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易斯将修斯送到了律师所楼下,便靠边停了车。在修斯收起手机、解开安全带的当儿,刘易斯就已经麻利地下车,并绕到副驾驶座那一侧,将车门打开了。
修斯没想到刘易斯还给自己开车门,相当讶异,又仰脸笑道:“看来你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做一个称职的司机了。”
“不过是基本礼仪罢了。”刘易斯一手扶着车边,做出“请”的姿态,“大少爷,需要我扶你吗?”
修斯还真是很少听到刘易斯喊自己“大少爷”,忽然被那么笑盈盈的喊一声,只觉心旷神怡。
“不用扶了,少爷仔。”修斯从车子上走下来,朝刘易斯一笑。
刘易斯关上车门,又道:“那大少爷什么时候下班,就提前跟我说一声吧?”
修斯笑着颔首,又朝刘易斯摆摆手:“你还不走吗?不是在惠新街有事?”
“我还是看着你上楼再走吧。”刘易斯倚在豪车旁边,插着口袋,两条长腿随意交叠,与其说是像“司机大哥”,反倒更似一个杂志封面的模特儿。
修斯还是头回被刘易斯这样目送,竟有些不自然,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发现刘易斯仍站在那儿,目光在自己身上,如春水漫过眉头,情思涌上心头。
修斯竟也挪不动步了,也扭头看刘易斯。
二人对望了几秒钟,刘易斯便问道:“怎么了?”
修斯笑道:“这样的感觉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刘易斯问。
“每次都是我目送你的。”修斯说,“这样调换角色,是头一回。”
刘易斯愣住了,他竟从不知从前修斯总是目送自己的。
然而,刘易斯仔细思考,确实,每次他们见面,分别的时候,都是刘易斯先转过背。刘易斯却并不知道,他转过背之后,修斯是用什么样的神情看着自己离开的。
刘易斯愣了愣,竟不知该说什么。
修斯却笑了,说:“你有事忙就先去吧。”
说完,修斯转身便走进了律师楼里,这次,没有回头。刘易斯便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看着修斯高大修长的身影隐入冰冷的写字楼里。
修斯是没有回头,但是到了律师的办公室后,还忍不住从落地玻璃窗往下望,发现车子已经不在了,便不觉默默感慨:“看来还是我更牵挂他一些……”
律师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怎么样?我办公室的风景还好吧?”
修斯回过神,转过脸来,脸上已经无任何温柔神色了,只露出和以往一样客气而冰冷的笑容:“挺好的。能够看得很远。”
“你也喜欢这种落地玻璃窗吧?”律师想起修斯那位于摩天大厦顶层的办公室,“我记得,你的办公室也是这样的落地窗。你也喜欢往下望?”
“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自然只能往下望了。”修斯坐在沙发上,怡然自得地回答,神情里带着一点自然流露的孤傲。
“呵呵。”律师笑了笑,拿着厚厚的一叠文件,说道,“不过,你还打算继续在那个办公室坐着吗?‘傲鹰’董事会里每个人都想踢走你。”
“每个?”修斯笑道,“我不这么认为。不是还有Lewis支持我吗?”
“话虽如此啊,”律师说,“你和刘易斯先生的股份……再算上你可以控制的小股东……加起来的股权也就是30%左右,对集团的控制力还是很弱的。现在大部分董事都对你提起诉讼了,大概也不打算和你客气了。下次开董事会的时候,就是踢走你的日子了。”
“不是‘大概’,是确认了。”修斯打开了电脑,里面是下一次董事会会议的通知,附上了要决议的事项,其中就包含了罢免修斯在集团内部的一切职务的决议。
与此同时,同样作为公司董事会成员之一的刘易斯也收到会议通知了。说起来,董事会打算罢免修斯,这种事情也是预料之中的了,但看到消息的时候,刘易斯还是忍不住吃惊和担心。
“爆出消息的时候,哥哥表现得那么淡定……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应对的办法。”刘易斯自言自语道,“难道只是为了安慰我吗?”
说着,刘易斯把页面往下拉,就发现除了决议罢免修斯之外,董事会还将决议是否将刘易斯踢出董事局。
这倒没让刘易斯太惊讶了,毕竟,他们既然打算弄走修斯,也没有理由留下自己。说到底,他也算是和修斯坐同一条船的了。
过了一会儿,刘易斯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一看,是修斯的电话。
“收到会议的决议事项了吗?”修斯问道。
“嗯。”刘易斯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关心,“你已经想好了怎么办?”
修斯说:“我觉得,老刘已经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了,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你的。他很可能会在这几天联系你。”
“嗯。”刘易斯倒不能反驳,顺势点头,“你的意思是……?”
“你为什么不给老人家一点希望呢?”修斯说,语气好像调侃什么一样。
“什么意思?”刘易斯没听明白。
修斯低声说:“他和我都希望你做董事长。”
刘易斯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总算明白过来,但又摇头:“这不可能!我之前已经骗过他一回了,我是背叛过他的人,他怎么可能再次上当?”
之前,修斯离开本国去阿伊尼亚的时候,刘易斯为了保住修斯的董事长之位,已经骗过父亲、叔伯一回了。现在,他们怎么可能再相信刘易斯?
“叔伯们大概不会再相信你了,但老刘不一样。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了,没有别的选择。”修斯看准了这一点,继续说,“你听我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修斯说着“你听我的”的时候,语气既强硬又温柔,仿佛未开刃的刀,刺破刘易斯柔弱的意志力。
如同修斯说的一样,老刘现在确实是“孤家寡人”。
他原本应该是风光无限的,有数不尽的财富,有娇妻孝子,现在呢?垂老的他独自一人坐在了住宅的庭院里。
自从兰伯特夫人离去之后,这儿变得没什么生气。偶尔,老刘也会怀念起从前的日子。虽然他不是顾家的男人,但也享受天伦之乐,喜欢看到老婆孩子一团和气的陪伴他的身边。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老婆、孩子都逐一的变得不安分了……
他原本是很愤怒的,他采取很多手段去惩罚、镇压,没想到,最后遭到惩罚、镇压的,却是自己。
“老爷。”管家的声音在老刘的背后响起。
老刘从深思中拉拔出来,扭头说:“什么事?”
管家说道:“二少爷回来了。”
老刘的脸显出了高兴的神色,脸上的纹理也变得更加深。
很快,老刘就到达了客厅,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刘易斯。刘易斯的身材特别漂亮,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针织衫,显得肩膀线条细长流畅,犹如天鹅。
老刘看着模样秀美的儿子,微微怔愣。
他好像很久没见到自己的儿子了,但细细数来,也不过几个月罢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刘易斯身上看到了闪闪发光的特质。
或者,他一直都忽略了刘易斯的好处,总是挑刺,总是认为他是“没那么优秀的那个”。现在看来,刘易斯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你来了……”老刘的语气里悲喜交杂。
刘易斯原本对老刘颇有积怨,如今见老刘垂老不安的,反而又心软。想到自己是来欺骗老父亲的,更加于心难安。
“父亲,”刘易斯清清嗓子,说,“找我什么事?”
老刘坐在沙发上,叹一口气,说:“Lewis啊,你应该知道,叔伯们打算将你和修斯踢出董事局了。”
“嗯,我知道。”刘易斯说着,语气淡淡的,“你们这么做,我是能理解的。”
“可不是‘我们’!是‘他们’想踢走你!我是很想力保你的!”老刘声音听起来现出老态了,“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呀!”
刘易斯看着老刘绝望的神情,不得不感叹,修斯这盘算人心的本领可真准了。老刘的反应完全在修斯的预料之中。
想到这个,刘易斯又隐隐感到一丝害怕:我的反应,是不是也全在哥哥的预计之中?
老刘见刘易斯不说话,又自顾自地叨起来:“他们都说,等罢免了修斯,就让我重回董事长的宝座……但这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年事已高,做这个也没精力了。就算坐上这个宝座,又能再坐多少年?最终还不是给你?”
刘易斯听着老刘的语气里那伤感颓唐,不觉讶异。他们不过数月没见,怎么老刘就沧桑到这个地步了?
刘易斯忍不住问道:“父亲,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唉……还真的瞒不过你……”老刘叹了口气,抚着霜白的鬓角,“我得了肝癌。”
刘易斯如闻霹雳。
这确实解释了为什么老刘最近行为反常。之前,他一直稳坐钓鱼台,看着几个叔伯撕咬修斯,却从不公开表态。但在日前,老刘顺应了六叔任性的要求,公开否认了和修斯的父子关系。而现在,老刘又一改平常冷硬大家长的作风,温情脉脉得几乎卑微地请求刘易斯回家……
原来是这样。
看着父亲经历着这样巨大的痛苦,刘易斯的满腔怨愤也顿时消散了。
“我会把一切都给你的,儿子。”父亲这么说着,还落下了几滴老泪,点点打在刘易斯软化的心上。
天上还下着微雨的时候,黑色的SUV停在了“傲鹰”大厦的门口。
修斯坐进了车子里,看着刘易斯的侧脸,发现了一种很冷很淡的神色。修斯有些了然:“你见过老刘了?”
“你是不是一早知道了?”刘易斯的声音很轻,但在隔音良好的车厢里,显得非常清晰,“关于父亲的病?”
“什么病?”修斯冷笑,“绝症吗?”
修斯的戏谑让刘易斯顿感不快。刘易斯不悦地说:“我知道你与他是仇敌,但他也是我的父亲。”
修斯笑出声了,说:“他告诉你他有病?然后呢,让你回去当他的孝子,让他不至于无儿送终?还是说,他命不久矣,所以可以将一切都交托给你?”
老刘老泪纵横的拉着刘易斯说了一下午的体己话,加起来能写一本长篇了。修斯说得倒是言简意赅,三言两语的就把老刘一箩筐的话都总结干净了。
尽管修斯说的是真的,刘易斯却不能认同修斯的态度。刘易斯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早知道父亲得了病?”
“如果是呢?”修斯说,“你要怎么样?”
刘易斯的脸一下气得煞白:“你太过分了!”
“你放平常心,”修斯淡淡说,“祸害千年……”
刘易斯听着修斯如此无情的话语,气得脸都要歪掉了:“他到底是我的父亲,你可否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修斯淡淡看了刘易斯一眼,却见刘易斯眼圈都气红了。修斯一下心肠就软了,哄着他解释说:“他骗你的。”
“什么?”刘易斯一下就愣住了,眼睛一眨一眨的,“什么骗我的?”
修斯无奈一笑,揉了揉刘易斯的头发,说:“谁叫你好骗呢?”
“不、不对……”刘易斯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他没病?却谎称自己得了绝症骗我?”
“是啊。很奇怪吗?”修斯耸耸肩,“他的私人医生是我的人。别说绝症,他就是得了感冒,我都知道。”
刘易斯怔愣了半天,却道:“他……他怎么这样啊……”
“可不是,太坏了。”修斯刮了刮刘易斯有些发红的鼻子,“你总是太温柔了。温柔是很珍贵的,不要随便给别人。”
像修斯的温柔,就从不轻易给予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