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文竣顿了顿, 态度明显郑重起来:“嘉嘉你为什么这么问?”
“显而易见。”虞清嘉说“父亲在广陵时突然离家许久回来时就带了他你当时说你出去访友在朋友家里遇到了景桓, 感其身世故而领了回来。可是他并不是女子, 你回家后却从始至终都坚持这一套说辞, 可见, 阿父一开始就明白一切。甚至阿父独自出门数日, 也是专程为了他吧。”
虞文竣不言语, 虞清嘉看到他的表现, 心里对自己的猜测越发肯定。她继续说:“他既然不是女子那所谓的朋友相赠是假的家道中落、颠沛流离的身世自然也都是假的, 景桓亦不过是个化名。阿父, 自光熹元年四月你外出归来后, 他已经与我们同住一年半有余。一年半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可是对于我来说他是母亲走后我最深刻的记忆。你们最开始的时候信不过我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那现在已经一年了你们还是不信我吗?”
虞文竣罕见地沉默, 他脸色严肃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虞文竣还是摇头道:“嘉嘉为父并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很难讲述清楚不告诉你才是为你好。”
虞清嘉叹了口气果然父亲还是不肯说。虞清嘉提问之前就对这个结果隐有预感现在听到一点都不意外可是她不由生出些好奇狐狸精说他是边关戍疆将领的独子因为叔父迫害故而远走他乡这些事情虽然复杂可是似乎也不至于让虞文竣讳莫如深一点点口风都不肯漏吧?
虞清嘉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狐狸精该不会又在骗她吧?他父母被叔父所害这些身世都是他自己亲口所说虞文竣并不知道虞清嘉早就听过这件事虞清嘉也正是因此才故意激虞文竣的话想从虞文竣这里旁敲侧击看看慕容檐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她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虞文竣几经挣扎还是矢口不提。叔父陷害兄长霸占家产最后还迫害侄子这种事情虽然是别人的家丑不太好由外人评说但是也不至于让虞文竣忌惮成这个模样一点点都不肯提吧?
虞清嘉脸色古怪虞文竣看到后嘴唇动了动谨慎地问:“嘉嘉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虞清嘉也慎重起来小心地回复虞文竣的试探:“也没有多久回到祖宅后慢慢就知道了。”
虞清嘉时间点说的很模糊看样子也并不知道慕容檐并非普通人虞文竣听到这里心情微妙不知该松口气少主没有暴露身份还是该气愤一直保护的少主竟然勾跑了自己的女儿。
虞文竣感叹了一会突然肃了肃脸色对虞清嘉说:“嘉嘉我知道少年慕艾你以前很少和同龄人接触遇到一个各方面还行的少年人后会萌生好感也在所难免。”
虞清嘉眼睛水润认真地听着。虞文竣说完“各方面还行”之后思维不由跳到慕容檐得天独厚的脑子过耳不忘的音律天赋十八般武器随便看一看就能学会的逆天天赋最要命的是他还长了那么一张无可挑剔的脸。虞文竣眉毛抽了抽强行忍住继续以“还行”的口吻教导女儿:“嘉嘉你要知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女子更是如此。为父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好感冲昏头脑而办下以后会后悔的事情来。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虞清嘉直起腰眼睛水光潋滟窗外沙沙的树影在她脸上投出模糊的光晕“我明白父亲的意思我也知道父亲在顾忌什么。我所做一切都是出于本心并不是心血来潮。”
“可是你过去十多年一直坚持以后要嫁一个正直友善家境简单的人为父不知道你到底知晓多少可是你应该明白若是嫁给他未来余生势必不可能过上你梦想中安静平和、小富即安的生活了。”
虞清嘉低头长长的眼睫垂下如鸦羽般遮住了眼中神色。她低声道:“我知道。可是只要想到是他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期待。我不喜欢勾心斗角不想像阿娘一样一辈子左右周求。但若是有他陪着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
相反只要一想到慕容檐以后会娶妻生子让另外一个女子顶替她的位置像他们现在这样朝夕相处虞清嘉才是真的完全无法接受。后半句话虞清嘉并没有说出口然而虞文竣看着女儿的神情心里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虞文竣顿生感慨他年少时和俞氏也是如此虽然步履维艰但是一想到对方就充满无限的勇气。没想到等他老了却成了当年最讨厌的家长。他现在这样和当初的虞老君有何异?
虞文竣自嘲地笑笑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虞清嘉从小懂事从不会任性要求一些让父母为难的事更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可是那天地动天摇两边的碎石簌簌往下落虞清嘉却能想都不想转身就往回跑。而公子是多么薄凉的人虞文竣更是体验至深虞文竣自问自己爱女心切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然而地动发生的时候他竟然还没有慕容檐到达得快。这份用心虞文竣自愧不如就是放在当年以他对俞氏的心恐怕也不能做到慕容檐这样。
自古伴君如伴虎最难消受帝王恩慕容一族俱都偏执冷血对自己认定的东西不折不挠便是两败俱伤也一定要拿到。虞文竣深深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公子对嘉嘉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也不知道被慕容氏放在心尖上算不算好事可是儿女由父母带到这个世界上却并不属于父母。既然公子认定嘉嘉也愿意那就由着他们去吧。
虞清嘉隐约察觉到虞文竣态度变化她动了动眉又惊又喜正要旁敲侧击一二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虞清嘉只好停下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胡乱行礼:“郎主小姐。”
虞文竣刚解决了这几天一直压在心头的大事浑身上下顿时一轻。他眉梢刚刚舒展了些许看到小厮急忙火燎的很是看不过:“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般毛躁?”
小厮顾不得讲究礼节跪在地上说道:“郎主大事不好了!”
“何事?”
“老君去了。”
虞文竣和虞清嘉都明显地愣了一下:“什么?”
虞清嘉换了衣服匆匆赶到虞家。
路上白芷压低了声音悄悄和虞清嘉说:“老君的白事怎么来得这样突然?我们五月走时老君虽然缠绵病榻但是看着并不像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在此之前也没有传来老君病情加重的消息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呢?”
虞清嘉面色凝重慢慢摇头。这些天她虽然和虞文竣搬离虞家祖宅可是和家族的联系并没有断。如果虞老君病情加重无论如何虞文竣都会受到消息然而在今日之前虞家毫无风声就连前几日虞家一位长辈上门做说客也并没有提到虞老君病重的消息。如果那时候老君形势就不太乐观这必然会被长辈当成一个很有力的武器可是对方并没有提及可见虞老君的身体状况一定是稳定的。
那这就奇怪了既然虞老君身子骨一如往常这几天也没有大的气候变化那虞老君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虞清嘉脑子里不由涌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莫非虞老君不是自然死亡?
虞清嘉想起去年的梦梦境中她自己就是误食毒水突兀又无声无息地失去了气息那虞老君有没有可能也是如此呢?
虞清嘉一声素白脸色沉重偏头对白芷说:“前面就是正堂了人多耳杂不要再说了。”
白芷几个丫鬟明白虞清嘉在提醒她们都连连点头。虞清嘉走入正堂里面已经哭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看到虞清嘉进来乱糟糟的声音停住许多内眷停下交谈都回头来看虞清嘉。
虞清嘉非常沉着她稳步走入中厅先给最中央的长辈行礼举手投足无可挑剔。等站好后她说道:“请各位长辈安不知老君现在在何处?”
女眷相互看看其中一个夫人说:“老君在里面六娘是老君的嫡亲孙女临走时老君还是惦念着你们呢。你进去送老君最后一程吧。”
虞清嘉道了谢掀开帘子到里间去。虞老君果然已经收拾妥当换上了全新的寿衣几个丫鬟正跪在塌边给虞老君擦拭手指。虞清嘉看到后说:“我来的晚没能见老君最后一面这些事就让我来吧。”
丫鬟停顿不知道该怎么办。虞老君身边的大丫鬟起身腾开位置说道:“既然是六娘的孝心那我等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若是老君知道了九泉之下也会欣慰许多。”
人人都知道虞清嘉之前随着虞文竣搬离虞家声势闹的极大说是撕破脸也不为过现在虞清嘉回来不少人都冷眼观望。其实这种白事场合应该由长辈出面虞清嘉跟在后面看着就好然而虞文竣虽然带着虞清嘉一同回祖宅可是虞文竣是大房二房唯一的男丁这种场合琐事极多他连后宅都没回就直接去前面了而二房又没有其他女性长辈所以只能虞清嘉出面自己来应对丧礼上的大事。
虞清嘉浑然不在意旁人各色的打量目光。因为先前搬家一事虞文竣被不少人指责不孝连虞清嘉也难免被牵扯到。现在虞老君突然病逝虞文竣作为唯一的孙子竟然都不在跟前更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说闲话。虞清嘉作为□□之一俞氏的女儿她要面对的明里暗里的打量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虞清嘉却很从容无欲则刚只要无所求就无所惧反正她也不想从虞家得到什么那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人的看法。但是虞清嘉却很想知道虞老君真正的死因。
她跪坐在虞老君身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湿帕子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为虞老君擦拭露在外面的皮肤。虽说婚丧大事在礼仪中丧事和新婚一样重要可是真要面对时众人对死人的态度绝对和婚礼没法比。外面站着那么多儿媳孙媳孙女可是愿意和虞老君同处一屋的很少愿意亲自上手给亡人擦拭身体的就更是几近于无。那些已经生儿育女的夫人媳妇都不愿意虞清嘉一个年轻小姑娘主动要求还真让丫鬟们吃了一惊。
虞清嘉借着擦身的机会率先检查了虞老君的指甲。不出预料指甲上一如平常并没有黑色沉积虞清嘉一边暗暗留意一边不动声色和丫鬟套话。
“前几日我向世伯询问时世伯还说老君身体如常为什么突然就去了?是不是这几日老君着了凉或是吃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本来虞老君死的就很仓促现在虞清嘉隐隐流露出是不是丫鬟照看不力才导致老君病死丫鬟一下子就慌了。大丫鬟忍不住说:“并没有这几日我们几个整日眼睛不错地盯着煎药都是亲自来怎么敢让老君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呢?老君走前还好好的她照常喝了药之后身子乏她睡前还说醒来后想吃桂花糕。奴婢亲自伺候老君睡着后赶紧去外面洗花瓣做糕点谁知道等奴婢回来老君就……”
虞清嘉低着头将丫鬟话中的信息暗暗记住。虞老君是在睡梦中死去的或者说在丫鬟们以为她睡着的时候死去。虞清嘉心里有数再检查虞老君身上的小细节时就有目的很多。
虞清嘉慢慢擦到脖子她翻开虞老君的衣领手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虞清嘉的眼中冷光乍现她猜的没错虞老君的死果然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