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阳光穿透窗格,将随风轻浮的轻纱幔帐映成明黄色。

两只黄鹂鸟停在屋檐之上你侬我侬,翅膀扑腾出轻微的声响。

魔侍们有条不紊地忙前忙后,阿离宫内一片宁静祥和。

除了它家魔主已经死了一整天,尸身都僵硬了还无人发觉外,并无任何异常。

趴在地毯上“尸体”倏然睁开了眼。

阮眠如同溺水之人终于能呼吸到第一口空气般,脖颈的肌肉绷紧,张嘴猛吸一口气,弹坐起来。

“嘶——咳咳咳!”

冰冷的气流刺激到了她脆弱的老年人气管,引得她来不及说话,便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

“宿主!你可算回来了!!”

十一的反应比她还要激烈,“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阮眠咳得说不出话。

低头看到手中紧攥,死了都没撒开的天阶法决残卷,心里头才安稳了点。

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床沿上,将被压皱的部分捋直了,方爬到桌边找到一杯隔夜的冷茶,灌下去。

顺着气:“等会,你让我缓一缓,缓一缓……”

她的四肢僵硬,像是蹲久了茅厕,浑身麻酥酥的,一动就难受:“怎么,我穿回自己身上,一魂双体的事,不是你弄的?”

“我干嘛要干这种事?”十一在她脑子里抱怨,“你知不知道魂魄离身太久,风荷的尸身要是被人发现,咱们就全完了!”

阮眠冤得很,她完全是被安排的那一方,颠来倒去,永远一头雾水:“我也不想的。再说,这不是还没被发现嘛。”

魔域气候恶劣,尘土多,尤其是起风的日子。

纵然殿门紧闭,昨日起屋内附近还是积了一层薄薄的尘灰。

从尘埃分布均匀、未着半点痕迹的情况来看,这一整日的光景,没有任何人来过魔主的寝宫。

按理说,魔主刚渡劫出关,结果未定,应该格外受人瞩目才是。可她把自己关在房内一整日,无声无息的,居然没有人过来查问一下。

足见风荷的威势和对魔域各方平衡压制的影响,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大。

阿离宫未乱,魔域到天元大陆的“商船”照开,一切照旧。

所有人相互看着眼色,没有人出头第一个打破当前平衡的局面。魔域这一潭池水便能在暗流激荡之下,暂时保持着表面的安稳。

阮眠对这样的局势乐见其成。魔域的平衡维持得越久,她前期能苟住和平发育的时间也就越长。

……

“可你的原身好像有点问题啊,气运极盛的样子。”

十一依旧忧心忡忡,念叨个没完,“昨日她突然将你的魂体捕捉过去,连我都无能为力。之后想再度连接你,还一直被阻止,进展艰难,一整天才连通了百分之九十,幸好你自己回来了。”

阮眠的确是自己回来的,她的天阶法决刚拿到手里还没来得及看呢,这拼了命都要回来啊。

于是在小破庙的大家都入睡之后,自己闭上了眼在心里不停想着要穿来魔域拿法决,再睁眼就真的回来了。

如此看,切换身份对她来说并不困难,睡一觉即可。

就是不知道小阮眠现在的情况怎样。

记忆中,她在十岁的时候并没有遭遇生死劫。她的魂魄还在,应该不至于像是魔主一样,一旦离魂,就立扑成尸体了吧?

十一能看得到她心中所想,主动答:“这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能链接上那边了,到时候她是什么情况,我能第一时间反馈给你。”

阮眠点点头,这个问题不大,魔域和业城之间好像有很长的时差,那边夜深,这边已经是上午时分。

就算真的需要她来回切换,也有足够的操作空间。

她活动活动手脚,浑身犯麻的感觉才消退一些:“你说我的气运很好?我怎么从来没觉着,我都未及成年而夭了……再说,气运好有什么问题吗?”

十一答:“你一个孤儿,能安安全全地长到十七,还靠着一堆杂七杂八的法决修到了金丹期,已然算是走运了。”

“而且你这样早夭的孤魂,就算曾有气运加持,气运也早该散了,若我想介入你的人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但我链接你的时候却遭遇到了阻碍,显然你身上是有东西护持的,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阮眠似懂非懂,但气运好总归不会是坏事。

这种玄学的东西不能更改,不在她思虑的范围内。时不我待,抓紧研习天阶法决,提高修为才是正途。

……

十一到底是良善的功德系统,没用几张空白的序言当做百分之一的残卷随便打发了她。

手中法决古朴封页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功德》二字,看来还是和系统配套的。

时绒满意地点点头,套装肯定比散件强啊。

挺好,挺靠谱。

她怀着感恩且好奇的心,翻开了功法经书。

《功德》的扉页只写着一行字:爱世人否?

落笔笔锋苍劲,然而“爱”字之上讽刺地被血污了一大块,透湿了纸张。

她的视线在这一行字上仅停顿了一秒,心中毫无波澜,便极快地翻去了下一页的正文。

看得眉飞色舞,鼓掌扭腰,高呼妙哇。

十一暗自叹了口气。

宿主济世道心之成长,任重而道远啊。

……

大道法则万变不离其宗。

天阶法决在打基础的第一层,和普通法决的内容大同小异。区别就在天阶法决的内容更全面更精准,没有任何含糊让人误解之处,且解读更深刻。

差距并非是生来就有的,而是在一层层细微的“行差走错”间拉开的。

修行之途,若是从起始处走错了一小步,到后来便是寸步难行。

阮眠据此反过来比对自己前世修行的经历,那可谓是一本杂乱的错题集,能熬到十七岁结金丹真是奇迹。

细细研读,越看越心惊。

……

就在阮眠沉迷读书不可自拔的时候,载着十七八个孤儿的渔船正摇摇晃晃地飘荡在海上,朝着东方全速而来。

船上的小阮眠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清醒,便跑去和二狗三喜在甲板上跳绳。然后被齐红姐姐抓着辫子一通呵斥,赶回安全的船舱里头,继续窝着。

一行一举,都如往常,没有丝毫异样。

只是船上所有的孩子都对未来仙门中的生活怀揣着希望,三句话不离蓬莱仙宗,她却从不搭话。

小阮眠在两日前醒来之后,脑子里突然多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她说她是来自未来的“大阮眠”,给她留下的信息是为了告知她大饼所描绘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船行的终点不在蓬莱仙宗,而是在魔域。

她不能解释这样玄幻的事件,也没法相信一向最温和的大饼哥哥会对自己人下如此狠手。

她要等,等船靠码头的那一天,眼见为实。

看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她的臆想。

……

五日后,阮眠如痴如醉地啃完了第一本法决,很快陷入了断粮的危机。

看着口袋里可怜兮兮的五十八点功德值,终于想起了夏荷院中的小鲛,一拍脑门:“啊!我好像很久没去看他了吧!”任务进展也该推一推了。

十一:“你连你自己都丢在海上几日不管,能想起小鲛很不错了。”

阮眠在寝宫内翻桌倒柜:“那不是有你帮我看着呢嘛。”

与她预测的一样,小阮眠身上原本的灵魂还在,并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阮眠对自己很有信心,自然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她伙同大饼一群人都在海上飘着,更不会有其他风险,只拜托十一稍加照看,就可以暂时放养了。

按照十一的意思,她们本是同一魂体,因为极端情况而相聚在同一时空之内。

这种分离的情况太过特殊,不会长久存在,或许等她再穿回原身几次,两人的灵魂就会融为一体,记忆共享了。

阮眠觉着怎么都好,选择静观其变。

终于找着了一把趁手的大铁锤,捏在掌心掂量掂量了重量,推门而出:“走,看小鲛去!”

十一:“?”

你看小鲛带大铁锤做什么?

……

夏荷院。

莲池中的植物的生命力惊人,五日之前还残破萧条,眼下却已是生得亭亭玉立,碧波连天了。

池水不比寒潭水,被阳光一照,温度便要上升许多。

小鲛不喜欢温水,原是难受的,但想到不必日日都被取血,似乎也不是不能容忍。拨弄着如伞盖般的荷叶,拼凑出一片可容身的阴影,午后正好能躲在下头乘乘凉。

阮眠来的时候他正在忙前忙后地捯饬他午憩的小窝。

开门的声音将他吓得一个激灵,池面残余的水纹纷乱且急,搅动一池荷花摇曳生姿。

阮眠关上门走进来:“是我。”

“……”

这声说了等同没说,没有人出来迎接她。

阮眠丝毫不介意,笑容温柔依旧。

扫眼池边上似乎全没被人动过的药瓶:“我留给你的伤药怎么不吃?几天不见,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那温柔的笑容在十一看来,全是虚伪。

说来令人感慨,恶人并不总是长着一张狰狞面容的。

譬如风荷,她就有一副极具迷惑性的外表。看着娇小柔弱,纯真无害,若收敛气息地坐在人堆中低低咳嗽个两声,势必有一大堆怜香惜玉的人上来嘘寒问暖。

只不过她身处高位惯了,从不在人前示弱,在魔域总阴冷着一副脸。再加上喜怒不定的性情和残暴血腥的手段,才成为人人惧怕的魔主,叫人自发忽略了那张惹人怜惜的脸蛋。

阮眠就不一样了,她能腆着脸,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这一优势发挥出来。

发挥出来去哄骗一只纯真的小鲛。

……

小鲛看她这架势,就知道今日他不出声是不行了。

但没有和她闲聊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问道:“风银死了吗?”

阮眠哽了一下:“呃,没那么快,少说还要三个月。”

“……”

那他和她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但阮眠不肯放弃,在那没话找话:“你在这住的舒服吗?水温合适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隔了一会又试探道:“唉,那要不我先帮你把锁链解开吧?”

解开锁链,解救任务的进度应该能往前面推一推,但需要皎厌离的配合,让他答应许人近身。

毕竟那些玄铁都是直接焊在他的骨骼之上的。

皎厌离警惕地盯着她,想也没想得拒绝了:“不要。”

阮眠耐心:“你不疼吗?”

皎厌离扶着手腕上垂下去的锁链:“伤口长好了,不去撕开是不会疼的。”

岸上魔主的身影,在池面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小鲛就蜷在那片阴影下,小声:“我很怕,伤口撕开之后又要被重新钉上玄铁,反反复复,就再也好不了了。那样才疼呢。”

阮眠:“……”

原主真该死啊。

他这样吐露心声的大实话,实在让人无法招架。

阮眠连诱骗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收起早早预备好的、用来砸断锁链的铁锤,转而琢磨着怎么徐徐图之,彻底解下他心中的郁结与防备,接受她的救援。

……

鲛人和人一样,是群居动物。

皎厌离还是个未成年鲛,一个人呆久了会出现心理障碍,长此以往会变得愈发的孤僻,不愿与人沟通了。

阮眠怕她一个人待着孤单,特地派人去海边抓鱼,丢到夏荷池中给他作伴。

小鲛被这样的阵仗惊呆了。

呆愣愣地看着流水似的大鱼被倾倒进他的池子里,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亮晶晶眸子出卖了他的好心情。

阮眠心想这波稳了,满怀期待地回去等了一夜。

盯得眼睛发花,进度条方颤颤巍巍朝前进了百分之一。

阮眠:“?”

这合理吗?

难不成他是条社恐鲛,并不喜欢和其他物种的大鱼作伴?

不应该啊,那些鱼都是她特地从深渊海弄上来,说起来都曾经是他的邻居。

深海鱼嘛,丑是丑了点,但他不能这么认生吧?

……

隔日一早,阮眠又去了一趟夏荷院。

漂亮的莲池一夜之间被嚯嚯干净了,有些是被鱼啃的,有些则是被水波波及折断的,残骸还漂浮在水面上。

深渊海中的大鱼们都密集拥挤地聚集在莲池的东南角,剩下的范围都是小鲛的。

阮眠看过去的时候,他手里还抓着一块剃干净的生鱼片来不及嚼下。

慌里慌张,吸溜一下,吞了进去。

匆匆转身躲避她的视线,不经意暴露了腹部那微鼓的曲线。

动作稍显艰难地将自己藏进了叶下,收腹。

随后小小,小小地,打了一个嗝。

阮眠:“……”

别太荒谬。

我是给你投食来了?

……

阮眠将剔得干干净净的鱼骨打捞上来,在岸上堆出了半人高的小山。

这饭量,看来是和大鱼做不了好朋友了。

或许可以另辟蹊径,给他送两个小孩过去。

小鲛身世凄惨,但纯真的天性并没有被抹杀,应该能和小朋友玩到一处去。

可是问题来了,在哪找纯真可爱的小孩子呢。

这可是魔域啊……

……

魔域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罪仙城,很好地解释了它的由来。

两百多年前,天元大陆进入一段史无前例,混沌无序的至暗时期。

皇族荒淫无度,昏庸无能,各大诸侯纷起夺权。

乱世中,礼教纲常被世人摒弃,当道德再也无法约束人行为的时候,便会最终演化出全员恶人的地狱之景。

当权者喜食人肉,则手下之人为其圈养一城平民,屠城摆宴,在尸山血海之中载歌载舞。

种种传说骇人听闻,罄竹难书。

如此混乱的世道,极快地消耗了天元大陆的气运。

两百年前,天道终于降下名为“天启”的神迹,选定了五位神子,赋予他们判定世人罪罚的能力。

然而乱世如斯,有罪当杀之人太多。

若真要铁面无私,大开杀戒,则天元大陆留存之人不过三成。

于是便有了折中之法——罪仙城的存在。

既然杀不尽,就把他们丢到荒野,让他们自生自灭。

……

获罪的修行者会被神子在灵魂之上打上烙印,丢入罪仙城,判处□□。

当年最穷凶极恶的一批,未能被赐死的,一律被判处了两百年的罪刑。

罪仙城游离大陆之外,四面环海。天降的无相结界封印住其边界,深渊海附近还有一群战力强大的鲛人做守卫。罪仙一旦入内,便绝无越狱的可能。

至少前一百多年是这样。

事情出现转机,是因为魔域迎来了一位“天降猛女”。

原主,风荷。

……

风荷出生自天元大陆上最鼎盛的七大家族之一的风氏,且还是正儿八经的嫡系一支。

不晓得究竟犯了什么样的大错,连风氏都没能保得下她,被流放到了魔域。

风荷到了魔域后依然不安分。

阮眠根据在十一那零碎打听到的消息得知,她应该先是用计谋诱骗了鲛人,将守卫在魔域附近的鲛人尽数屠杀之后,再想办法从魔域中送人出去,和外头的风氏再次搭上了线。

于是风金风银被送过来相助于她,风荷就此坐稳了魔主的位置,也彻底打通了魔域和天元大陆之间的航线。

……

风荷当年想办法送出去的人,就是在魔域中寻的几个十多岁小孩子。

魔域结界的限制只针对有烙印的罪仙,并不针对罪仙的子嗣。

天道奉行生而无罪论,对他们没有任何的限制。故而那些孩子也为魔域的开放留下了隐患,过了一百多年,终于爆发。

阮眠深知人性的善恶都在一念之间,并不是父母出身就能简单决定的。

可这世上能有几朵莲花能出淤泥而不染?

他们就出身在罪仙城,从小目睹的便是无尽的恶与狡诈。

要在一堆穷凶极恶的罪仙之中挣扎出生机来或许还有可能,于此同时还要保持周身的干净,那就太难太难了。

这就是现实。

也许只能去码头逛逛。

刚被从天元大陆运过来的少年少女们还没来得及被魔域的污浊污染,大概还能和小鲛做朋友,不会把他带坏了。

只是魔主渡劫之前暂时封闭了海运,最新的一批就是小阮眠所在的渔船,还有大半个月才能到。

阮眠啃着指甲,那不是急死人了么。

十一咳嗽一声,含糊建议道:“宿主,魔域之中还有一些救赎任务可接。”

阮眠眼前一亮,对啊!

养一只羊是养,养一群也是养,小羊们还能凑在一起做伴儿呢!

……

夜深露重,荷叶之上聚起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子。

小鲛靠在锁链上仰望天上细碎的星辰。

无聊时尾巴轻轻一点,晃动了荷叶,那圆润的水珠便像是活过来一般,在绿盘之中欢快地晃荡起来。只是跑得太急,一个不察,滚进了池中,眨眼消失不见。

小鲛惋惜地啊了一声。

正要抬手撒些水珠还给绿荷,寂静的院墙之外突然冒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皎厌离:“?”

这小半月来除了魔主,没有人再进院子打扰他。

也许只是巡逻的魔将最近换了路线,走到了附近。

即便心中如此作想,皎厌离还是飞快地躲进了池底,藏在莲叶的缝隙之间朝外窥视。

随后眼见着两个黑衣人翻过并不算高的院墙,跳进了夏荷院。

……

“钱、钱哥,这真的能行吗?听说魔主最近可宝贝他了,还特地命人去海边捕鱼,咱们这样会不会……”

“小声点!”

另一个黑衣人喝止住了他,“你懂什么,魔主还能真把他当回事不成?她都亲自把鲛人灭族了……眼下不过换了种调/教的方式,找他逗个趣儿罢了。”

皎厌离:“……”

小鲛对声音很敏感,立时辨认出来,那是之前天天来取他血的管事的声音。

钱全嗓音虽然冷硬,但自个的身体也在发抖,心跳快得好像要从胸腔子里蹦出来,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他先头奉命每日为魔主取鲛人血。鲛人血是多好的东西,明眼人一看便知。

好在魔主每日喝血并没那么苛求剂量,于是他便壮着胆子每日从中克扣了一些,又或者偶尔给鲛人丢些补品,多取一些鲛人血,放在黑市中倒卖。

说是匿名卖家,可能搞到鲛人血的整个魔域就他一人,他的身份在买家看来就好像是和尚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

不过从他这买血的都是大主顾,他也因为掌握着这笔生意的渠道而得了大主顾们不少的照顾。

有人撑腰,他的胆子便逐渐大了起来,趁着魔主闭关发了一笔横财。

万万没想到,魔主出关后,这鲛人便突然被她圈养起来,不让碰也不让吃的。

他一下没了油水事小,那些大主顾们舍不得鲛人血的好处,发起怒来事可就大了。

他昨夜起夜的时候,险些被一块极品灵石砸破了头。

那灵石外头还裹着一张血书,说若他搞不到鲛人血,就要喝他全家的血。

钱全吓破了胆,又听说因为小鲛怕生,夏荷院附近几乎没有魔将守卫,这才铤而走险,叫上自家的堂弟钱不为走上一趟。

取血而已,熟门熟路。

“你可想清楚了,不搞到鲛人血咱们全家都死!”钱全一边紧张地东张西望,一边拉扯挂在池边的锁链,要将沉在池底的小鲛拉出来,“但如果咱们机灵一点,不被发现,荣华富贵的日子就还保得住!”

钱不为虽然怕,但手上的动作比钱全还要利落几分,盯着池中泛滥起的水花:“可是,可是他不会喊吗?”

“老子这么久就没听他喊过。”钱全嗤笑了一声,虚声道,“要不是上次魔主来,他开口说了一句话,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

莲池是深水池,没有碧月寒潭里的浅石滩做缓冲。

他取血不方便,只得一把抓住小鲛的头发,强行将他从水中提起来。

入手的触感细腻柔顺,叫人心神动摇。

钱全轻蔑道,“就算他想喊又能喊谁呢?魔域之中谁不想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亦或者……惦记他这张绝美的皮相,将他压在身下,肆意凌/辱?像我这种只取他血,而什么都不干的大善人已经很少了,他应该知足的——”

话音未落,钱全手下向来犹如牵线木偶,任人宰割的小鲛突然抬头看过来。

他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便感觉脖颈一紧,被一道粗重的铁链死死缠住了。

紧接着被一股巨力牵拉着,噗通一声栽进了池水中。

钱全瞬间慌了。

张嘴想要呼救,又想起自己正在“盗窃”,如若被抓一样是死罪。

而他在水下也不可能是鲛人的对手。

救、救我!

钱全在水下发不出声音,无助地朝钱不为伸着手,渴望堂弟能拉自己一把。

那特制的玄铁铁链在水下太沉太沉,压得人骨骼生疼,即便皎厌离没有再按住他,他也始终无法探出水面。只能眼看着自己越陷越深,一点点沉进池底的淤泥之中。

而岸上的人苍白着脸,惊慌失措地驻足观望片刻,见着钱全沉了底,难以施救,便头也不回地翻出了院墙,跑了。

……

无论多少次旁观,皎厌离都震惊于人类的凉薄与绝情。

从钱全和钱不为相似的五官来看,不难判断他们应该是所谓的血亲,事到临头,却连最基本的援助都做不到。

修行之人不会轻易地被淹死,钱全的挣扎和咒骂还在持续着,面目从震惊到狰狞,又从狰狞又到绝望。

皎厌离对杀人没有兴致,厌恶地离远了些。

而池中其他深海的大鱼却像是闻见了香饽饽,缓缓游动着身子,靠了过来……

……

阮眠在夏荷院中闻到了一丝血腥之气。

终于找着由头嘚嘚跑过来关心他:“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是不是和其他大鱼打架受伤了?”

皎厌离没有说话,潜入池底良久,窜出水面,朝她扔了个东西。

阮眠接上手一看。

嚯,好家伙,大腿骨。

“你杀……”阮眠掂量了一下腿骨,斟酌一番,换了个委婉的措辞,“你吃人了?”

皎厌离蹙起眉。

阮眠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换了另一套说词:“哦,我知道,是谁不长眼掉到你池子里淹死了吧?”

吧嗒一声。

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珍珠砸在了水面上,溅起涟漪无数。

阮眠看呆了。

听到皎厌离抽噎着哭诉:“他把我的池子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