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规的赌场是不会像江湖上那些“杀猪盘”赌局一样有那么多黑心的套路。
在限红和抽水两个大杀器的帮助下,赌场根本不需要使用任何手段,只需要保证客源,便能很自然的令所有赌客的钱都最终流向他们的荷包。
不过,不玩脏的,并不代表赌场就没有自己的心机。
在某种意义上,赌场也属于“商家”。
而作为商家,自然知道得用户体验者得天下。
至于如何提升用户体验,那就得用到一个由诺贝尔奖得主,著名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内曼提出的“峰终定律”。
所谓峰终定律,即是说人们对一件事的印象,往往只能记住两个部分。
一个是过程中的最强体验,峰;
一个是最后的体验,终。
过程中好与不好的其他体验对最终印象影响不大。
瑞典家具巨头宜家便是“峰终定律”的忠实拥趸者。
它的“峰”就是过程中的小惊喜,比如便宜又好用的挂钟,好看的羊毛毯以及著名的瑞典肉丸。
它的“终”是出口处1元钱的甜筒冰淇淋,1元钱比外面便宜多了,看似赔本,却为宜家带来了极佳的“终”体验。
当人们再回忆起宜家的购物之旅时,就会更多想起“峰”和“终”的,忘掉那些它里面宛若迷宫般的商场,很少的店员,以及必须自己上货架搬物品的麻烦,从而觉得整体行程都非常棒。
而作为赌场,光有峰终定律远远不够。
实际上,当你作为赌客走进赌场的一瞬间,你就已经掉进了一个被顶尖心理学家利用“社会工程学”打造出的人性监狱中,让你毫无察觉的将赌博持续进行下去。
比如,赌场都是没有钟和没有窗的,这是为了让里面的赌客没有时间概念,感受不到外界的环境,继而在赌场长时间的待下去。散客大厅的地毯和香水用的都是最家居最舒适的那一种,营造一种让你“安心”的氛围,不会对赌场产生本能的陌生和戒备。
氧气机定时往赌场输送氧气,令赌场的含氧量总是大于30,让客人长时间处于兴奋状态,不知疲惫。所有地方都不会放镜子,因为镜子中会让赌客看到真实的自己——那种输钱之后无法掩饰的憔悴,疲惫又残忍的表情,会瞬间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打破他们心中的幻想,令其及时收手。
场务来回端着的盘子中,如果不是赌客特别需要,只会放上最苦的咖啡,那一点也不好喝,但足够让你振奋精神。
最后,再加上抽水——赌场会从你每一次下注中抽大约百分之五作为所谓“运营费”(提供场所免费酒水等服务),即是说,如果是1:1的赔率的游戏,输了你一分也得不到,而如果赢了,你下注100块,最终到你手里的钱只有195块。
以及限红——正规赌场不会作假,但赌博始终是一个概率游戏,正常概率下赌场和赌客赢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而限红并不是为了让顾客输得少,而是防止顾客赢得多,因为当一位顾客拥有“足够多”的钱,每一次下注都比上一次多出一倍,但最终他总会把所有钱都赢回去,而限红就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长远赌下去,参考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加上抽水,那赌场就一定会赚。事实上,就算在贵宾厅中的所谓“无上限”投注,背地里也是有一个上限的,这个上限或许是一百亿,或许是五百亿,但考虑整个世界也不会有几个百亿级富翁会在一次赌博中下注这么多,所以才会统一称为“无上限”。
完成以上这些,一个初具规模的正规赌场,便可以投入运营了。
但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不会的,这些只是“基础”设施而已。
更重要的,还是风水。
著名威尼斯人的“赤龙面馆”从风水上是扰乱思维用的,龙口向上,不死也伤。另一个风水局,是扶手电梯安装在路中央,而不在两侧,以阻赌客运势。进门第一张台的荷官通常是专门挑选过的,煞气足,抵消顾客的锐气。
而葡京酒店外面的两只貔貅又名天禄、百解,代表可招财聚宝,金银珠宝只能进、不能出,要让赌客的钱进了赌场再出不来。
而如果你在这“重重陷阱”下有幸赢了钱,恭喜你,出了赌场之后就是一排排赌场开的奢侈品商店,赌赢的人总会不由得多买几件犒劳自己或者送给家人,而这些收入也会进入赌场腰包。
而在这些众多明面心机的包裹之下,还藏着许多的小细节。
其中有一个便是如果你不主动提出,那赢钱后,散码都会被荷官凑成整码给你,这样做一方面是让你越赌越大,另一方面就是单一块的筹码,让赌客不会像一大堆散码那样扔出去输掉后而感到有“心理压力”。
奥斯陆赌场21点3号游戏台的荷官叫阿克塞尔,是个挪威白人,五官立体,英俊潇洒,现今三十岁,有着五年的大厅荷官经验,是个资深的优秀员工,见多识广,遇到过各种各样赌客。
但现在的他,却很头痛。
因为面前有个神经病一样的人,将赌场最大的整码当散码一样乱丢。
“先生,很抱歉,我们这块台子上的限红是一百万,所以您只能下注一百万筹码。”阿克塞尔对2号桌正喝着冰奶茶的袁安报以灿烂微笑。
“我下了多少?”袁安推推自己的蛤蟆墨镜,放下奶茶,对自己刚刚随手扔的筹码失去了记忆。
“您扔了八块进来,整整八百万。”阿克塞尔刻意将八百万读得很重,想让面前的小伙子明白自己到底在干嘛。
“好麻烦啊,又有什么限红,啥时候才能输完……”袁安不耐烦的挠挠头,对身后围观他的人感到焦躁,小声念叨一句。
“您说什么?”阿克塞尔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你叫……”袁安凑近看阿克塞尔胸口的姓名牌。
“我叫阿克塞尔,先生。”
“阿克塞尔,你中文说的真好。”
“过奖了先生。”
“阿克塞尔,我跟你商量个事儿,”袁安拱着手,小心翼翼的说道,“你们老板反正不在,你悄悄给我发八副牌,我一局就玩完,怎么样?”
“先生,赌场的每一张游戏桌都有监控的,我作为荷官是不能与客人进行这种规则外的‘动作’。”
阿克塞尔十分耐心的科普,但此时已是满腹疑问。
几年的荷官生涯,他倒也见过一些豪客,但就算再富的人,在散客大厅扔出一百万筹码限红参赌时,脸上都会出现难以控制的兴奋和欲望。
赌博本就是一件正向循环的事,如果你不喜欢赌,你就不会赌得大,如果你赌得大,就证明你想赢,如果你想赢,那脸上一定会出现被欲望控制的表情。
这些年,那种几乎会在每个赌客脸上出现的“强欲”表情,阿克塞尔没见过一万,也有八千。
但眼前这位穿着阔绰的亚洲年轻人脸上。
完全没有那种东西。
相反,他整个人表现出来的状态,就好像是非常讨厌赌博,非常讨厌赌场,也非常讨厌面前的金钱。
这是什么世界奇妙物语?
不喜欢赌来赌场干嘛?还带了一两千万?
故意输掉?图个啥?
阿克塞尔想不通。
但这不怪他。
因为袁安更想不通。
在进赌场前,言星河给他和成岚交代了两件莫名其妙的事:第一件是什么游戏都可以玩,但要“合理”的输光兑换的筹码,第二件是不要搭理任何向他们搭讪的人。
从津城到妈港,算上去18k社团地下钱庄兑换港币,袁安和成岚已经搬运了五次五千万的现金,累得他们闻到钱的味道就反胃,来到赌场,负责交换筹码的是君陌,他们更是没有经手过现金,没有看到兑换台钞票的清点过程。
所以。
本就是未谙世事高中生的他们,在重重刺激下对“金钱”以及手里的“筹码”,完全失去了任何概念。
在别人看来那是能够换取一生幸福的一千多万,对这二人来说,就是阻止他们赶紧输完后去吃奥斯陆赌场外最有名老太蟹黄粥和海鲜刨冰的“累赘”。
而更让袁安生气的,是他根本输不完!
因为每张赌桌上,都有神经病一样的限红,每次最多只能让他输一百万!
加上他又莫名其妙的手气不错,在百分之五十的赌博游戏概率下,玩一圈下来,加上抽水,他倒赢了两百来万!
袁安原本就讨厌赌博这种不讲技术含量的运气游戏,也讨厌自己被别人围观讨论的社恐现场,手里一筐子“破烂筹码”还迟迟输不了,搞得他非常火大。
“行吧,开牌开牌。”袁安看到阿克塞尔推回来的七块筹码,将它们随意叠在一起。
这是一张三人小台,袁安的两边都没有坐人,确认袁安的筹码后,阿克塞尔展示双手,从牌盒中快速派牌。
21点的规则很简单,纸牌a可以作为1也可以作为与花牌搭在一起的11点,纸牌2到9都是各自对应的数字。
“花牌”10,j,q,k都作为10点。
因为袁安直接将限红拉满,所以场上的最高倍数也就是一赔一,没有什么五小龙五花龙这种“翻倍”的牌型,只由阿克塞尔代表的赌场庄家,与袁安代表的赌客闲家进行大小比较。
哪边发的牌更接近或等于21点,哪边就获胜,相同则是平局,赌场退回筹码。
每人一开始都发两张牌,庄家一张明牌一张暗牌,闲家两张明牌。
庄家的牌叫到大于17点后就会主动停下来,而闲家可以根据庄家的一张明牌判定自己要不要继续要牌凑到更大,比赢庄家。
在阿克塞尔专业的手法下,四张牌很快发到桌子上。
他的明牌是一张9,暗牌不知。
袁安的两张牌都是k,一共20点。
这种牌型,只要袁安不继续“要牌”,那获胜的概率是百分之七十五。
可以说,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继续要牌,去赌那个只有十三分之一机会出现的,能让他稳赢的a(1点),凑够21点。
但袁安从跟着言星河来到妈港开始,就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无脑相信言星河并坚定不移执行他计划的无情工具人。
“诶,”袁安想起刚刚阿克塞尔跟他科普的规则,看着桌面上的牌型,眼前一亮,一拍面前的扶手,兴奋的看着阿克塞尔,“我可以要牌吧!”
“……”阿克塞尔作为专业荷官,本应该秉持着“对赌场有利”原则,快速且专业的回应赌客的咨询和疑问,但现在,他罕见的沉默了。
“那个,先生,我是不是没有讲清楚规则……那我再讲一遍,就是如果您的牌超过了21点,就算是‘爆牌’,而只要爆牌,不管我是什么点数,庄家都会赢你下注的筹码。”
阿克塞尔掏出上衣口袋中的丝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满脸微笑的提醒道。
再有一年,他的大厅荷官工作经验就叠满,拥有去贵宾厅服侍豪客的资格。
所以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上级派来验收他工作能力的检验官。
这是想告诉我,拥有很多钱的豪客们,都是一群神经病的意思吗?
“我听明白了!要牌!”袁安发现了几率很大的输钱方法,异常兴奋。
“好的先生,祝您好运。”阿克塞尔微微叹了一口气,从牌盒中抽出一张,滑到桌子上,翻开。
竟然是一张黑桃a!
刚好给袁安凑齐了21点!
“怎么样怎么样,这算是11点吧,我是不是爆掉啦!”袁安挫着手掌。
阿克塞尔没搭理这茬,翻开自己的暗牌,是一张老k。
“庄家19点,闲家21点,闲家胜。先生,恭喜发财。”阿克塞尔换上职业的假笑,因为要抽水百分之五,所以他将九十五万的散码叠到袁安下注的一百万筹码上,推回给了袁安。
“不!”袁安抱着头,痛苦的哀嚎。
“安子!救救我!”成岚捧着一大堆筹码,满脸惊恐,从袁安身后的人群中挤了进来,坐到袁安旁边,气喘吁吁道,“我同时玩八台那个角子机,开着最大倍数,眼看都要输得差不多了,但其中一台忽然全屏幕出现‘幸运7’,我莫名其妙他妈的中了什么奖池礼金,给我整了两千多万回来……等等,你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不管啦,来,阿……阿克塞尔对吧?我全下了。”
成岚将手里两千多万的筹码全扔21点桌上,眼神真挚的看着阿克塞尔。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台子限红一百万,您最多只能下一百万……”
得。
又来一个疯子。
阿克塞尔没想到自己在一天之内会提醒别人两次限红规则,擦擦汗,看着因为赢了大钱而陷入慌张的成岚,一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