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留言纸依然钉在桑戴克办公室的门上,我不由得一阵惊诧。那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再次看到它竟恍如隔世。我拔去大头钉,把它拿了下来,然后走进了办公室,点燃了灯,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很奇妙的一段经历!由于桑戴克的启发,整个世界开始彻底地改变了!我这位伟大恩师的推理逻辑实在太强了,他总会得到无比惊人的结论。要是以前,我的好奇心肯定会驱使我去探究它。只是,眼下我的所有思绪都被幸福独占了,露丝总是出现在我的脑海。此刻,我仿佛又看到她沉思的面颊和低垂的眼帘,触摸她柔嫩的脸颊,吻轻轻落下,这一切是多么的迷人!
也许我在房间里待了很长时间,当我的两位朋友到达的时候,使劲地向我道歉。
“你肯定想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桑戴克说。
其实我早就想问他这个问题了。
“现在,去见见杰里柯先生吧!”桑戴克补充,“这件事情背后一定另有隐情,除非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要不然这桩案子永远都不算完。”
“明天去,可以吗?”我说。
“可以,”桑戴克瞪大眼睛盯着看我,“但是要是等到明天估计就有些迟了。抓鼬要趁它睡着的时候,这样才会手到擒来。杰里柯先生是一个非常机警的人,我们应该把他介绍给柏杰督察认识认识。”
“鼬和獾要是遇到了一起,免不了要厮杀一场。”里维斯耸了耸肩膀,“难道……杰里柯会招供?”
“让他招供很难,其实他也没什么可招供的。不过,我希望他能作一个声明,你们等着吧,他会有很精彩的故事要说。”
“尸体在博物馆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
“在你知道之前的三四十秒钟吧!”
“你的意思是……”我惊诧地大叫出来,“你看到了冲洗出来的照片才知道的?”
“老兄,”他拍拍我的肩膀,“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尸体在哪儿,露丝就不用忍受那么多折磨了。如果我有证据,那么我就不会浪费时间搞那些烦琐复杂的实验了。”
“至于那些实验嘛,即便没有它,如果是你去说服诺巴瑞博士,他也一定会相信你的。”里维斯说。
“他也许会相信,可是我指控他的是一个非常熟悉、并且很有社会声望的人?虽然可疑的地方很多,但是缺少证据啊!”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是一串紧急的敲门声。
里维斯把门打开,柏杰督察一下子冲进了房间,很兴奋的样子。
“桑戴克博士,怎么回事?”他气喘吁吁地说,“我知道,你掌握了一些杰里柯的犯罪线索,我已经做好逮捕他的准备了。我们手中已经有很充分的证据了。”
“杰里柯?”桑戴克说,“可是我刚刚检查了捐赠给大英博物馆的那具木乃伊,而且这具木乃伊是由杰里柯送去的。虽然貌似是他杀了约翰·伯林汉,但我也没下这个结论啊!我只是觉得他和这具被秘密放置在博物馆的尸体有关。”
柏杰督察呆住了,而且有点恼火。杰里柯的巧妙布局让警方手足无措。
“混蛋!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浪费了那么多精力去打捞那些人骨,到头来却白忙一场,原来这些都是陷阱!”柏杰督察两手插在口袋里,生气地说。
“大家的辛苦没有白费,你千万不要小瞧那些骨头,”桑戴克扬了扬眉毛,“它们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凶手一定会露出马脚。好了,现在该是我们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我们都去?”督察故意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好像在说我只是个局外人。
“我们都跟着你去,至于怎么抓捕他,就是你的事情了。”桑戴克笑笑说。
“那就按程序来吧!”督察嘴里轻轻地嘟囔着。
于是,我们出发了。
从圣殿法学院到林肯法学院只需要五分钟,我们很快便来到了位于法学院钱斯里巷的入口,之后便聚集在了新广场那栋壮观的律师大楼前。
“二楼的灯好像还亮着,你们最好暂时回避一下,我去按门铃。”柏杰督察说。
正当他准备上前按门铃的时候,对面街道一扇敞开的窗口里探出了一个头。
“谁啊?”那人说。当时我就听出来那是杰里柯的声音。
“我是柏杰督察,犯罪调查小组的。亚瑟·杰里柯先生在吗?”
“我就是。”
“我要逮捕你,这是拘票,杰里柯先生。你被指控谋杀了约翰·伯林汉先生,他的尸体在大英博物馆被发现了。”
“谁发现的?”
“桑戴克博士。”
“他也来了?”杰里柯说。
“对。”
“哈哈,你真的要逮捕我?”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好,你可以抓我回去。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现在你还跟我讲条件?你已经没有这个权利了,杰里柯先生!”
“先让我把话说完,我的条件,你非接受不可。否则你是抓不走我的。”
“你倒挺会讨价还价啊!快把门打开,要不然我就破门而入了!我告诉你,”柏杰撒了个谎,“这房子已经被警方包围得水泄不通了。”
“你要是不接受我的条件,即使拿着拘票也无法逮捕我。”杰里柯很镇定地说。
“那好,你说吧,什么条件?”柏杰问。
“我想发表一份声明。”杰里柯说。
“没有问题。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现在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我明白。不过,我想当着桑戴克博士的面发表这份声明,并且我希望他也能写一份声明,解释一下他是通过什么样的调查发现尸体的。”
“还是我们面对面说清楚吧!”桑戴克向前迈了一步说。
“好。我的条件你们也清楚了,就是桑戴克博士作出声明,而我也要发表一份声明。在此之前,我仍是自由之身,警方不得影响我的正常活动。上述的程序完成之后,你们可以逮捕我。”
“不行!”柏杰督察说。
“是吗?”杰里柯冷笑了一下,继续说,“老兄,话别说得太绝对。”
柏杰督察烦透了杰里柯那傲慢嚣张的语调。他把头转向桑戴克,悄悄地说:
“他到底在搞什么?他明知道自己无法脱身。”
“具体的情况还需要进一步了解。”桑戴克说。
“嗯,也对。”柏杰无奈地摸了摸下巴。
“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吧!也许他的声明可以给我们减少很多麻烦。”
“怎么样?”杰里柯扶着窗框说,“别浪费时间,到底同不同意?”
“那好吧,”柏杰阴沉着脸说,“我同意。”
杰里柯把窗户关上了。不一会儿,我们便听到“哗啦”的钥匙声,接着是门锁被转动的声音,铁制的大门拖着沉重的声音被打开了。杰里柯镇定地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个老式的烛台。
“这两人是谁?”他锐利的目光透过眼镜片,散发出一种冰冷肃杀的寒气。
“他们不是我带来的。”柏杰答道。
“这两位是拜克里医生和里维斯博士。”桑戴克补充道。
“是吗?”杰里柯轻蔑地说,“这么多人来探望我,真是感激涕零啊!请进来吧,我想你们会对我们今晚的谈话很感兴趣的。”
他热情地请我们进屋,一大帮人在柏杰督察的带领下进入了房间。他轻轻关上了门,然后把我们带到了办公室。刚才,他就是从这间屋子的窗户里探出头的。他办公室里的摆设很特别:精巧的旧式房间,宽敞而尊贵,几件古丽典雅的家具,木纹墙板和浮雕壁炉架,炉架上方的家族盾徽上刻着“J.W.P”,日期是“1671”。房间的另一头是一张很大的书桌,后面放着一只看上去非常沉重的铁制保险箱,箱子上有一把密码锁。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拜访我的。”杰里柯指着书桌对面摆得很整齐的四张椅子,阴沉着脸说。
“很早以前,是什么时候?”桑戴克问他。
“上星期一,那天我看到你跟我的朋友拜克里医生在圣殿法学院门口谈话,当时我就已经知道你要参与到这件案子中了。先生们,来杯雪利酒,怎么样?”
说着他便将酒和酒杯放到了桌子上,他想撬开酒瓶盖,然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我们。
“那就来点吧,杰里柯先生。”柏杰督察轻松地说。
于是杰里柯给柏杰督察倒满了一杯酒,他抿着薄薄的嘴唇,僵硬地鞠了个躬。杰里柯继续往酒杯里倒着酒,说:
“桑戴克博士,我给你也倒一杯吧?”
“谢谢,不必了。”桑戴克坚定地说。
督察感觉到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迅速回头看了他一眼,赶忙将快要送到嘴边的酒停在空中,然后慢慢地放下,搁到了桌上。
“杰里柯先生,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尽早发表你的声明吧!”柏杰督察说。
“我会针对这件事情发生的经过作一个全面系统的说明,但同时,我希望桑戴克博士可以详细叙述一下他是怎样研究出这个结论的。这件事情一完成,一切悉听尊便。我想邀请桑戴克博士先为我们说明一下,或许这也是大家所期待的。”
“当然。”桑戴克鼓掌说道。
“那么,就将你的调查经过向大家叙述一下吧!”杰里柯说。
桑戴克点点头表示同意。杰里柯拉了一把扶手椅坐了下来,并为自己倒了杯水,然后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点着了,悠闲自得地往椅背上一靠,准备聆听。
“两年前,我从报纸上看到了这桩案子。”桑戴克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了主题,“首先,我承认对它的兴趣只是鉴于职业需要——纯粹的研究性质,但我对它还是很关注。报纸上的报道仅仅停留在对案件本身的叙述,但是对于几个当事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特别交代,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判断他们的犯罪动机。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好处,这样一来我们就不需要考虑犯罪动机,可以直接进入案情,避免凭借貌似充分的理由而作出错误判断。但是,今晚的实验正是基于这些貌似充分的理由而展开的。所以,首先我得阐述一下我根据一开始的新闻报道所推出的各种结论。根据报纸的报道,这桩案件有四种可能:一,约翰·伯林汉还活着,并已经躲了起来。这个推论几乎是不可能的,就像罗蓝先生在法庭中所说的那样,至于进一步的理由,我一会儿再补充。二,他死于意外或疾病,并且无法找到尸体。这点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他身上有很多可供辨识身份的特征。三,他遭到抢劫,并被谋财害命。这个的可能性更小,理由是:他的尸体应该会被辨认出来。这三种可能的产生,都没有牵连任何一个当事人,很明显会被人们轻而易举地推翻。而且有一个事实可以把这三种可能彻底地否定掉——在葛德菲尔·伯林汉院子里发现的那枚圣甲虫宝饰。因为这三种假设都不成立,所以我暂且将它们搁到一边,现在我们来考虑一下第四种可能——失踪的那人是被报道中所提到的几位当事人中的一位所谋杀。由于报纸上曾提到的当事人有三位,所以根据这个,我作出了三种假设:一,约翰·伯林汉是被赫伯特谋害的;二,伯林汉父女联手杀死他;三,凶手是杰里柯。”
说到这里,桑戴克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调查诸如此类案件时,我会提醒我的学生们,要注意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失踪者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或者能够确认他还活着的确切时间。读了报道以后,我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最后的答案是:1902年10月14日,布伦斯拜瑞区皇后广场141号大楼,有人看到他在这里出现过。在这个时间和地点他依然活着,当时有两个人看到了他,而且都是跟他很熟的人,其中一个就是诺巴瑞博士,所以时间、地点是确信无疑的。但是那天以后,再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他,更不知道他的生死。据称,赫伯特的女仆曾在那年的11月23日看到了他,但是这个女仆和他一点都不熟,所以我们也无法确定她看到的那个人就是约翰·伯林汉。因此,约翰·伯林汉失踪的日期不是11月23日,而是10月14日。所以案件的核心是,在皇后广场他和朋友见完面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约翰·伯林汉去了赫伯特家之后发生了什么。”
“当我发现那次见面,才应该是调查的真正起点后,意想不到的发现便一个接着一个来了。很显然,假如杰里柯想杀害约翰·伯林汉先生,那么这个时机可是千载难逢啊!大家可以思考一下当时的一些情况。约翰·伯林汉正准备一个人乘船出国旅行,去哪儿不清楚,出国的时间至少需要三周。这样的话,他失踪了几周也不会引起警方注意,而在这段时间里,凶手可以有很长的时间来处理尸体,掩盖他的罪行。这些条件对于犯案者来说简直太好不过了。”
“还有一件事情很蹊跷,在约翰·伯林汉消失的时间里,杰里柯正好有一项任务,就是将一具据称是埃及木乃伊的古物移交给大英博物馆,而这具尸体的外盒是密封的。这样一想,把尸体放到那里是最理想,也是最安全的选择。但是有一点迟早会让人怀疑:约翰·伯林汉失踪之后,木乃伊才从皇后广场被转送出去。至于这一点,稍后我再作分析。”
“现在,我们先来考虑另外一种可能:赫伯特杀害了约翰·伯林汉。曾经,有一个自称是约翰·伯林汉的人拜访过赫伯特,但是这个人最终是离开了那间房子,还是留在了那里,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如果他离开了,那么肯定是偷偷溜掉的;如果他留下来了,那么也许是被杀害了,并且尸体被藏了起来。现在,就来分析一下这两种可能。”桑戴克停了一下,看了看在座的人,发现大家都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多数人认为,来访的客人就是约翰·伯林汉,那么我们先从这个假设开始分析。一位中年男子到了别人的家里,说要留下来等主人回来,之后却又匆匆离去,这实在让人费解。因为约翰·伯林汉的来访目的很明确,所以他应该不会临时改变主意离开赫伯特家。他应该是一回到英国就乘火车到了艾尔森,之后把行李寄存在了查令十字车站的寄物柜里。如果是赫伯特杀害了约翰·伯林汉,这个假设并不合理,而且也只是推测而已。假如赫伯特回到家,看到伯林汉在自己的书房里等候,那么他很有可能会杀害约翰·伯林汉,之后把尸体暂时藏在衣柜之类的比较宽敞的地方。但是,可能发生并不能说明实际上可行,赫伯特没有充分的时间这样做,风险太大了。而且也没有一点确凿的证据可以表明当时确实有谋杀案发生,赫伯特随后便离开了,屋子里只留下了仆人,这也和屋里藏尸体有点矛盾。所以,很难相信约翰·伯林汉会突然离开那间屋子,更难相信他会留在屋子里。”
“奇怪的是,很少人会提及到第三种可能。假如有人冒充约翰·伯林汉,那么冒名者是一定会开溜的,要不然等赫伯特回家后他就惨了。假如真有人冒充约翰·伯林汉,那么假冒者是谁?他冒名的目的又是什么?”
“首先,这个假冒者一定不是赫伯特,因为他的仆人一眼就可以认出他来。所以,这个假冒者可能是葛德菲尔·伯林汉、杰里柯或者其他人。因为报道中没有提到其他当事人,所以暂且假设这两人中的一位是假冒者。”
“假如葛德菲尔·伯林汉是假冒者,我们也不知道仆人认不认识他,那么我们假设仆人不认识他,因此他有可能是那名假冒者。可是,我们要考虑一下他为什么要扮成他哥哥,那时他并没有时间作案。因为约翰·伯林汉离开查令十字车站的时候,他刚从伍德弗出发。假如他已经作案,他根本没有必要引起这场纠纷,而且可以很低调、不动声色地静看事态的发展。所以各种迹象都表明,那个冒名者不是葛德菲尔·伯林汉。”
“那么,是杰里柯呢?”柏杰首先发问了。
“在回答你这个人问题之前,我先要回答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这个人冒名的目的是什么?这个人以约翰·伯林汉的身份去了赫伯特家,之后又忽然消失的动机是什么?最可能的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从确定约翰·伯林汉的失踪时间开始,给大家炮制一个他最后出现的确切时间。”
“可是,到底谁有这样的动机呢?”柏杰直了一下身子问道。
“刚才我已经说了,假如是杰里柯杀害了约翰·伯林汉,他可以把尸体藏在了木乃伊盒子里,至少在一段时间里不会有人发现,他也会安然无事。可是,约翰·伯林汉失踪了将近一个多月,警方肯定会开始注意,并调查出他离开皇后广场后就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而杰里柯就是他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最终,警察会发现那具木乃伊被送到博物馆的时间,和失踪者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相隔很短,接着他们就会展开调查。可是,假如可以制造出约翰·伯林汉最后一次是出现在赫伯特家的话,那么木乃伊被送到博物馆的时间就不会被警察过多地关注和怀疑。这样的话,杰里柯就可以摆脱嫌疑了。”
“所以,在我很仔细研究完这些报道后,我得出了结论:赫伯特家的神秘来客并不是约翰·伯林汉,而是杰里柯先生假冒的。”
“现在,就留下最后一个假设了,假如冒名者是伯林汉父女。”听到这里,柏杰督察苦笑了一下,桑戴克接着说,“我知道大家听了这个肯定会笑,但是我们在他们院子里找到了圣甲虫宝饰,这让他们跟这桩案件发生了点关联。而且正常来说,他们的嫌疑很大。然而却因为某个事实使它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那就是赫伯特在几分钟之前曾经从发现宝饰的地方经过。总之,这宝饰的发现有个很重要的意义。很可能约翰·伯林汉当时已经遇害了,在发现宝饰的时候,在场的四个人中,至少有一个人是知道伯林汉已死的事实的。到底是谁杀了他呢?当时的情况提供了一个线索:假如圣甲虫宝饰是被故意放在那里的,那么最有机会发现它的人,也就是把它放在那里的人,而当时发现它的人就是杰里柯。”
“循着这个线索,我们就可以知道,假如杰里柯先生是凶手,那么他为什么要把宝饰放在那里呢?其实这只是他的一个小策略而已,不是将嫌疑固定在某一个人身上,而是制造出各种互相矛盾的、纷繁复杂的假象,让警察纠缠在里面,而没有时间去考虑他。”
“那赫伯特呢?”柏杰捋了捋八字胡,慢慢悠悠地问。
“赫伯特?假如凶手是他,他确实有充分动机把圣甲虫宝饰放在那里,这样对杰里柯的指控我们就要保留了。而且,根据当时报纸对案件背景的初步描述进行分析,我们可以得到以下几个推论:一,失踪者应该已经死亡——那只圣甲虫宝饰的发现可以证明这一点;二,失踪者很可能是他被四人中的一人或者几个人杀害了,因为发现圣甲虫宝饰的地点是在其中的两人家中,并且另外那两个人也可以及时到达那里;三,在四个人中,杰里柯是案件发生的时候跟死者最没有牵扯的,也是最有机会作案的一个,而且他很有可能将尸体转交给了博物馆;四,假设杰里柯是凶手,那么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如果是别人的话,那么无法解释的地方就更多了。”
“根据报纸提供的这些线索,我们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结论——约翰·伯林汉是被杰里柯杀害的,并且他把尸体藏在了木乃伊盒子里。”
“大家也许认为我一开始就确定杰里柯是凶手。其实并不是你们想得那样,报纸上的报道涵盖了所有重要事实,我只把它当作一种研究的素材进行研究推论。但是有一点我得承认,这个结论确实是我根据各种事证所得出的唯一合理的一个。”
“已经两年了,这桩案子没有一点进展。前段时间,拜克里医生突然跟我提起了这个案子,并且很多新的证据也开始出现。接下来,我就按照这些简讯的先后顺序逐一加以说明。”
“这桩案件的第一个新信息来自遗嘱,一看到它的内容我就发现其中有很大的问题。立遗嘱人很希望他的弟弟继承他所有的财产,而遗嘱的内容却跟这一心愿互相违背。遗产的移交受到葬礼条款的限制,可是葬礼事宜大多是由遗嘱执行人来负责的,而遗嘱执行人就是杰里柯先生。就因为这项约束,所有的财产都有可能会属于杰里柯所有。”
“这份遗嘱虽然是约翰·伯林汉草拟的,但却存放在杰里柯的办公室里,而且是在两名客户作证之下签署的。他是立遗嘱人的律师,有责任保证遗嘱内容的合理性,但是他并没这样做,这一点也很让人怀疑;或者他跟赫伯特是不是有什么勾结,因为赫伯特是遗嘱不当执行下的受益者。这也正是遗嘱的蹊跷之处,杰里柯是为遗嘱内容负责的人,赫伯特却是受益者。”
“而且,这份遗嘱有一点很特别,它跟案件的很多地方很吻合。尤其是第二项条款,简直就是为整个事件量身定做的。不过,因为遗嘱是在十年之前写的,所以这一点说起来也有些牵强。那么,假如没有方法修改第二个条款来符合现实情况,那可以改变现实状况来实现第二个条款吗?是的,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按当时的情况来看。假如这是一个计谋,那么谁是这个计谋的策划者呢?赫伯特是受益者,可是没证据显示他知晓遗嘱里面的内容,那么只剩下杰里柯了。并且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为了一些个人利益,干预了这份遗嘱的制订。所以,这份遗嘱证明杰里柯和这个案件有直接的关系。”
“但是,怀疑归怀疑,总得拿出证据才行。没有足够的证据,谁也不可能在提出正式指控前妄下断论。这起案件的最大困难是我找不到一点犯案的动机,我不知道杰里柯为什么能凭借这个获得好处。他的继承权很牢固,不管立遗嘱人什么时候或者以何种形式死亡都不会影响他,可是会因立遗嘱人被谋杀而受益的显然只有赫伯特一个人。因为缺少让人信服的动机,所以很多事证必须谨慎地看待。”
“关于动机,没有查出来?”杰里柯质疑道。他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只是在参与某个与他没有关系的讨论一样。他听桑戴克分析的时候,显得很镇静、严厉而不带任何感情,当他听到桑戴克叙述得很正确的时候,就会点头表示赞同。
“我有一个想法,”桑戴克微笑着,“但还在猜测中,一直没有证据来证明。大约十年前,我发现赫伯特曾一度陷入财务困境,后来突然不知道从哪儿筹到了很多钱。我查过,没有人知道钱是怎么来的,或者用什么来担保的。后来,我发现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和遗嘱签署的时间刚好吻合,所以据我推测,它们两者之间也许有一定的联系。但这只是我的推测,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我怎么都找不到杰里柯的犯案动机,到现在也没有。”
“真没有找到?”杰里柯好像根本不相信桑戴克的话,当他把烟放下时,我看到他的手指在烟蒂上留下了潮湿的印记,“我想,这是你的精彩分析中最耐人寻味的一部分,这要是传出去会有损你的英名。一般来说,缺乏犯罪动机是不会被起诉的,但是我仍然很佩服你追求真相的耐力和执著。”
杰里柯朝桑戴克鞠躬致意,桑戴克也同样的弯身还礼。杰里柯点了烟,往椅子后面坐了坐,就像聆听音乐会一样的聚精会神。桑戴克继续说:
“因为证据不充足,所以根本没有办法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只能静观其变,等待案情的新发展。以前,我研究过很多精心策划的谋杀案件,发现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论凶手多么谨慎与狡猾,一旦为了趁早脱身,往往会操之过急,而这恰恰会成为破案的契机。这种情况相当常见,尤其是那些正在侦破中的案件,看似错综复杂的案件,最后毫无例外的被调查得一清二楚。我有预感,这桩案件也会出现同样的状况。”桑戴克看了看在座的人,接着说,“正当我的委托人开始绝望时,警方无意中在悉德卡镇发现了一些人骨。当天晚上的报纸就对这个事件做了深入地报道。虽然报道有些脱离实际,但是我已经嗅到里面的一些讯息,我坚信凶手已经为我们留下了证据。”
“是吗?”杰里柯向空中吐了一口烟,“那仅仅是些贫乏、无聊、拙劣的东西!根本没有一点可供参考的价值!”
“你说得很对,”桑戴克很平淡地说,“但是,大家不要忘记报纸里有发现人骨的时间和地点,更重要的是还提到了那骨头是属于哪些部位的。时间——那些已经安静地沉睡了几年的骨头,突然在本案当事人消失了很久之后,在我们正要针对遗嘱采取一些行动的时候被发现了!而且很凑巧,就在他们申请法庭进行死亡认证后的几周内被发现了。假如我们考虑一下发现人骨时的背景,就会发现更多的巧合。骨头被发现的地点正好在约翰·伯林汉的土地上,而这些骨头又是怎么被找到的呢?是工人们在清理田地的时候,这很显然是地主的代理人杰里柯先生下的命令。所以,这些人骨的出现,也跟杰里柯先生有一定关系。真是惊人的巧合啊!”桑戴克直直地盯着杰里柯。
“当我看到那篇报道时,让我最诧异的是那条手臂骨被肢解的方式,因为除了手臂骨之外,它还连着一部分——解剖学称这部分为‘肩胛带气’,也就是肩胛骨,以及锁骨。这点很奇特。这表明了凶手是一个具有解剖学知识的人,当然凶手不会在这个时候拿这些知识来炫耀,一定是另有原因。后来的时候,一些地方也陆续发现了骨头,警方把这些骨头都集中起来放在了伍德弗的停尸间里。于是,我请拜克里查看了那些骨头,他回来告诉我,以下的观察:两条手臂以同样奇特的方法被肢解了,骨头很完整,属于同一个人。所有的骨头都处理得很干净,一点残留的软组织都没有。上面没有一点刀痕,也看不到一点尸蜡尸蜡,尸体长期浸泡在水中或埋在空气不足的湿土里时,腐烂进度缓慢,而尸体的脂肪组织会因皂化或氢化作用,形成黄白色的蜡样物质,使部分或全部尸体得以保存。在手臂被丢到池塘之前,右手掌就被截断了,其中左手的无名指也被切除。最后一项让我很好奇,先将它放在一边,待会儿再讨论。”
“你是怎么知道手掌在丢入池塘之前就被截断了,而不是其他时间?”杰里柯插话问。
“根据它被浸泡的程度,还有它在池塘里的陈列方式,这一切都表明它根本没有连在手臂上。”桑戴克回答。
“我很惊讶,难道法医专家就是这样在水中探求秘密,在骨头中寻找真理,在细枝末节中查找证据的吗?我的话说完了,请继续。”杰里柯说。
桑戴克点头,继续他的分析:
“依据拜克里医生的观察,再加上关于死因的调查和一些证据,我得到以下几个结论。当然,在没有说结论之前,我先列举一些事实。”
“除了头骨、一根手指骨和包含膝盖骨在内的两条小腿骨外,找到的几乎是完整的人体骨骼。有一点很值得注意,这些遗失的骨头,恰好是可以用来准确地辨识这具遗骸是不是属于约翰·伯林汉的。而根据已经找到的那些骨头,根本无法作出最终的结论。所以,我怀疑这是凶手故意摆下的布局。”
“那些已经找到的骨头也大有学问,每块骨头的肢解手法都很特别。比如,大多数人会把小腿从膝盖关节处截断,把膝盖骨留在大腿骨上,但是本案却不是这样——膝盖骨被留在了小腿骨上;通常,头骨是从颈部中央切断,而不会从颈椎骨截断。所有的骨头上都没有刀痕、刮痕或者尸蜡。”
“那么,现在来说说结论。首先,本案的肢解手法很奇特。凶手并没有按照解剖学来进行肢解。看来,这些被肢解的骨头都包含韧带,肢解的时候是从有肌肉连接的关节部位开始的。比如说膝盖骨,本来是属于大腿骨的,应以肌肉和大腿骨连接在一起,可被肢解的时候却是和小腿骨以韧带连接的;手臂骨也是一样,以韧带相连接,但是和躯干相连的却是肌肉,只有锁骨的一端例外。”
“这个案子很罕见。肌肉的腐烂速度比韧带快,所以当所有骨头还靠韧带连接在一起的时候,尸体的大部分肌肉都已经腐烂。这表明,这具尸体好像是在只剩下骨骼的状态下被肢解的,只不过是用手分开来的,而不是用刀。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骨头上根本没有刀痕或刮痕。”
“还有就是也没有尸蜡的痕迹。假如手臂、大腿置在水中的时候,它腐烂的肌肉组织表面超过一半会形成很多的蜡状物质,也就是尸蜡。没有尸蜡的痕迹,说明骨头在放进水里时就已经没有了肌肉组织的残留,也许已经有人把它剔除了。简而言之,尸体并没有被丢弃,丢弃的是骨头。”
“大家现在肯定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骨骸。假如这具骨骸的主人是最近被谋杀的,那么凶手一定很小心地把骨头上的肌肉组织都剔除了,留下一套完整的韧带,可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查看了很多资料,都找不到与保存韧带有关的方法;骨头上根本没有刀痕和刮痕,也否定了这种可能。”
“这些骨头太完整了,不像从坟墓中被挖出来的。这么多的小骨头在坟墓里是很难被找到的。而且坟墓里的骨头或多或少都会风化或变脆。这些骨头也不像是买来的,因为通常那些可以买卖的骨头都会被打上孔,这样就可以让软化液流入骨髓腔。还有就是这种骨头一般都是来自不同的尸体,手指骨上会穿着洞,以方便绳线可以穿过。但它们不像是来自于解剖室的骨头,因为那里的骨头在营养动脉的出口都会有红铅的痕迹。”
“很多迹象都表明,这些骨头是尸体在很干燥的环境下腐烂的结果,所以不会产生尸蜡,而之后又被弄散了。另外,那只脱离的手掌骨表明了,这些骨头的韧带组织很脆弱,当然也不排除手掌可能是意外脱落造成的。不管怎么样,眼下只有埃及木乃伊完全符合这具尸体的特征。虽然木乃伊多少要经过防腐的处理,但是如果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就会迅速腐烂,韧带也会随之腐烂了。”
“说到木乃伊,我们便想到了杰里柯。假如他把约翰·伯林汉的尸体偷偷藏在木乃伊盒子里,那么,那具真正的木乃伊他会怎么处理呢?如果把它暴露在空气中,就永远也没有办法恢复原状了。”
“现在,我们谈谈那个消失了的无名指,对于整个案件来说,它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通常情况下,死者戴戒指的手指会被凶手截断,目的是为了让戒指不受损伤被取下来。假如这只手是约翰·伯林汉的,那么这种可能显然会被推翻。因为截指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戒指,而是要掩盖死者的身份。所以更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直接废掉那枚戒指,将它锯断或砸碎,然后从尸体上摘下来。所以这样看来,截去手指的做法和目的似乎不太合理。”
“那么,还有其他更好的理由吗?”杰里柯问。
“当然。假如人们知道约翰·伯林汉手上经常戴着戒指,而且这戒指太紧了一时半会儿也取不下来,那么截指的目的就很明显了。截指人为了不让人看出来是为了戒指而截掉手指的,借以避免作为身份辨认的依据,因而让人们怀疑这只手是约翰·伯林汉的。由于缺了这根手指,身份辨认也无法开展下去。事实上,约翰·伯林汉确实戴着一枚戒指,并且很紧,都摘不下来。所以,那丢失的手指给杰里柯又加了一些嫌疑。”
“那么,现在来看看我们收集到的所有证据吧!我把它们逐条列出来了,有些很细微,所以只能是揣测。在实验结果还没有出来之前,我没有拿到任何新的事证和线索。虽然每一个证据都很细琐,但是都指向了杰里柯先生。跟死者见最后一面的人,将木乃伊转送到博物馆的人,唯一有机会冒充死者身份的人,有时间做这些事情的人,故意丢掉圣甲虫宝饰人——都是杰里柯。而且,是他发现了这枚宝饰,而他是近视眼,根本不可能在昏暗的晚上发现草地上的宝饰,所以一切都是他预谋好了的。对于遗嘱的内容,杰里柯也动过手脚。那些骨头根本不是约翰·伯林汉的,而是那具木乃伊的,唯一可以得到木乃伊的人也只有杰里柯。杰里柯是唯一有动机把这些骨头假扮成死者遗骸的人。杰里柯又让人们在关键时刻找到了这些骸骨。”
“这是遗嘱认证法庭开庭以前我掌握的所有证据,其他的证据暂时无法提供。很显然,杰里柯老早就因为遗嘱执行的事情伤透了脑筋,想在约翰·伯林汉的尸体寻获之前把它执行了,可惜他的企图没有得逞。死因调查庭拒绝确认那些尸骨的身份,同时遗嘱认证法庭也拒绝针对立遗嘱人进行死亡认定,由于这些使得遗嘱无法获得执行。”
“他下一步会怎么做?”我追问道。
“毫无疑问,他必须制造一些证据来蒙骗警方,让他们相信那些骨头是立遗嘱人的遗骸。”桑戴克回答。
“什么证据?”我继续问道。
“这问题的答案就包含在另一个问题的答案里面。假如我破解这个案子的方向是错的,警方也会找到真正的约翰·伯林汉的骸骨。假如我是正确的,那么在法庭拒绝作出死亡认定的时候,持观望态度的杰里柯一定会使出撒手锏。他必须巧妙地安排让木乃伊的手指跟约翰·伯林汉的戒指一起被找到。杰里柯安排发现手指骨和戒指被发现的地方,不仅要方便自己前往,而且还要在自己掌控的地方,这样他才可以决定手指和戒指被发现的时间。我一直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结果不出我所料——在葛德菲尔·伯林汉曾住过的老房子的水井里发现了它们。那房子属于约翰·伯林汉,代理人是杰里柯。这样一来,杰里柯想让水井里出现什么东西,水井里自会出现。”
“这些手指骨其实并不是约翰·伯林汉的。但是,假如那些骨头不是约翰·伯林汉的,而戒指是他的,那么布置这些手指骨的人一定是藏匿约翰·伯林汉的尸体的人。毋庸置疑,那人就是杰里柯。得到这些结论后,我向诺巴瑞博士提出请求,彻底检查赛贝霍特普木乃伊。”
桑戴克说完话,杰里柯注视了他半天,端起他的酒杯,轻蔑地说:“你的调查手法很精辟,我很欣赏。难道你不想喝一杯吗?”
柏杰督察瞟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又看了看杰里柯。
“时间不多了?”杰里柯不紧不慢地问道。
“确实。”柏杰督察点点头。
“为了不耽误各位的时间,我开始发表一下我的声明——关于这件事情的始末。”杰里柯一边说,一边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柏杰督察端端坐在那里,把自己的一个笔记本摊开放在腿上,其他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待着杰里柯的供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