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左右张望,得见魔侍们跪拜的方向的确只有她一个人无误,托住了自个险些脱臼的下巴,压着嗓子,震惊:“我?魔主?”
十一:“是。”
阮眠尾调哑得都要劈叉了:“魔主不是早就死掉了吗?怎么着,真是借尸还魂啊?”
十一:“宿主,现在是天启一百九十一年。”
天启一百九十一年……
而她上一世死的时候是天启一百九十八年。
把时间这么一对,阮眠麻了:“时间往回倒了七年、原身是魔主这么大的事,你不能提前跟我说一下?”
十一的语调颇显无辜委屈:“你没问。”
阮眠当场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坑惨了。”
……
她就知道自个没那么好的运气,不仅免去几百年的奋斗直接做老神仙,还能公费洗白做个好人,原来反转在这儿呢。
一切都是因为她现在是恶贯满盈的罪犯头子,整个天元大陆最臭名昭著的魔主,风荷。
若她没记错的话,风荷魔主的大限就在天启一百九十一年。
这年也是魔域百年内最血腥混乱、风雨飘摇的一年。
不仅因为风荷魔主意外身死,还因为魔域通往天元大陆的秘密航道被彻底打通,且这条航道原先就掌握在风荷手中。
新鲜且无人守护的肉包子摆在面前,自然引人争抢。
魔域各势力明争暗斗,相互倾扎,战火绵延七年未能彻底平息。
……
魔域眼下的局势如此复杂,阮眠要早知道自己重生成了风荷,能这么欢欢喜喜地追着光团的指引,直接出洞来吗?
给魔侍们撞了个正着啊!这怎么下得来台!
魔主渡劫失败,修为尽毁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动作快一点,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她就能入土为安。
阮眠这头焦头烂额着,那头十一极没眼色地冒出来,小声提醒:“宿主,你要救的人就在前头,再靠近一点咱们便能接任务了。”
阮眠气不打一处来,错着后牙:“我都自身难保了,还救他?大家一起早死早超生吧!”
……
一场对峙的局面,双方都吓得够呛。
魔主久久不言语,无声的威压迫得人肝胆欲裂,剪影中明显透露着七分不悦。
管事的没多时便已汗流浃背,心惊胆战于自己先头冒犯的言论不知被魔主听去了多少,又不知道她杵在这里既不发难又不发话,是要做什么。
硬着头皮主动开口:“恭贺魔主出关,奴、奴等正在此处取鲛人血。”
“鲛人血?”
沉默了半晌的魔主终于开了口,嗓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震惊。
阮眠眯起模糊的老花眼,尽力朝碧月寒潭这边看过来。
是她想的那个鲛人血吗?
管事的眨了下眼,飞快地朝阮眠的方向瞥了一眼。
心中起疑却并未声张,连连点头:“是,是……料、料想魔主不凡,定能很快出关!奴便提前为您取了鲛人血备着……”
这借口,怕是连狗都不信。
龙一暗地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悔恨无极。
舅舅把他塞过来,原是让他做个体面又轻松的活计,说起来是在魔主身边伺候的,搞不好日后更有晋升的前途。万万没想到第一天上工就是管事监守自盗,还被魔主撞见了。
魔主有多疯,魔域之中谁不知晓?跪在他前一个身位的粗衣男人早都尿了一身。
咚——
咚咚——
魔主拐杖的声音临近,像是催命的鼓,最终停在他身边。
龙一口干舌燥,心中直呼吾命休矣,听到一句冷淡。
“让开。”
他的耳膜轰鸣着震天的心跳声,险些没听清这声吩咐,直到管事的踹了他一脚,才连滚带爬地让到了一边。一动不敢动地趴在刺人的荆棘丛中,眼睁睁地看着魔主从他身边经过,走向鲛人所在的水潭。
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魔主本尊。
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兜帽拉起来,脸上也带着乌黑的面纱,唯独露出了一双混浊的眼睛。不知是否是他心理作用作祟,那双眼睛看着格外的森冷而阴戾。
残月吝啬布下的光线幽暗,他看不清魔主的面容,只瞧见她裸露在外的手布满了褶皱,还在轻微不自控的颤抖,像极了他年迈行动不便的奶奶。
龙一:“?”
他心下疑惑,却不敢说。
魔主今日之行为怎么与传说中的暴戾嗜杀不太一样,出了这样的事,居然没见血。难不成真信了管事的鬼话?
缓过神来的管事更是皱起了眉。
若魔主渡劫成功,怎会苍老至此,且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灵气波动呢?
……
此局要破,先得稳住。
就像是在村口遭遇了恶犬,你若战战兢兢转身就跑,势必引来恶犬们的凶猛追击。你若云淡风轻,说不准倒能唬住他们。
阮眠如斯安慰自己,只当无事发生,从四魔侍身边经过。
然而刚靠近水潭边,那半埋在岸边泥土中、生锈的粗壮铁链骤然被一股巨力牵扯得弹起,击打水面,发出一片哗啦巨响,溅起水花无数。
前一刻还恬静躺在水中的海妖,毫无预兆暴起,露出一口细密而锋利的牙齿,照着她的脖颈狠狠咬上来。
那骤起的暴戾杀机,吓得距离最近的龙一一声惊叫,抱头后退:“啊!!”
但阮眠纹丝未动。
锁链紧绷到极限,却短了那么一寸。
恰好地限制住鲛人的动作,死死禁锢,未伤到她分毫。
阮眠负手而立,神色未变。
在纷散的水花中,从容垂下眸,近距离地打量鲛人的面容。
大概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细腻白皙的脸颊两侧乃至脖颈处都显现出浅蓝色的鳞片,以坚硬的鳞甲掩盖住了原本柔软的皮肤。
缩成竖条、血红的眸中,带着鱼死网破的恨意和空茫的绝望。死死地盯着她,难以置信:“你……没死?”
整个人湿漉漉的,宛如破碎的美玉。
阮眠恍惚着,喃喃:“鲛人……”
活的。
看来重生回七年前也不是全无好处。
……
她竟然不怕鲛人!
面对鲛人突然发起的袭击,反应如此淡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管事眼瞅着如此境况,心里刚起的小嘀咕又被按灭了些。
若魔主真成了废人,又怎敢去招惹与她有血海深仇的鲛人?
管事的脑中急转。
难不成魔主是故意借着渡劫的由头,收敛气息,伪装成废人,以作试探。若有人流露出一丝不恭之心,她便会借此发难,排除异己?
他心中七拐八绕地想了一圈。甭管是真是假,魔主是想扮猪吃虎还是唱空城计,他都不想做那个试毒的人。
将头埋下去,弓着身子膝行两步,上前道:“魔主恕罪!海妖的脾气实在倔,这全身骨头都碎过一次了,还是不肯服软,三不五时地发一回疯……都是老毛病,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罢,又将取血的玉碗双手奉高于头顶,谄媚:“您喝口鲛人血,消消火吧。也正好您渡劫刚出关,能补补身子。”
……
阮眠就等着这句话下台阶呢,暗自长长松了口气。
瞥眼鲛人近在咫尺的尖牙,脑仁直发麻,小心地退后两步,接过了管事手中的玉碗。
她哪是淡定,她是根本没料到鲛人会突然扑人。
既然被扑了,便只能硬着头皮干挺着,不能在众魔侍面前丢了魔主的威风,露了怯。
得亏她这位置挑得准。
否则进一步被咬了喉咙血溅五步,退一步暴露了自己虚张声势横尸当场。
和死亡擦肩,差点嗝屁。
只是印象中,鲛人分明是容色无双又极温和善良的物种,不该如此残暴才是。
但捋了捋他现在的处境和魔主之间的关系,倒也不难理解。
……
三个低等魔侍此时方终于找回了丢失的眼力见。
在魔主退开之后,匆匆上前按住禁锢小鲛的锁链,要将作乱的海妖拖走。
魔侍从不知怜香惜弱,三人合力的拉扯之下,小鲛整个人倒砸进水潭内。
本就薄弱的鳞片撞击在浅滩尖锐的石头之上,或折断,或掉落。丝丝缕缕的血红色从他身上蔓延开来,若凄美的雾衫。
整个过程,从头到尾,小鲛都没有发出一声哭喊,倔强地沉默着。
阮眠旁观了片刻,撇开视线,一一扫过在场四位魔侍的面容。
末了,在心里问十一:“这任务多少功德?这可是最大的一团蓝光任务点。”
十一心惊于她的冷血与淡定,却又不知宿主为何回心转意了,刚才还说要小鲛早死早超生来着。
害怕她再撂挑子,适当地调高了一点报酬:“两百。”
阮眠:“呵。”
找它兑一条命十万,救一条命就给两百?这买卖之间的差价还挺高。
十一:“……四百。”
阮眠没想到它会主动加价,意外挑眉:“看来你很想让我接这个任务?”
十一:“八百。不能更多了。”
阮眠:“……成交!”
……
阮眠接下高回报的任务,垂下眼,不再去看潭中的小鲛。
举起玉碗,将鲛人血搁在鼻下闻了闻,没有想象中的腥味,居然还掺杂着一丝药香。
听魔侍们的言论,从前的魔主是要天天进补鲛人血的,连她都爱喝,这必然是什么大补之物。
阮眠想都没想就准备吨吨吨,被十一惊叫地拦住了。
“宿主,吞喝人血是要扣功德的!”
十一被阮眠超低的道德底线给惊呆了,她都亲眼目睹小鲛的惨状了,居然还下得去口,去喝他的血!
说时迟那时快,阮眠听到它的声音时,唇齿之间已然尝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
阮眠动作一顿:啊这。
这不怪我吧?
她同样不太理解十一的标准,这血都放了,又不是扒着鲛人的脖子啃,为什么要扣功德。
不喝,倒掉?
再说魔侍们都看着,她要真宁愿倒掉都不肯碰鲛人血,岂不是崩人设。
十一听得到她内心的驳斥,无言以对。
看在她只碰了一滴,且最终住了嘴的份上,抬抬手放过了她:“……下不为例。”
然而仅是沾在唇边的那么一滴,却让阮眠的身体瞬间起了变化。
手背上干瘪的皮肤以肉眼可见速度充盈起来,拉平了皱纹,再次变得柔软水润。
“?!!”
阮眠抬手,往胸前一按。
细腻,柔软,紧致,弹性十足。
这鲛人血居然有能让人返老还童,青春永驻之效!
阮眠再看鲛人,眼神都深了。
十一深刻地意识到宿主这“灰色人物”的判定不是白来的。
不得不提醒她:“宿主,这是咱们要救的人,不是金山银山,请您冷静。”
阮眠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拔开视线:“……我知道。”
……
她总算明白深渊海的鲛人为何会落得灭族的境地。
怀璧其罪,还正好和恶魔做了邻居,实在可怜。
阮眠将玉碗攥在手里,抬起头,像是抿了一口茶后的停顿:“你说这小鲛还不肯服软?”
嗓音也跟着恢复了年轻,听得顺耳多了。
管事不知魔主为何突然问这个,一边拍着马屁:“恭喜魔主重返青春。”一边忙不迭地应,“是,是。”
阮眠:“嗯,看来还是调/教得不够。”
管事眼珠子一转,顺着她的话头:“听闻鲛人肉极其鲜甜,您若是想吃的话……”
阮眠:“……”
你们魔域的人,这方面还真是上道啊。
她拉下掩面的纱巾,对上水中小鲛阴郁沉寂的眸,微微一笑:“……鲛人这么漂亮,怎么可以吃鲛人?你们把他送到我房间去,我自有妙用!”
嗓音暗哑,表情诡异。
小鲛差点当场自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