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吃饱喝足后，初凝把笔记收进帆布袋，才记起初平安的纸条。
然而手机电量不足，早已自动关机。她只得匆匆收拾好东西，跟奶奶告别。
临走前，奶奶握着初凝的手，满面写着不舍：“咱们离得这么近，你可得常来看奶奶。”
初凝点点头，礼貌地拥抱了下老人，道：“好，我一定常来。”
几十米远的距离，初凝出门直奔家门。
巧的是大门敞开着，她甫一走近天井，就听见室内的说话声。
宋捡青正戴着手套，将烤盘上的饼干一一撞进礼品袋中：“还有多少，袋子快不够用了。”
“没几块了，应该能装上。”初平安望向烤箱，笃定说。
宋捡青难得不加班，一回来却说要给邻居们送点饼干打招呼，他根本毫无准备，只得粗略饼干数量。
“快六点了，凝凝还没放学吗？”
初平安闻声一顿，这才反应过来：“坏了，我光顾着做饭了，凝凝还在社区医院……”
宋捡青面色大变，正欲发作，便听见阵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
初凝把二人的对话听个完全，淡淡说：“普通的感冒发烧，没什么事。”
说着，她把手里的帆布袋放下。“刚打完吊针，我现在回来了。”
气氛稍有缓和，宋捡青狠狠地瞪了初平安一眼，后者羞愧难当，转身沉默。
“回来就好，”没多久，宋捡青缓缓开口，“妈妈这几天有会走得早，实在对不起。”
初凝倒是无所谓，她巴不得自由一点：“没事，我也不是小孩了，能自己回来。”
宋捡青笑笑：“今天下班早，我让你爸烤了点饼干，待会儿挨个送给胡同的邻居尝尝。”
“毕竟咱们搬回来这么久，还没正儿八经打个招呼。”
说得也是。
从搬家到海区，到再次搬回来，中间耗时四年有余。四年间发生太多事，初凝都快忘记那些曾经的邻里记忆。
唯一记得的，是小时候父母各自工作忙，来不及照顾她，于是便每月给邻居们些钱，中午打个招呼，就让初凝跟着吃饭。
初凝本要帮忙，却被宋捡青推回房间，并被嘱咐一句“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好好休息，待会儿结束会喊你出来”。
房门虚掩着，初凝仰躺上床。
辗转几次，毫无睡意，倒是说话声顺着门缝不断飘进来。
“听说胡同陈家那对夫妻离了，又各自结婚生了孩子，”这是宋捡青的声音，“他家儿子和老人相依为命好几年了，无人问津。”
“那可真狠啊，生下来就不管……”
“家长不是人，孩子和老人是无辜的。咱们得多照顾照顾他们。”
初凝静静听着，没由来地惆怅。
不知怎么，面前浮现陈弥的身影。
漫不经心的帅脸，挺拔的脊梁，永远一尘不染的校服，以及他手里那部屏幕碎得完全不能看，白送人都不会有人要的手机。
打开微信，初凝的手指下滑，停留在陈弥的头像上。
用自己当头像，多狂妄的一个人。
如果有良好的家世背景，他一定过得比现在好千百倍吧。
这么想着，她叹口气，本要向上滑的手指忽地一抖。
[“你”拍了拍“陈弥”的钱包说好可怜]
对面很快回复：[？]
初凝一阵心虚，连忙打字回复：[抱歉，不小心按到了……]
陈弥没再回复，正要锁上屏幕，有一条消息弹出来。
[初凝：谢谢你。]
陈弥转转指尖的笔，回过个：[不客气，我要开卷了，请你随意焦虑。]
书桌上堆满翻烂的笔记和试卷，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体是陈弥所有的心血。
根据年级主任外甥女的最新消息，还有半个月就要月考了。
陈弥从不敢放松分毫。
既然钱攥不住，那么他就要把知识牢牢攥在手里。
跟着父母一路走街串巷，那些记忆中的场景一一浮现，而那些曾经熟稔无比的人却极少再露面。
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从一家中出来，初平安叹息：“李大爷前年去世了，咱们离得远也没听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三人一路唉声叹气，终于来到最后一个邻居的门前。
气派的大红门在日晒雨淋中喜庆不再，在一众邻居灰扑扑的大门中，凭空显出些尴尬。
“这就是陈家院子吧？”
初平安点点头，上前敲开门。
“凝凝，这家邻居的孩子应该和你一般大，不知道你见没见过。”
初凝点点头，心道天天见。
宋捡青说，“他很可怜，咱们能帮一把就是一把。”
初凝只说“好”。
不多时，大红门被敞开，陈弥率先瞥见最后的初凝，见后者表情凝重，他又转向另外两位。
初凝爸爸他已经见过，那么旁边这个女士，想必就是那个满世界找的孩子初凝妈妈。
“您好，是有事么？”
“你好，我们是你家西隔壁的邻居，”初平安凑上去握手，不停使眼色，“刚搬回来不久，我们全家来打个招呼。”
陈弥皱眉，心中不解。
一家三口人，他两口都见过了，还有打招呼这个必要么？
但拗不过三人共同期盼的目光，他点点头，道：“这样啊，欢迎。”
宋捡青望着陈弥的背影，总觉得一阵眼熟，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穿过天井来到客厅，宋捡青主动开口，问：“同学，我们住这边，认识你家父母，你是姓陈吧，独生子？”
陈弥点点头，应完声是，又挨个给三人倒上水。
“上高中了吧，高几了？”
陈弥实话实说：“高二。”
“真巧啊，这是我家闺女，”宋捡青把队伍最后的初凝推出来，介绍说，“她也上高二了，之前在人大附的，现在借读在一七一上高中。”
“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也是一七一的。”
初平安频频点头，接茬说：“你俩学校要是离得近，早上可以一块搭公交上学。”
氛围实在奇怪。
初凝和初平安突如其来的“失忆”，让陈弥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
他思忖几秒，才缓缓开口：“阿姨叔叔，其实我们——”
他话里剩下的“认识，而且一个班”还未说出，就被初凝打断。
“不太好吧……”初凝忽然道。
初平安轻咳，补充说：“怎么不好，路上有个照料。”
初凝一边悄悄掏出手机，一边把难题抛向宋捡青：“妈，你不是不同意我和……”
宋捡青反对她和男生交往过密，从前她和同桌多说一句话都会被前者教育，更何况来往上下学。
然而现在宋捡青骑虎难下，提议是初平安提的，她势必要给陈弥面子。
良久后，在初凝觉得她不会同意的时候，后者极轻地点点头，妥协：“我觉得可以，妈妈相信你。”
在宋捡青犹豫的间隙，初凝已经编辑好消息发出。
“叮咚——”
陈弥口袋的手机一振。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爷爷奶奶呢？”
“我爷爷两年前去世了……”陈弥说着，趁几人沉浸悲伤时，他才看了眼手机消息。
[初凝：十万火急，帮忙演一下，拜托了]
演什么？即兴演出？行为艺术？
[初凝：你就当从没见过我和我爸，今天第一次见]
陈弥收起手机，正要开口，就见初凝叹惋一声，把手里的三包礼品袋放下。
“不好意思，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她说。
陈弥满头问号，只得顺坡下：“成，谢谢叔叔阿姨，有空常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宋捡青没理由不离开。
临走前，初平安又嘱咐说：“明天上学你俩车站集合吧，都注意安全。”
陈弥点点头，应声“好的”。
三人离开许久后，他发出条消息。
[陈弥：？什么情况]
大门关上。
宋捡青从出陈家门时就憋着一口气，终于得意发作：“初平安你什么意思啊，你为什么要凝凝和那个孩子一起上学啊？”
初平安辩解说：“可是老婆，不是你说要照顾人家吗……”
“那也不是这么个照顾法啊，你了解那孩子的人品吗，万一他对凝凝图谋不轨该怎么办？”
初凝悄悄关上房门，隔绝二人的吵架声。
手机传来提示音，滑开锁屏，陈弥的消息即可弹出——
[陈弥：？什么情况]
初凝叹口气，打字回复：[一些奇奇怪怪的家事，非常抱歉把你扯进来]
[陈弥：行吧。不过开门的时候好像听见你说我可怜，那么我的片酬呢？]
初凝心道您也没演够开薪资的程度，不过还是打字回复：[三袋蔓越莓饼干，我爸（餐馆前五星级大厨）亲手烤的，放桌上了]。
陈弥收起手机，支着头低笑。
次日清晨，六点十五分。
“叮铃铃——”
随着闹钟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串手机提升铃声。
初凝按灭闹钟，随手拔下手机插头，翻个身准备继续睡五分钟。
后一秒，手机屏幕亮起来。
初凝皱眉，刚惺忪睁开眼，两条消息弹出来——
[陈弥：祖宗，我在门口等你。]
[陈弥：十五分钟，过期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