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在海南岛度假久了,也没人理他,自然要生气的。
刘易斯便也惦记着老人家的脸面,给老刘打了个电话 ,问他的好。
“你还知道问我的好呢!”老刘气不过地说,“你哥死了吗?”
“我们都很想你,”刘易斯说,“你在海南岛玩得开心吗?如果开心的话,可以慢慢赏玩。不过久了也不好,毕竟家在这里。”
老刘冷哼一声:“你们还知道有我这个老爸?我还以为我走了,你们会很开心呢!”
“不是这样的,”刘易斯温和地说,“我们都很挂念你。”
“哼!”
刘易斯知道台阶搭得差不多了,便拿出最后一句“点睛之笔”:“毕竟,您是一家之主。”
“一家之主”,这四个字对于老刘是有魔力的。
老刘愿意回来,是因为这四个字,老刘负气出走,也是因为这四个字。
对于一个精力和权力走下坡的老年大男人主义者,没什么比“掌控力”更重要了。
他的焦虑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掌控力”的流逝。
他掌控不了公司了,也掌控不了这个家了。
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噩梦。
他喜欢掌控一切,娶性格柔顺的妻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只是没想到,性格柔顺的兰伯特小姐也是有自己的意志的。
兰伯特可以忍受着他的一切,因为这是她的决定。
当她决定离开的时候,也是坚决的。
兰伯特开着那辆结婚时他送她的粉红色汽车,踩紧了油门,冲进了大海里。
这辆汽车是特别版,兰伯特当时说喜欢,老刘就说:“喜欢就买!你是公主!”
原来,这粉红色的公主梦,如同粉红色的泡沫,美好而梦幻,却不可触碰。
一旦触碰,便要消散。
粉红色的车子撞入了碧蓝的海水里,一轮烈焰般赤红的落日随她的灵魂一起下沉。
“我孩子的妈没了。”老刘对警察陈述说,“她怎么死的?自己找死。”
自己找死。
这是老刘对兰伯特抑郁症自杀的总结。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兰伯特自杀的时候,刘易斯并不在场。
兰伯特是在一个叫晚照岛的度假胜地自杀的。那个时候兰伯特的抑郁症很严重了,医生建议她去一个风景优美的海岛休养。结果,她死在了那儿。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年仅十六岁的刘易斯实在是无法接受。
“妈妈……为什么会死?”刘易斯握着电话的手是颤抖的。
父亲的声音却很平静:“人都是会死的。”
刘易斯哽住了。
父亲又说:“而且,你母亲的病本来就很严重了,这也是预料之内的事情了,只看早晚而已。”
刘易斯不知该说什么,只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整夜整夜的失眠。
父亲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还在晚照岛那儿呆着,说那儿还有一场游泳的赛事,他要看完再回来。
而远在国外上大学的刘修斯便赶了回来了。
刘修斯回到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钟。
屋子里静悄悄的。
刘修斯顺着橡木楼梯到达了酒窖。
这个时候,酒窖本应该无人的,但他却看到了刘易斯的身影。
刘易斯看起来很憔悴,身上围着一件灰蓝色的羊绒毯子,神情很恍惚。
“你在干什么?”刘修斯忽然开口。
刘易斯看到了修斯的身影,他的身体也摇晃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哥,怎么回来了?”
“母亲去世了,我怎么可以不回来?”刘修斯说。
刘易斯艰难地开口说:“可是,她的遗体……并没有送回来。”
修斯说:“我是来看你的。”
刘易斯不解地看着修斯。修斯走到他的身边,问道:“你怎么来酒窖?”
刘易斯说:“我想尝试喝酒。”
“这真是不理智的尝试,你还没成年吧。”修斯看着刘易斯面前放着的杯子,是一个矮矮的、圆筒形的玻璃杯,杯子里剩着棕黄的液体。修斯伸出手,将杯子拿起来,把酒杯里剩余的液体喝光,仰头笑了,说:“这是威士忌啊。你还知道用威士忌杯装威士忌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揶揄一样。
刘易斯皱了皱眉:“我看老爸是这么喝的……你也这么喝。”
修斯说:“不好喝吧?不觉得呛吗?”
刘易斯不语。
“这不是适合初学者。”修斯伸手握住了刘易斯的手指,“你的手很冰,别喝冷酒了。”
刘易斯眯起眼睛,说:“你觉得我是小孩子,对吗?”
这还是头一回,刘易斯对兄长说话带出争锋相对的语气。
修斯却不似被冒犯了那样,只说:“喝点热的吧!”
“热的威士忌吗?”
“爱尔兰咖啡,听说过吗?”修斯说。
修斯冲了半杯热咖啡,再倒了半杯威士忌,随意地丢了两颗方糖进去,便移到了刘易斯面前,说:“虽然名字叫**尔兰咖啡,但其实是一款鸡尾酒。能喝到我亲手调的鸡尾酒的人可不多,你要好好试试。”
刘易斯看刚刚修斯根本不像调酒,简直就是随便把两种饮料混在一起再加点糖罢了。
然而,刘易斯还是接过了这杯热腾腾的爱尔兰咖啡,啜了一口,入嘴的是奇妙的味道,咖啡的醇香混杂着上等威士忌的焦香、麦芽味,以及若有若无的烟草芳香,好像是一种杂糅的暖气,窜进了刘易斯的心头。
刘易斯当时没怎么喝过酒,这样喝了一杯爱尔兰咖啡,便等于饮下了半杯的威士忌,刚下去只觉冰冷的指尖都重新回了暖意,再过一会儿便觉得困倦。
仿佛他的身体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充足的睡眠了。
他裹紧了身上的羊绒毯子,歪在了修斯的身上,沉沉睡了过去。
与威士忌相似的,修斯的身上也有混杂着烟味和甜味。
刘易斯闭着眼睛,沉沉睡在了这复杂的芳香之中。
半梦半醒之间,刘易斯仿佛听见了耳边有低泣声。
失去了母亲的年轻儿子,并不止刘易斯一个啊……
之后,刘易斯去酒吧,也试过点爱尔兰咖啡。酒保炮制鸡尾酒花招很多,又有烤杯,又打奶油,一杯爱尔兰咖啡的制作过程如同插花一样精致,比不得修斯那么随意粗犷。可是喝起来,又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邵丹桂打来电话,问刘易斯有什么气味要补充的吗?
刘易斯想了很久,才回答:“焦糖,咖啡,烟味,威士忌。”
邵丹桂沉默了。
刘易斯问:“很难办吗?”
“不,一点也不。我刚刚没吭声只是因为我忙着记录而已。也有些惊讶你忽然讲得那么仔细。”邵丹桂说,“葫芦巴内酯,天然存在于烘烤过的烟草、酒、咖啡之中。还是一种食物香料,可以加在威士、棉花糖和咖啡之中。是可以模拟你说的气味的。我先去试试……等好了再告诉你。”
刘易斯笑了,说:“可是这会不会很奇怪?前面是冷冽的青草气,中间是花香,后来却是烟草酒味。”
“嗯……哈哈,确实和游泳池的关系越来越远了。”邵丹桂开玩笑说,“但其实不会奇怪啊,这挺好的。开头的气味那么冷冽,最后却是烟草酒味那么暖,我相信会很有趣。而且,这么弄,就很男人啊。我想,你的记忆可能也与男人有关系吧。”
刘易斯的心忽然乱动乱跳,如一条鱼倏忽从色彩绚烂的珊瑚里蹿出,谁也料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