正埋头趴桌上,不知是醒是睡。
池冬亭聒噪的声音迅速一收。
眨眨眼,扒拉着爬梯凑过脑袋,只用气音小小声地喊:“温余,温余,你睡着了吗?”
叶温余没应他。
池冬亭额头压在手背,有气无力:“看来这次翻译作业果然很难,瞧瞧,居然把我们高材生都累趴了……”
“吃晚饭了吗?”
“没呢,破作业做得我气都气饱了,哪有时间——嗯?”
池冬亭慢半拍反应过来,睁大眼:“温余,你没睡啊?”
叶温余从臂弯抬起头看向他,神色如常,唯有清冷沉寂的一双眸子,此刻像极点了光的星:
“想吃什么,我请你。”
-
“……香酥汉堡,冬阴功汤,牛油果沙拉,再来份芝士黑胡椒炒饭,应该差不多就够了。”
池冬亭美滋滋选完后,叶温余下单付款。
这个时间正是店里高峰期,周围声音吵杂,服务员忙进忙出,上菜也慢。
池冬亭妈妈打电话来问他近况,他都不听清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只能对叶温余做了个手势后跑外面去接。
回来就看见他们桌边多出了个女生,妆容精致穿着通勤,通身上班族的社会气质一看就不是他们学校的人。
“小哥哥,你们这是什么菜呀?”
女生笑眯眯指着叶温余面前一个盘子,眼神在他脸上来回逡巡:“好像还挺好吃的。”
叶温余:“不清楚,不是我点的。”
女生:“可我刚看是你付的款嗳,那可以麻烦让我看一下菜单吗?”
这一次不等叶温余开口,一道欢快的声音突兀地横插进来:“小姐姐你问的哪道菜啊?这个吗?叫水晶草莓,不过好不好吃不知道,我们也是头一次来。”
池冬亭趁着女生愣住的功夫绕回对面坐下,看着满桌食物搓搓手:“这就上齐啦,不错不错,比我预想的快多了。”
原计划被打断,女生似乎犹豫了一下,不死心地还想说什么,池冬亭却忽然看向叶温余:“哎我说,这都几点了,你女朋友还在图书馆自习呢?”
面对池冬亭的语出惊人,叶温余显然已经习以为常,配合地嗯了一声。
“真刻苦,这都几天几夜没吃饭了,一会儿你打包点儿给她带过去吧,不然饿晕了还得叫救护车……”
余光注意到旁边的女生已经转身离开,池冬亭才老神在在接上下一句:“等人医生来了,结果发现没这号人,多尴尬。”
说完,自己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眯着眼睛得意洋洋:“毫无表演痕迹,越来越熟练了,不愧是我。”
他拿起筷子美滋滋去夹那道芦荟草莓,叶温余把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些。
池冬亭尝了一口:“嚯,这上哪儿买的草莓,反季节都能这么甜!连芦荟汁儿都是香的,温余你赶紧尝尝。”
色泽鲜艳的草莓被切成小块,混在淡绿色的芦荟汁里,粉粉嫩嫩,怪好看的。
叶温余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清清爽爽,确实甜。
池冬亭这会儿边啃汉堡边观察他的表情,猜测:“温余,心情挺好哇?”
叶温余没有否认。
看来是心事解决了,池冬亭心里头小九九开始活泛。
他满眼亮晶晶看着叶温余,讨好卖乖:“那一会儿回宿舍了,可以帮你可怜弱小但可爱的室友一个小小小忙吗?”
叶温余一如既往好说话:“可以。”
池冬亭登时大喜,中气十足一声:“好温余!我就喜欢你这种什么事都没问清楚就能一口答应的爽快!”
叶温余:“作业的事?”
池冬亭哇地一声,冲他竖起大拇指:“料事如神,不愧是学神。”
叶温余对他的彩虹屁不置可否。
作业有了着落,池冬亭现在是一身轻松,啃完半个汉堡,边盛汤边跟叶温余闲聊。
池冬亭:“真是难得看你有心情这么好的时候,是有什么好消息吗,还是在图书馆遇到什么好事啦?”
提起这个,叶温余的眉宇间似乎都沾上了几分清雪将融的味道。
他没有隐瞒,诚实的给予了池冬亭肯定的回答:“嗯,遇到了很喜欢的……东西。”
池冬亭很意外:“真的假的?”
不怪他惊讶,而是叶温余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都是淡淡的,既没什么情绪起伏,也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可能是已经把什么都做到最好,一直给身边人一种他已经看破一切,无欲无求的错觉。
加上天生气质清冷,性子内敛不善表达,不了解他的人难免会觉得他为人孤高,距离感太甚,难以接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坦言说自己遇到了很喜欢的东西,因为不知道喜悦该如何宣泄,还专门请他吃一顿饭。
这已经不是“难得”两字可以简单概括的情况了。
池冬亭好奇心大起:“什么喜欢的东西?书吗?”
叶温余摇头说:“不是。”
池冬亭追问:“那是什么,图书馆里除了书还有什么别的吗?”
情况太特殊,叶温余寻思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他这副犹豫的模样让池冬亭更加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啊?能给我看看吗?”
叶温余表示拿不出来。
“不方便啊。”池冬亭脑袋直往前探:“或者你带我去看也行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随着他话音落下,叶温余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忽地一皱。
嘴里清香的甜味瞬间消失,就连握着筷子的手也跟着停滞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