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上药

虞清嘉的语气宛如恶霸, 一气呵成气魄非凡。慕容檐真的被她气到了可是转念一想他又不怕被人看反倒是他的伤口一直在渗血既然虞清嘉都不在意那他还顾忌什么。

虞清嘉说完之后, 气势立刻像是被戳了个洞般漏完了, 然而人活一口气, 即便毫无底气, 也要将场子撑起来。虞清嘉镇定又笔直地坐着, 她看到慕容檐活动时牵扯到背后的伤口, 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来。虞清嘉习惯成自然, 下意识地伸手:“我来帮你吧。”

她的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人握住慕容檐在月光下细致得像是一尊玉连语气也是冷冰冰的:“你是女子, 不能对男人说这种话。”

其实虞清嘉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了, 她懊悔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从前她一直把慕容檐当同龄姐妹, 看到他不舒服下意识地就想帮忙, 今夜猛地知道小姐妹并不是她姐妹虞清嘉又羞又恼可是身体上的习惯却一时半改不过来。然而虞清嘉自己拒绝是一回事在反应过来之前被对方义正言辞地拒绝又是另一回事。慕容檐这么一说她反而更生气了。虞清嘉气的不想说话偏偏对方还要问:“记住没有?”

虞清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记住了。再说谁要管你。”

慕容檐后面的话就当没听到, 他伤在后背随便动动胳膊都会牵扯到伤口可是在这样剧烈的痛感下慕容檐也只是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停顿。经过慕容檐这一番折腾好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被撕裂鲜血直流。

虞清嘉闻到血腥气时脸色一下子变得郑重她拎起药箱坐到慕容檐身后等目光触及他的后背虞清嘉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最初看到慕容檐脸上毫无血色时就猜测他的伤或许不轻可是着实没料到竟然严重成这个样子。一道伤口从肩膀到腰侧几乎斜跨整个后背。正事在前虞清嘉也顾不得羞涩立刻打开药箱。等手指接触到金疮药和棉布时虞清嘉却迟疑了。

屋里没有点灯唯有澄澈的月光照入木窗慕容檐的脸在月色下白的宛如透明。他察觉到虞清嘉的停顿侧脸问道:“怎么了?”

“我……我没给人包扎过这么大的伤口。我如果下手重了你会不会痛啊?”

原来是这种事情大概对于她来说擦破皮就是很严重的事情了怎么会见过真正的狰狞丑陋的伤口呢?慕容檐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正要抢过东西自己来处理虞清嘉眼疾手快地按住:“你先别动。我虽然笨手笨脚但是总比你自己来强。你的伤口在背上你什么都看不见下手重了岂不是多受一次罪?”

慕容檐刚才果真牵扯到了创口他背过手确实不方便于是缓了口气低声说:“不用顾忌我你放开手脚做就是了。先拿酒出来将伤口处理干净。然后洒金疮药……”

虞清嘉握着棉布的手都在抖虽然慕容檐说可以直接将烈酒倒在伤口上可是虞清嘉怎么能坐视他这样糟蹋自己的伤势。她打开酒塞将棉布蘸湿然后小心地擦拭伤口边缘。虞清嘉动作轻之又轻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今夜月色正好然而没有点灯对于这种精细活来说还是太暗了。她只能凑近了瞪大眼睛去看慕容檐脊背上狰狞的伤口。

虞清嘉的呼吸软软地扑在慕容檐后背上如羽毛般若有若无地搔着他的脊柱。她的呼吸声掺和着烈酒的气息从一个地方慢慢发散逐渐将他整个人都包围。慕容檐是不能碰酒的他理智容易失控酒、色等带有刺激的东西更是火上浇油。可是现在酒的醇香味在他鼻尖缭绕不绝更糟糕的是虞清嘉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凑这么近?

慕容檐的脊背慢慢绷紧虞清嘉不小心下手重了蘸了酒的棉布碰到了慕容檐的伤口。虞清嘉吓了一跳连忙像小时候俞氏和白芷给她擦伤口一样低头吹了吹。她看着都疼因为愧疚声音都变调了:“对不起我太笨手笨脚了。你疼吗?”

慕容檐背部肌肉绷得笔直过了一会才看到他朝另一边扭过头低声道:“没事。”停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又补充:“你快点!”

虞清嘉心想她还是给人家弄疼了于是她下手越发轻柔。等虞清嘉终于用蜗牛般的速度清洗完伤口然后细细地洒了金疮药慕容檐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要不是因为创口在背后他何至于忍受这种折磨?挨这一刀的时候都比现在痛快。慕容檐长松了口气正要伸手去拿外衣手臂猛地被虞清嘉拦住:“不要动我还没缠绷带呢。”

虞清嘉纤细的手指正好握着慕容檐的手臂肌肉上慕容檐身体僵了僵很是无语地发问:“你还没折腾完?”

“对啊我等着金疮药融化等药和伤口完全融合后才能缠棉带。”

“不用了。”慕容檐冷冷吐出几个字“现在就做。”

“可是万一血没有止住后面再崩裂了怎么办?”虞清嘉不肯慕容檐见对方还敢和他讨价还价立刻反手自己去拿棉布虞清嘉只能慌忙按住慕容檐的手:“你别乱动我给你缠就是了。别动伤口会裂!”

背后到底视物不方便虞清嘉从慕容檐手中抢过棉布轻哼了一声轻轻抖开细棉。她两只手握着棉布两端直到展开手臂才感觉情况不对。

这……慕容檐虽然颀长清瘦骨骼也是修长有力型的可是他终究是个男子肩膀比虞清嘉要宽阔许多虞清嘉展开手臂竟然还没法环住他。

虞清嘉尴尬地停住慕容檐等了一会慢慢挑眉:“又怎么了?”

“没什么。”虞清嘉摇摇头硬着头皮将布料覆在他的伤口上等绕到胸前时虞清嘉铆足了劲都够不到她只能红着脸说:“我够不到你帮我把布团拿上来。”

虞清嘉半跪在床榻上一手压着他背后的伤口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肩膀横亘在他胸腔上方。慕容檐脸也红了指尖触到那个布团看也不看直接扔到后面。身后虞清嘉“哎呀”了一声然后就下地去追那个布团。慕容檐简直不可思议:“这么近你都接不住?”

“屋里这么黑谁能接住。”虞清嘉完全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这次她将棉布绕过后背上的伤口传到前面时十分热心地提醒了一句:“这次你不要扔了直接递到我手里来。”

可能是怕慕容檐看不到她横在慕容檐身前的一只手还晃了晃。

慕容檐本着脸修长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滑动最后还是依言将那个愚蠢的布团放到虞清嘉手心。两个人一递一拿倒也算配合默契这个折磨了慕容檐一晚上的伤口总算被包裹起来了。

虞清嘉叮叮当当收拾药瓶酒瓶慕容檐如获自由赶紧将衣服穿好衣领整理到最高。虞清嘉眼角一晃再回头时慕容檐已经全副武装她愣了愣问:“伤口还痛吗?”

痛?慕容檐还真没注意他冷着脸随意点点头:“没事了。”

“那就好。”方才手上有事干还不觉得现在慕容檐恢复了衣冠整齐的模样虞清嘉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羞。两人都各自坐好虞清嘉低头整理药箱慕容檐定定望着隔扇外的花瓶谁都没有说话。

虞清嘉脸都要烧起来了她有心缓解此刻尴尬的氛围故意说道:“我方才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既然你不是……那想来你的身份也是杜撰的了。”

名字?慕容檐沉吟片刻说:“景桓确实是我的字你继续用就是了。”

虞清嘉低低“哦”了一声。她想起慕容檐的身世他父母皆被害死叔父霸占家产还意图杀了他灭口他背负着血海深仇难怪总是冷冰冰的模样。虞清嘉心中怜惜轻声道:“其实我也是很小就失去了母亲。我父亲兼祧两房一身难以二用故而我年幼时时常见母亲独自坐在灯下替父亲缝衣一坐就是一夜。即使这样她还总是被老君挑剔父亲心疼母亲每次都替母亲出头当面伯母和老君什么都不说可是一转身就变本加厉地为难母亲。后来父亲渐渐不敢说了只能私下里偷偷来见我们母女俩即使这样母亲还是没熬过在我十岁那年就病逝了。”

慕容檐很明显地怔了怔虞清嘉手里梳理着腰带抬头对慕容檐抿唇一笑眉眼弯弯:“你看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的童年也很不好。但是这些不好的事情终究都会过去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顺畅。我们一物换一物你说了你的事情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诉你我们抵平了谁也不许伤心了好不好?”

这个傻丫头慕容檐都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他是骗她的可是她却傻乎乎地信以为真还将自己的伤口撕给他看。虞清嘉见慕容檐只是沉沉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她以为慕容檐还在自伤身世于是伸出小指笑着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也不许想以前的事了我们拉钩。”

慕容檐难得感受到一种类似于心软的情绪他垂眸看了看那根纤细白嫩的手指虞清嘉见他不理催促般地晃了晃。慕容檐最终还是伸出手像个傻子一样和她勾手指。

一碰到慕容檐的手虞清嘉立刻用小指勾住用力极大生怕他又反悔。拉钩时的唱词也非常尴尬慕容檐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他干的事。可是虞清嘉总是有让人跟着她犯傻的能耐就连慕容檐也难以例外。虞清嘉心满意足地将手指松开她小心地观察慕容檐的神情发现他果然放松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了。

虞清嘉心中大定试探地问:“那以后我继续叫你景桓?”

“嗯。”慕容檐身上从来没有言出必行、君子重诺等美德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过意不去虞清嘉真心想开解他可是他却在骗她。慕容檐忽然不想再欺骗下去他说道:“我真正的名字现在还无法告诉你等时机成熟的那天我会亲自将身家姓名、家族名号坦白在你面前。抱歉。”

虞清嘉怔住了她实在没想到狐狸精这么独断专行的人竟然会和她说抱歉。虞清嘉愣了一下忽的笑了:“这没什么你愿意如实相告我就很满足了。我等着你愿意说的那一天。”

时候已经不早虞清嘉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一个男子屋中继续待下去拎起药箱就要往外走。她悄悄推开门时突然被慕容檐叫住。雌雄莫辩的少年站在幽深的黑夜中一泓月光将他的身姿拉得极其修长:“你为什么不问我今日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不问我伤口是怎么来的?”

虞清嘉当然想知道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压了一个晚上了。她知道慕容檐的身手能让他受重伤的事得多严重啊而且还惊动了颍川王……无论从哪个角度今夜之事都透露出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息。然而虞清嘉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慕容檐没有义务向她解释于是虞清嘉笑了笑说:“我也有秘密没有告诉你啊所以公平起见你也可以不告诉我。我走了晚安。”

慕容檐站在屋里听着那个笨拙的脚步慢慢跑远片刻后轻轻推开门似乎左右看了看然后就推开窗跳回她自己的房间了。直到虞清嘉走后许久月光被乌云遮掩又从云层中挣脱慕容檐依然站在地上思考一件事情。

虞清嘉有秘密没有告诉他?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