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菱昏昏沉沉睡了一天,醒来时,孙萌萌痛心疾首告诉她一个坏消息。
“今天手气不好,热门的体育课都没了。羽毛球,健美操,太极,排球,甚至篮球都被人抢光了。”
温菱心里一咯噔。
“那……抢了什么?”
孙萌萌讪讪问,“你平衡感怎么样,能练一练吗?”
课程表上赫然写着:轮滑。
温菱眼前一黑。
没多久就是上体育课的日子。
孙萌萌给选的这节轮滑课,也许是因为难度太大,课上只有零碎几个女生。
老师先给大家分发了鞋子和护具,又热身十分钟才进入正题,讲解了注意事项,最重要的还是不要受伤,摔倒了要怎么保护自己。
整节课温菱都很认真,仔细看着动作分解,可一旦到了实操,马上就不行了。
她怕摔,小时候裴琳带她去玩旱冰,摔得鼻青脸肿,从那以后就带了阴影。
这越是在意就越是把控不了,连动作都变形。
杜律明一早就注意到默默在场边练习的温菱,虽说被拒绝了,但做个朋友也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大家都那么手黑,抽中了这节课呢,简直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看到她动作别别扭扭,好心想带她,没想温菱把头发往后一甩,咬牙:“我自己可以。”
“不是,你……真的可以?”
“嗯。”温菱点点头,转眼就差点撞到了树。
虽然总是失败,但她毫不气馁,愈挫愈勇,又连摔好几次。
“这人真是,宁愿自己摔啊?”杜律明看得一脸惊心动魄。
邵南泽眼风微动:“她倔着。”
“你又知道她倔,你有我懂?”
“嗯?”
杜律明拍拍胸脯,一脸愤愤不平:“好歹我也是被她拒绝过的男人。”
邵南泽嗤笑了声,穿着轮滑鞋起身。
杜律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第一次滑,你好歹穿上护具吧。”
“我不用那个。”
前面有老师设置的障碍物,本来第一次上课,老师没要求大家一下就上高难度的。邵南泽还是抿着嘴出发了,左腿往后轻轻一推,身-子就一阵风一样滑了出去。
“不是,阿泽你……”
邵南泽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半倾,重心稳稳落在核心位置,轻轻松松地越过障碍物,身姿如行云流水一般。
丝滑,流畅,不带一丝卡顿,甚至还在回来的时候倒滑了,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疯了吧!滑这么好!”杜律明忍不住停下来,嚎了一嗓子。
课堂上其他人的目光都停留到他身上。
只不过小露了一手,就把老师和同学们都惊着了,这可不是一般的轮滑技术啊。
还没下课,邵南泽就被人给堵了,纷纷问他进不进轮滑社,还有其他同学要向他请教的。
他冷着脸全给拒绝了,一点希望都不给人留。
倒是杜律明,一路小跑过来,故意捏着声音:“阿泽,你技术这么好,也教教人家呗。”
邵南泽眼睛都不抬,回个滚。
上完轮滑课,温菱觉得身-体四肢都不是自己的,腰酸背痛,更惨痛的是,骆安娜又在群上给她布置任务了。
她回到宿舍忙不迭打开电脑查找资料。
孙萌萌见她废寝忘食的样子,扼腕:“什么破比赛,得打成这样,饭也不用吃,觉也不用睡。好好的一个女大学生,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温菱揉了揉鼻尖:“上回她还特意把我留下来,说做了小组长,得有小组长的样子……”
“给点小小的甜头,就想让人卖命啊?”
温菱咬了口苹果,无奈地笑。
这次比赛,她和周凯楠作为后起之秀被拉了出来,美其名曰“锻炼新人”,骆安娜大三实习,就把难活重活都丢给他们两个。
还硬是给她摁了个小组长的名头,生怕人不干活。
晚上温菱挑灯夜战,总算赶着deadline把论点和论据都给整理出来,发到了群里。
正是早上六点多,其他人都还没睡醒,只有周凯楠在群里回了一个表情包,接着又私聊她。
周凯楠:【昨天晚上写很晚吧?】
温菱:【赶了个大通宵。】
周凯楠:【真不容易。】
温菱瞄了眼,把手机一丢,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醒的时候,辩论队的四人小群里,信息有几十条。
Anna:【我看了一下,这次打的方向,还是得换。】
Anna:【我们原来想的论点太老了,很容易被对方猜到。】
周凯楠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说这个论点是大家之前开会一致同意的,而且其余三人查找资料,找论据,花了很多时间,现在好不容易把论点都整理出来了,又要全部推翻。
Anna:【可原来开会的时候我并不在,我没同意。】
周凯楠:【那是你没来参加。】
周凯楠这个理工男,说话一板一眼,直来直往,没有因为对方是师姐而有所保留。骆安娜也不和他计较,只是把自己的新论点抛出来,让其他人另外去找资料。
温菱只囫囵补了个觉,就直奔辩论队训练室去。其他两名队员已经在那儿等着。
另一个大二师姐洪钰怀抱双手,面色铁青:“所以这次讨论,副队长又美美隐身了?”
周凯楠万分无奈:“上回她不也没来。”
“合着打比赛,找资料就全靠我们几个呗。”
“这么不负责任的人,是怎么做上副队长的啊?”
“啧,这种人。”
温菱昨晚没睡好,脸色很差,但还是把包打开,拿出笔记本电脑:“现在不是内部分化的时候,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打比赛吧。”
洪钰讶然:“温菱,她这样,你就不气啊?”
“说不气是假的,但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众所周知,A大和B大素来不合,这种没有硝烟的竞争,也蔓延到了辩论赛上,就连这种不打眼的比赛,两个学校都争得面红耳热的。
A大已经蝉联两届冠军了,温菱可不想当个失败者。既然被选上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走下去。
三人很快确定好方向,又做了分工。温菱是小组长,仍旧是啃最难最硬的骨头,另外两个人把材料找好后发给她,由她去做整理和写总结陈词。
洪珏负责开篇立论,晚上还有课,拿了手稿匆匆地走了。
训练室里剩了温菱和周凯楠两人。
周凯楠看着温菱忙碌的身影,推了推眼镜:“要不,我们先去食堂吃个饭?”
在路上,两个人也没浪费时间,仍然利用细碎的时间进行头脑风暴和复盘。
时候不早,饭堂里的人不多。两人随便点了两个套餐,找了个角落坐下。
周凯楠的风格偏向理性思维,温菱则善于利用举例子的方式从正反两方面论述,两个人的想法互相碰撞和互补,又迸发出许多新的灵感。
“原来这个句子还能这么诘问。”周凯楠恍然大悟,又记在笔记里。
温菱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么问效果不错,你写着,回头我统一整理起来。”
周凯楠扒了两口饭,抬头看着温菱皎洁的脸颊,有点走神。
其实她长得挺好看的,不是那种有攻-击-性的长相,也不是小家碧玉、温婉可人型,就是耐看,看久了都不觉得腻,越看越好看的那种。
再仔细端详,真是哪哪儿都挑不出错,眼睛好看,鼻子好看,连头发丝都好看。
温菱抬起头,顿了顿:“怎么了?”
“其实,你有点令我刮目相看。”周凯楠也不藏着掖着,有话直说,“我觉得你挺有想法的。”
温菱没觉得有什么:“打辩论不都这样。”
“不是,我是说骆安娜这么对你。她针对你,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周凯楠抬眸看她:“如果是我,或者其他人,可能早就和她吵八百次了,你还能忍着,每次都把材料做得很好看,让她挑不出错。”
周凯楠打从心眼里觉得,温菱学习能力和动手能力也让人信服,是能干大事的人。
“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挺想撂挑子不干的。”温菱拧眉。有多少个挑灯奋斗的夜晚,她想退出辩论队,但是这念头很快又被自己给压下来。
“可别,那我们这个队伍就散了。”
闲聊的话到此为止,他们的话题很快又回到了辩题上。两人从饭堂走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
在漆黑的夜色下,有个少年双手插兜,懒洋洋站在路灯下,风吹起他的外套,鼓鼓囊囊的,可双腿仍旧笔直颀长。
两个艺术学院赶着上课的女孩子看见他,非巴巴的跟上去。
“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方便留个电话吗?”
邵南泽手上拿着打火机,啪嗒啪嗒,也不抬头看人家。
女孩子笑嘻嘻的,也不生气:“真讨厌,那加个微信总可以吧?”
邵南泽眼睛微抬,看到了从饭堂出来的两个人,眼风徐徐探过去,嘴边噙着笑,吐出来一句:“不可以。”
仿佛是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温菱加快了脚步,和周凯楠一起离开了。
晚上回到宿舍后,温菱把辩题和相关的分工发在群里,又@了其他几个人。
周凯楠和洪珏都回复收到,只有骆安娜默不作声。
反正不回复,温菱就当她是默认了。
第二天是国庆假期,孙萌萌和安珂一早买了票回老家,只有温菱一个人留在宿舍里。当然对外,她只说是因为要准备辩论赛和校外兼职。
孙萌萌这个大老粗,还不忘叮嘱温菱要关好门窗,一个人在宿舍里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给不认识的人开门。
安珂汗滴滴:“行了,你这都多久的词了,老掉牙。”
“我这不是担心我们菱菱嘛。”
温菱催促着:“这才几天,快去吧,不然赶不上车了。”
两人走后,宿舍才彻底安静下来,温菱收拾了一会,又把辩题整理了下,这才拿出前几天在网上买的轮滑鞋。
体育课的成绩也会计入绩点,怎么也要穿着这鞋子滑出五十米,她的基础不好,只能选择勤能补拙了。
学校里到处都是拉着行李箱的同学,温菱走出校外,找了一处安静的街心公园,换上鞋子开始慢慢地滑。
天气很好,天空湛蓝湛蓝的,偶尔吹过一丝微风,抚平躁动不安的心。
温菱先是扶着栏杆走几步,逐步适应后,才尝试放开手。
裴琳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温菱事先准备好无线耳机,心无旁骛地摁了接听。
“你国庆真就不回家了?”
“学校里有事。”
“再怎么有事也得回家吧,又没多远。晚点我让欧叔叔的司机去接你。”裴琳的口气很是强硬。
“我很忙,没什么事就挂了。”
裴琳气不打一处来,在那头火冒三丈:“你这孩子真是……挂什么挂,我有话要和你说。”
温菱站定了:“什么事?”
裴琳顿了顿,也许是在思考以什么口吻说比较合适点,想半天,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地说。
“妈妈怀孕了,我和你欧叔叔要有孩子了。”
裴琳的话,一字一句地往温菱耳膜里钻,有段时候,她仿佛忘记了自己是谁,现在在哪里,只偶然听见了碎片般的“怀孕”、“孩子”的字眼。
她觉得有点不真实,用手扣了扣掌心,才感觉到这是真实存在着的,不是幻听。
温菱没吭声。
裴琳捂着额头,急切道:“菱菱,你会支持妈妈的,是吗?”
温菱咽了咽口水,觉得想要表达,又异常地困难。她失笑道:“我支不支持,重要吗?”
“怎么说,你也是妈妈唯一的孩子,这么大的事,我总得知会你一声。”
知会,原来只是知会啊。温菱觉得“唯一”这两个字,尤其地刺耳。
“我觉得这不合适……”
话音未落,裴琳已经变了语调,她此刻非常敏感,又像被踩了痛处,一股脑儿地说:“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呢,你这孩子,难不成你反对,我就得去把孩子给拿了?你要知道,我只是通知你,并没有要问你的意见,你的意见也不重要。”
那头猛地挂断电话,温菱口中的那句“你知不知道自己是高龄产妇”到最后都没能说出去。
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温菱默然安慰自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反正她的家庭早就已经分崩离析了,裴琳想生一个、生一百个,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身体不心疼,自己瞎操什么心,又有什么好操心的,欧志铭是富商,他那么有钱,总能给裴琳找好的医生、好的月子中心、好的营养师……
鞋底下不知道是不是磕到小石头,温菱没掌握好平衡,就那么四仰八叉地摔了下去。
她躺在地面上,第一次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毕竟不会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她把手背覆在脸上,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来。这句话到底是谁说明的,说得忒好了,温菱此时此刻就是这么个想法。
过了会儿,也不知道躺了有多久,像是有人忍不住走过来,宽厚的背挡住了她面上的阳光。
温菱没睁开眼,听到头顶上传来醇厚的声音。
邵南泽从上而下俯视,看见温菱的肩头起伏,手挡着脸,眼泛泪光。
他眉头深深皱着。
“摔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