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陈弥:等你五分钟,过期不候。]
初凝揉揉眼,看清上面的文字后,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初凝:好的,马上到。]
来不及换衣服,她只在睡衣外披上件外套就推开房门。
“凝凝起这么早啊,”初平安端着刚炸好油条和油糕出来,“早饭还有点烫,凉一凉再吃吧。”
初凝在四溢的香气间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她蹲下换鞋:“爸,我出去下。”
“一大早的去哪啊,这几天降温风——”
初平安还没唠叨完,初凝已经踏出房门,走前交代一句“取快递”。
“这孩子……”初平安目送她走远,摇摇头,“快递站这么早也不开门啊……”
夏天过渡到秋天有时只需要一个晚上,前一天穿短袖还热得冒汗,现在初凝披着厚外套已经喷嚏不断。
推开门左拐,走出不到三十步,初凝望见正捧着书晨读的陈弥。
少年的短袖校服外套了件厚外套,倒是很有远见。
“abandon,放弃,放任……”
初凝缓步走近,打断道:“陈弥——”
陈弥放下单词本,掀起右手的手表,面露惊诧:“这么快。”
初凝紧紧衣服,发觉手心冰凉。
“你说的五分钟,过期不候……”她皱眉,有种被骗的不悦。
“我说五分钟就五分钟,这么听话?”陈弥一乐,“你可真是我的好同桌。”
陈弥家的大红门敞开着,偶尔有风吹过,天井那棵大榕树簌簌抖动身姿,像是在伸懒腰。
陈弥把雨伞从门后拿出来,径直递给初凝。
“阿嚏——”
初凝伸手接过,二人的指尖在不经意间擦碰,陈弥后知后觉那手冰得吓人。
“你感冒了?”他问。
初凝抱着雨伞,几番怀疑后否定这种可能,“应该没有。”
只不过淋过一场雨,不至于感冒。
陈弥拧眉,抬脚走向前。在靠近初凝的半米位置,他缓缓向她的额头伸出手。
轻触,滚烫的一片。
少女抬眼,反应异常大,差点没退到门前台阶下。
陈弥讪讪收回手,倒也没在意:“我都不怕你传染,你慌什么?”
初凝头脑发昏,脑袋一阵宕机。
“祖宗,你绝对发烧了,”陈弥做出诊断结果,“请个假回家躺着吧。”
“不可能……”初凝说完,摸摸自己额头。
手指是冰凉的,额头却是与之极端对立的炙热。
她明显开始动摇。
“可是今天有化学实验,我要是……”
都烧成这样了,还想着卷死同学。
陈弥自愧不如。
他摇摇头,说:“歇着吧,我给你做笔记。”
见初凝犹豫依旧,陈弥抛出杀手锏:“要不然我让老师课上全程录音?”
“就这么定了,好好养病。”
养好病再卷也来得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1]”说得一点没错。
仅仅几个小时,初凝从37.6℃烧到38.3℃,各类退烧方法初平安都试过了,最终只能带初凝去社区医院打吊针。
折腾一上午,打完一瓶吊针,初凝的体温才慢慢降下来。
头痛欲裂,喉咙肿胀,大脑也昏昏沉沉……初凝一度难受到睁不开眼,也不想思考任何事,心情一度跌倒谷底。
“凝凝,到饭点了你饿不饿?”初平安见她抬眼,忙问,“这里有一提小笼包,还有几个花卷……”
初凝皱眉:“不想吃——”
“哎,那喝点皮蛋瘦肉粥怎么样,也还热着……”初平安敞开保温桶盖子,几个小时前的装的粥还在冒出热气。
“我要睡觉,爸你别说话了。”初凝语气不耐烦。
初平安应声闭嘴。
一觉睡到傍晚,中途换了第二瓶吊针,初凝睁开眼睛时,窗外晚霞橙红。
点滴瓶“滴滴嗒”落下,初凝调调注射速度,发觉身边的座位上已无人,只余一张纸条——
[凝凝,爸爸回家做点饭带来。]
是初平安的字迹,留言时间是10分钟前。
墙上的挂钟一下接一下地摆动,逐渐从五点整走到五点十五,初凝不知盯着看过多久,才把纸条几折,叠成一个小船。
每次生病时,她总会感叹时间漫长。她像独自坐在艘船上的探险家,远处的海辽阔到看不见尽头,充满一切不可预料的意外,然而到底如何,需要苦熬过去。
这一瓶吊针终于打到尾声,初凝单手收拾起毯子,准备喊护士。
不远处大厅,一阵脚步声渐近。
“奶奶你慢点——”
“你小子走快点,别每次都让我老太太等你。”
两道声音很耳熟。初凝缓缓抬眼,一眼望见排队缴完费的二人。
后一瞬,奶奶率先发现初凝,快步走上来,笑呵呵叫了声:“孙媳妇——”
陈弥望见初凝,也是一怔。
少女无精打采,一脸病容,正倚在椅背上发呆,也不知烧有没有退下。
初凝嗓音略哑:“奶奶好。”
“奶奶,跟你说好几回了,别乱叫……”
奶奶一边握起初凝的手,一边转身斥责说:“没乱叫,我眼可没老花。”
“我记得你叫凝凝,是吧,奶奶没记错吧?”老太太一身整洁,头发也盘得利落。
初凝微笑点头,“没错,奶奶好记性。”
“好久没来我家玩了,是不是陈弥这小子惹你生气了?”
初凝动动嘴唇,却未料到陈弥先一步开口:“奶奶,初凝生病了,你别拉着人家说这么多话。”
奶奶皱眉,当即拉着初凝坐下:“怎么来打针了,生病了?”
“感冒了,有点发烧。”初凝抬眸,撞入陈弥的视线中,对视两秒,后者先一步移开视线,走开了。
初凝皱眉,又问:“您来这里是?”
“拿药来了,”奶奶凑近初凝,小声说,“我有轻度高血压。”
正说着,陈弥带着护士赶来。
“奶奶又来拿药了?”
“哎小蓝,我老太太又来了。”
“最近血压还稳定吧?”
“很好,很稳定。”
护士将针头拔下,初凝的手背终于得以轻松。按压过一会,她把棉棒丢进垃圾桶。
“明后天各有还两瓶,饮食上要多注意,不能吃辛辣、生冷食品,海鲜也不能吃。”护士临走前叮嘱。
初凝点点头,道谢。
“对了凝凝,你吃饭了吗,饿不饿?”
不提还好,一提初凝还真有点饿。从发烧到退烧,她只喝下几口粥,相必现在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走,跟奶奶回家吃饭,”老太太当即起身,拾起初凝随身带着的毛毯和枕头,“奶奶打下手,让陈弥给你做几个好菜吃。”
初凝:“啊,可是……”
初凝还是没拗过奶奶,一路被带进陈弥家客厅。
“你是病号,在沙发好好休息,”奶奶拍拍沙发,又从旁边拿来电视遥控器,“奶奶的电视也给你看,随便看。”
初凝陷入沙发中,有点受宠若惊:“谢谢奶奶……”
“孙媳妇别客气,想看哪个台就看哪个台,想喝水就叫陈弥给你倒。”
当事人陈弥倚在墙边,良久后才点点头:“看在你大病初愈的份上,我今天任你宰割了。”
可惜初凝并没有这种兴趣,她的眼里只有内卷:“你帮我做的化学笔记呢?”
陈弥拾起书包,从中翻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掀开确认两眼无误后,他递出去。
“谢谢。”
她说着,随手翻开笔记。笔记图文并茂,陈弥记得倒是仔细。
初凝将实验步骤在脑海中过完两遍,知识点已经记得差不多。
放下笔记时,整个屋子被饭菜的香气盈满,陈弥把菜端到桌上,招呼初凝:“别卷了,再卷我要焦虑了。”
两素一荤,虽然简陋,却丝毫不失诱人。
陈弥盛出三碗米饭,摆在各自面前。
“家里就这点菜了,别嫌弃。”他坐定后,说。
父母还没打钱,书费也还没收,吃完这顿没下顿。
初凝拾起筷子,望着饭桌中央的那盘冬瓜排骨汤,实在难以置信。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作为一个煮泡面都会糊锅的厨房杀手,初凝表示无比佩服。
陈弥微笑:“如假包换。”
“唉,陈弥七八岁就自己下厨了,”奶奶叹口气,给初凝夹了块排骨,“他爸妈总不着家,给这孩子饿怕了。”
生活不易,处处内卷。
“尝尝?”
初凝点点头,夹起块排骨。
肉质的火候刚好,炖得细腻,不柴也不烂。清爽的冬瓜在极大程度缓解肉类的腻味,强强搭配,恰到好处的美味。
虽然家里有大厨老爸,初凝从不缺山珍海味,但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尝到这么惊艳的味道。
见初凝一顿,陈弥随口问:“怎么样,不好吃?”
在仔细回忆过配料,确认没有问题后,他又补充一句:“不好吃也别骂我,新手上路。”
初凝抬眼,目光缓缓由奇怪转为惊喜。
她点点头,不吝赞美:“好吃,特别好吃。”
不夸张地说,这道菜能和大厨媲美。
对视两秒,陈弥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他轻咳两声,最后只道:“成,好吃就多吃点。”
无人注意到,少年垂眼间,嘴角分明在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1]《红楼梦》——曹雪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