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易斯刚回到家里,便听到了鸟儿啼叫的声音。
他感到一阵讶异,目光转向走廊,便看到挂着的灯笼似的一串的鸟笼。
“父亲又养起了鹦鹉了?”刘易斯说这话的声音不高,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管家却听得清楚,笑吟吟回答:“是的,大约是两位少爷离开了之后,老爷有些寂寞。”
刘易斯想起了之前父亲为了和刘修斯斗气将鹦鹉摔死的事情,忽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家里,情是冷的。
刘易斯见到了这些鹦鹉,忽而想到什么,忙问道:“酒窖呢?”
管家听到刘易斯问起这个,也微微变了变脸色,调整了一下表情,才回答:“之前家族聚会,老爷高兴,送走了不少的酒了。酒窖也打算改造一番……”
“什么?”刘易斯大骇,迈着急切的步子往酒窖走过去。
当他顺着楼梯到达底下的时候,便看到酒窖里已是一片狼藉,刘修斯珍藏的威士忌全部被搬空了。酒柜原本是刘修斯订制的,上面刻有“LUCIUS LAU”的字样。而现在,刻有这些字样的酒柜悉数被暴力砸坏。剩下的酒柜得以幸存,但里面摆放着的都是老刘喜欢的茅台和干邑,而非刘修斯以往的藏品。
放在酒窖中央的那套造型朴实的橡木桌椅也不翼而飞,现在放着的是红木的桌椅。
刘易斯的脸色也忍不住变了。
他想起了之前以往在这儿与刘修斯共度的时光。
而这些好的纪念却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破坏了。
他既觉得愤怒,又觉得难过,更有些责怪自己没有将这一切守护好。
管家跟着刘易斯背后走来的,打量着刘易斯的神色,也暗道不妙,却仍只得用息事宁人的口吻说:“这也是老爷子的意思……以他所看,Lucius是不会回来了……”
刘易斯也留意到,所有人都改口叫刘修斯为“Lucius”了。
就好像“刘修斯”这三个字很难启齿一样。好比“**吗”不雅,大家便说“WTF”。说外语总显得委婉些。
刘易斯步伐急促,笃笃地往酒窖深处走,东摸摸、西挖挖的,像是在寻找什么。
管家便问:“少爷,您在找什么?我帮你找找看。”
——这下真有趣,大家也不叫我“少爷仔”了。
刘易斯嘴角微微牵了牵,说:“那套爱尔兰咖啡专用酒杯还在吗?”
管家露出有些困惑的样子:“这个我倒没留意。我问问莲子姐。她可能会知道。”
“那不用了,我自己去问吧。”刘易斯听见了“莲子姐”这三个字,心里既觉得温暖,同时又有些忐忑。
莲子姐对他而言从来都是一个温良娴雅的女长辈,但现在……
也不知道这个印象会不会如同那刻着“LUCIUS”的酒柜一样被粉碎。
刘易斯到了花坛附近的地方,找到了莲子姐。莲子姐一如既往的,身上穿着女佣的黑白制服,脚上穿着一双粗跟的黑皮鞋。这样的打扮让她看起来比较拘谨、也比较职业。
刘易斯倒有些怕她过分拘谨、职业,自己干咳了两声,说:“我回来了。”
“唉?”莲子姐听到了刘易斯的声音,惊喜地回过头来,笑着说,“少爷仔?”
听到“少爷仔”三个字,刘易斯一颗心便放下了。
“你……”刘易斯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顿了顿,才道,“知道酒窖里那套爱尔兰咖啡杯去了哪儿吗?”
“我知道啊。”莲子姐答,“大少爷离开这儿去东欧之前,就已经把那套用具拿走了。”
刘易斯闻言,是松了一口气,默默庆幸起来。过了半天,刘易斯又隐隐有些不快了,只觉得刘修斯莫名的可厌。——他就什么都知道了?却什么都不与我说,总是叫我白担心……
莲子姐笑笑,又说:“对了,你回来得也好。我便是克日就要走的了,还真好能在那之前见到你。”
刘易斯闻言大惊,却说:“你怎么要走?是……是父亲让你走的?”
莲子姐闻言,叹着气点点头。
想起来,自从刘修斯当家之后,莲子姐就是他在家里的心腹。现在,老刘连酒窖都砸了,自然不会留莲子姐在这儿碍眼。
刘易斯却道:“可是我和哥都离不开了你……”
莲子姐闻言,有些感动,眼眶微湿,却说:“可是少爷仔啊,大少爷真的会回来吗……?”
刘易斯却也拿不准。
说实话,现在这个情形,刘修斯也不可能回到“刘家”了。
刘易斯叹道:“可是……你也不用走啊?哥会来回来的——回到本市,他就算不住这儿,也会住在别处。到时候,他会需要你的。”
莲子姐却不甘地说:“可你哥连那套酒具都知道带走,却没有说要带我啊?”
刘易斯苦笑,说:“可能他是恰好想在外头调制爱尔兰咖啡而已呢?”
“才怪!”莲子姐一脸不信的,“他可是连你们的相册都带走了呢!他明明是知道了什么的。”
“我……我们的相册?”刘易斯愣了愣,“什么相册?”
“就是你们两兄弟小时候拍的照片,夫人给你们拍的那些……”
刘易斯这才想起来了,小时候母亲经常带他俩出去活动,还会给他们拍照。但他很久没见过这些照片了,他还以为这些照片随着母亲的离开而散失了,没想到,一直在刘修斯那儿。
此时,花坛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刘易斯和莲子姐都不自觉地噤了声。
走廊那儿走出来一个苍老的身影——正是老刘。
老刘冷冷地觑了二人一眼,说:“在话别呢?”
“嗯,是的,刘先生。”莲子姐不冷不热地回答,“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走。”
“那就不用挑日子了,”老刘语气也很冷,“现在就——”
“父亲,”刘易斯打断了老刘的话,“我还是习惯莲子姐的陪伴,我不想她离开。”
老刘冷笑,说:“她年纪也大了,让她回去陪伴家人不是很好吗?”
“我已将她视为家人了。”刘易斯说。
“呵!不是什么人都配做你的家人的。”老刘毫不客气地说,“你现在是不听话了吗?”
刘易斯挺直腰,身板看起来就像花坛上的一枝竹子一样笔挺:“父亲,今晚还要讨论董事会的事情呢,我们需要在这样小的话题上纠缠吗?”
老刘的脸色变得铁青,狠狠咬牙。
刘易斯很熟悉老刘的这个表情——这样的表情他已见过多回了。每次,老刘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下一秒就是破口大骂,甚至会砸东西。
刘易斯已经准备后迎接父亲的盛怒了——一如既往。
没想到,老刘却吞了吞气,说:“行!但她可不能继续做女佣的头领了。你喜欢她,就让她只伺候你吧!别的事情也不需要她插手。”
刘易斯有些惊讶,没想到老刘让步得那么快。他愣了愣,才说:“好的,谢谢父亲。”
老刘冷哼一声,闷头不语,转身离去。
看着老刘走远了,刘易斯才微微回过神来,说:“我知道哥为什么不提前带你走了……”
“嗯?”莲子姐不解地看着刘易斯。
刘易斯喃喃道:“他知道我舍不得你……知道我需要被推一把……他想我来做这个‘英雄’。”
也许,刘易斯没有亲眼看到酒窖被砸坏、莲子姐被赶走,也无法真正有决心和父亲对着干吧?
刘易斯又想起了刘修斯说的,“有钱腰板才挺得直”。
他想到刚刚自己对着父亲腰板挺得那么直,便想,这话真的是话糙理不糙。
入夜之后,刘易斯才到了父亲的书房。此时,父亲的书房里已坐满了六位叔伯们。刘易斯也坐下了,没有与他们客气什么。
他们倒是说,准备回应新闻,承认刘修斯不是他们的血亲,回去还得把刘修斯从族谱上除名。
他们只说:“让Lucius死后当个孤魂野鬼!”
这话真难想象是读过书的人说出来的。
刘易斯笑笑,说:“为什么大家都叫他Lucius?”
“不然呢?”老刘冷淡地说,“他根本不姓刘。‘修斯’这个名字是我给他的,现在我要拿回来,不可以么?”
刘易斯微微颔首,说:“当然可以。”
——我看我哥也不稀罕。
三叔却道:“那么小易啊,你怎么看?你现在也是大股东了……”
“Lucius也仍然是大股东。”刘易斯回答,“他手里还有13%。就算我们公布了他并非血亲,但他还是可以做持股13%的大股东的。”
五叔却道:“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那他的13%也算不得什么!再说了,他把股权转让之后,你爸就又变回我们的最大股东了,我觉得,在此多事之秋,可以让你爸重新回到董事局当主席,好主持大局呀。”
大家都将期许的目光锁定在刘易斯身上,刘易斯感到肩膀上的压力变重了。但他脸上还是淡淡的,只说:“好呀。可也要先把我加入董事局呀。”
大家自然说:“那是当然的,本来就想让你入董事局的,不是你这孩子闹脾气不愿意么?”
这大家伙的都和和气气的。脾气暴、嘴巴臭的三叔也破天荒的从见面开始到现在都没奚落过刘易斯一句。这让刘易斯不得不再次感叹,刘修斯讲的是对的。
有钱腰板儿硬。
是因为这样,刘修斯才看起来那么贪婪吗?
他其实想要的不是财富,而是在家族里抬起头?
刘易斯从未思考过刘修斯做这些事情的动机,但现在让他思考,他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刘修斯在他的心里,从过去到现在都好像一个谜。
在过去,刘修斯是一个谜,他解不开的。
到现在,刘修斯还是一个谜,却好像在等待他打开。
刘易斯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认为,不仅是自己对刘修斯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刘修斯对自己也是。从前,刘修斯也躲在一个坚硬的外壳里,用贪婪冷酷的外表来抵御外界的一切、也抗拒着外界的一切,包括对待刘易斯,也是若即若离的。但现在,刘修斯走出来了,他愿意对刘易斯敞开那么一点儿的缝隙,让刘易斯可以窥见他内心的一隅。
然后,刘易斯看到了刘修斯与别不同的温柔。
这让刘易斯感到无比珍贵。
刘易斯从前也躲在自己的壳里,和刘修斯那写着“冷酷贪婪”四个字的壳子不一样,刘易斯躲在了“温驯无害”的包装之中,与世无争。他所得到的不多,因此失去的也很少。这样能过得安定。
因为刘修斯,他也走出来了,他露出了狡猾的样子,按照刘修斯的意愿,去蒙骗自己的血亲。——这都算什么事儿啊?怎么听都觉得是不值当的。但是……刘易斯偏偏觉得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