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是在做梦吧?
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初凝闭上眼,复又睁开确认,但屏幕上还是那两条消息。
[初凝:?我记忆错乱了吗,我的伞貌似昨天就取走了……]
发送出去后,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趁着对面还没回复,初凝翻个身到时候书桌旁,果然,一眼便望见桌旁挂着的透明伞。
没多久,对方回复。
[陈弥:是的别怀疑。亲亲,我是来叫你一起上学的哦。]
这人工客服语气是怎么回事?
[初凝:?是本人吗,号被盗了请呼吸]
这么一出,初凝睡意全无,索性从床上坐起来。
有风不疾不徐吹过,素色的窗帘翩跹,透出熹微的晨光。
接着,手机又是一响:[陈弥:昨天你爸不是说了么,车站集合]
可是现在,未免也太早了……
后一秒,像是察觉到初凝要说什么,对方又发来条:[陈弥:你犹豫的时候,我已经背完20个单词了。]
初凝承认自己被卷到了。
这么想着,她拍拍脸颊以做清醒,即刻起身收拾书包。
早高峰前,车站总是宁静异常。候车亭里乘客稀少,等着上学的中小学生一个指头完全数得过来,若非要凑个大于五的奇数,只能拉摊位报刊亭的老板来凑。
“同学,随便看看杂志吧。”
琳琅满目的报刊在面前摆成一排,老板也捧着本书坐在摇椅上。
陈弥婉拒,继续背单词。
前一个路口处,一辆公交停留许久。
望着不断减少的红灯秒数,冯张迎面从对面的斑马线走来,掏出学生卡:“你来这么早啊。车来了,走?”
“你先走吧,”陈弥抬眼时,恰逢公交车缓缓驶到眼前,“祖宗还没来,我等下一辆。”
“可惜我要去补作业了,见不上后桌第一面了,”冯张哭丧着脸,惋惜说,“帮我带个好。”
约莫几分钟,附近才有脚步声传来。
一路加快步幅,初凝把街边摊的香气远远落在身后。到车站附近时,她看了眼手机,也才刚过五分钟。
远远地,她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陈弥。
少年站得笔直,单手拿着本笔记,口中正念念有词。
“早。”初凝走近,在旁边的空位坐下,深吸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她从书包里掏出笔和试卷,“我查了公交,还有五分钟到站。”
陈弥闻声点头,懒懒掀起眼皮,“我背完25个单词了,你加油。”
初凝怔愣半秒,总觉得他的神色中有几分“来得这么晚,你拿什么和我卷”的意味。
但她没揭穿。
后一秒,初凝淡定地从摊开试卷,按动水笔,得到陈弥一个“你这是做什么”。
初凝一脸微笑:“五分钟刷一页英语选择题。”
“宁可累死自己,也要把同桌卷翻。”
陈弥一愣,低笑。
卷不过,实在卷不过。
大病初愈后难免虚弱,踏上公交车时,初凝有种不真实感。
车厢空荡荡,初凝和陈弥并排坐在双人座上。
景色在窗外滑过,二人心无旁骛,十分默契地各卷各的。
车开出几分钟,窗外秋风卷起层落叶,沙尘便顺着半开的车窗飘进来,初凝忙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抬眼间,前车厢上不知何时已塞得个半满。马路上车辆如见缝插针一般,也堵得个严严实实。
初凝揉揉眼睛,又确认一遍。
这是早高峰提前了?
正想着,她低头看眼手表,指针刚走过六点五十,还不到七点钟。
初凝心道奇怪,回想前几天坐车经历。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公交车,明明是一路畅通。
初凝掀开单词本新的一页,的间隙,无意向旁边看了眼。
陈弥戴着耳机,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乍现的晨光洒落,像为他凭空镀上层金边。
有点养眼。初凝这么想。
尽管生活在北城,堵车已是常便饭,但初凝还是第一次见到堵车堵出100米远的架势。
汽车鸣笛声像洪水猛兽齐齐袭来,足以占据车内所有乘客的所有注意力。
与此同时,手表仍在不停走时,初凝眼看着那指针一步步接近早读时间,又逐步迈入早读时间,最后到快走出早读时间,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正所谓“若我决心摆烂,山无遮,海无拦[1]”。
不过一会儿,车厢前列的乘客也嘁嘁喳喳聊起来。
初凝毫无心思内卷,索性合上单词本听八卦。
“哎,今天又要迟到了。今天这么堵啊……”
“别提了,我看微博上说前面两辆车追尾了,现在交警还没到呢。”
初凝从书包里摸出手机,左手的银镯子随之轻轻响。无意扭头间,陈弥不知什么时候被吵醒,正拧着眉看窗外风景。
窗外也是堵得密不透风的车辆,显然没有什么看头。
“又堵车了。”她叹口气。
陈弥应一声,语似乎并不惊讶。
十几年来,他每逢出门必堵车。显然早已习惯。
本以为早出门就能有所改变,现在看来,或许倒霉是无可避免的。
初凝想起什么似的,侧头问:“冯张没和你一起吗?”
“不巧,你来得晚了,碰不上你前桌——他在上一辆公交上。”陈弥说着,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估计陈弥已经补完两科作业开始睡觉了。
前方车辆终于开始运动,岂料刚走出几米远又是一个急刹车。
一时之间噪音大作,司机惊慌之际也按下刹车。
霎时间,整个车厢里人仰马翻,初凝差点撞上前座的椅背。
公交车稳稳停下,司机没忍住骂骂咧咧。
耳边音量突升,急刹车余悸过后,初凝心跳仍旧很快。
为转移注意力,她随口问陈弥:“你在听什么歌?”
紧接着,司机气急败坏寻找发泄途径,又是一阵猛按汽笛。
“你说什么?”陈弥垂眼间,露出眼皮上的小红痣。
他凑近一段距离:“没听清,再说一遍。”
二人一下隔得很近,初凝嗅到他校服上好闻的柠檬香气,心跳在瞬间震耳欲聋。
“我说——你在听什么歌?”
然后,陈弥大方地递过一边耳机。
初凝撞入他的眼底,指尖的动作稍顿。
陈弥神情倒是自然,只道:“不是好奇么,你自己听。”
初凝接过,戴上耳机。
“Test1,Are you new here……”
没有预料中的音乐,反而是熟稔无比的英语听力。
初凝的眼睛笑成月牙:“不愧是你啊,处处卷……”
她自愧不如,甘愿成为手下败将。
嗅着味道复杂的汽车尾气,二人一同笑起来。
听力结束,陈弥随手切成首流行歌。
“窗外的麻雀
在电线杆上多嘴
你说这一句
很有夏天的感觉[1]”
舒缓的伴奏声缓缓流泻,初凝握着单词本,心跳不减。
车窗边的少年支着额头,无人注意到,那手背遮挡下的耳尖也早已红成一片。
树叶在风中摇曳,有粒种子悄然在这个秋天的早晨扎下根。
初凝和陈弥到达校门口时,早读恰好结束,铃响声震耳欲聋,吵醒了校门旁打盹的学生会干部。
“学长学姐,真的不好意思,”学生会干部是个高一学弟,一边在记录本上狠狠扣分,一边满怀歉意说,“我们也是有kpi的,实在不好意思。”
扣掉日常管理分,陈弥自认倒霉。
但祸总不单行。
一进教室,哀嚎铺天盖地。
“别忘了啊,明天带钱!”
“怎么又交啊,孩子真的穷了……”
“就是啊,每次都五六百,我妈回回给学校打电话确认。”
绕过一对在地上打闹的同学,陈弥在位置上坐定。随手把初凝的书包放好,他把各科的作业摆到书桌上。
冯张把手头的作业交上,终于得空转头聊天。
“哎哎哥们,老刘刚走,我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俩想先听哪个?”他眉飞色舞问。
“哗啦——”
陈弥拉开笔袋,从中掏出支笔:“关于什么的消息?”
“学校的消息。”
冯张的同桌看看陈弥,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陈弥你别听他说,俩都是坏消息——”
“哎哎,你别拆我台啊……”冯张笑着摆摆手,把人打发走。
“那我先听好消息。”陈弥说。
冯张一脸“你上钩了”的表情,接着说:“好消息是,咱们下下个礼拜五开运动会,开完运动会放国庆小长假。”
陈弥神色冷淡,显然并不意外。说起来,这条消息完全有迹可循。上个礼拜五他去老刘办公室,后者的日历表上清清楚楚标着各种“特殊行动”。
“你怎么不乐啊,运动会后放假这多美好,你不觉得吗?”
“那确实美好。”陈弥礼貌说。
正好趁着国庆,他会美好地打上几天零工,美好地充实自己的钱包。
初凝在回班的路上耽误了几分钟。
起因是路过高一班门口级时,同班同学盛林叫住她——
“初凝,历史老师是不是叫我去办公室啊?”
初凝疑惑转头,同时注意到他身旁脸红的女生。
“啊,有这事吗?”初凝想说她不知道。
盛林眨眨眼,“刚才不是你跟我说的?”
“是吗……”
“对,绝对有这事……”
正说着,盛林满怀抱歉对女生说:“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先走了,真的对不起。”
初凝这才明白,原来盛林这是在找她解围。
走出一阵后,后者说:“谢谢你帮我解围,马上要考试了,你听说了吗?”
左手的银镯子碰上保温杯壁,发出阵清脆响声。她尴尬笑笑,又问:“什么时候?”
“国庆节前一周,”盛林说,“希望我们能在一个考场,到时候可以互相照应。”
初凝随口应声,但并未细想。
甫一敞开后门,八卦聊天声便一股脑涌出来。
初凝把保温杯盖子拧松,缓步走近她的位置。
随着由远至近的脚步,前后桌的聊天声也渐渐在耳侧放大。
陈弥手里握着支笔,时不时停下转两圈。他的视线落在试卷上,语气平淡:“有空说说坏消息,我看看坏到什么程度。”
一提起坏消息,冯张面色瞬间凝重:“别提了,当学生的就是一个字——惨。国庆小长假之后,咱们就得月考。”
“哦。”陈弥反应淡淡。
“我靠,你怎么一点也不慌啊……”
冯张摸不着头脑,但猛地记起陈弥常年年级第一,他又释然。
不过这点小事,不足为奇。陈弥想。
他不仅不慌,还提前两个周复习了考试内容,想必今后也不会慌张。
“咱们聊这么半天了,我后桌呢,你坐车把人弄丢了?”冯张自知学习的话题他聊不下去,又换个话题问。
“打水去了,”陈弥握着水笔,在第一道题目边的括号里写上“A”,他头也没抬,“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堵是在走廊上了。”
“还有——”
“什么你后桌,别叫这么亲切,那是我同桌。”陈弥懒懒掀起眼皮。
他的强调着重语气加在“我”上。
几米之外,初凝的动作顿住许久。她望着陈弥的背影,满脑子都是那句——
那是我同桌。
我同桌。
我同桌。
作者有话要说:[1]有改动,原句为“若我决定灿烂,山无遮,海无拦”,出自撒贝宁。
[2]《七里香》——周杰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