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这个房间,躺在这张床上,京元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
“他”闭上眼睛,这间隔音很差的房子,总是很吵闹,楼上的小孩在看着电视,邻居家的夫妻有时争吵,窗外是汽车经过的声音,路灯的光倾斜了树的影子,在窗边弯腰。
这里总是吵吵闹闹的,充满人间烟火。
京元坐起来,在这個空间四处游走,“他”是个很有计划的人,会提前把要做的事情,写在便利贴上,一条条粘在书桌的桌面,他有分门别类的账本和记事本,每一天他都会习惯性地翻开本子看。
拉开厚厚的窗帘,推开锈蚀的窗,冷风灌进来,冷白色的月光照亮了那张书桌,很旧的便利贴,纸张因为氧化泛黄,连带着字迹也变得模糊。
非常工整且一板一眼的字,上面记录着一件件小事情,“起床之后记得把肉拿出来解冻”,“明天值班,记得写值班报告”,“交电费”...
每晚睡之前,“他”都会把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写下来。
桌上放着一张合照,装在相框里,一个长发女人挽着“他”的手,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戴着一顶遮阳帽,微微笑着,碎发被风扰乱,朝着身后飘去。
他们站在海边的公路上,身后,碧蓝色的海波荡漾,“他”露出一口白牙,身前摆着一辆摩托车,对着镜头招手,身后飞过一群海鸥,能看到公路
那一天的阳光很明媚,天空纯净的像是洗过,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是钻石一样闪着光。
京元久久凝视着这张照片,他不认识照片里的那个女人,可是却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笑脸,觉得她很美,好像能听到她的笑声。
她是谁?真想和她认识一下?
心里莫名其妙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这种情感并非来自于他本身,像是残留在他身体里的某种突兀的情感。
他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本相册,一本很厚的相册,相册上全是女人的照片,在游乐场,在商场,在餐馆,昏暗的路灯下,朦胧的雨雾中,有一些是合照,但更多的是抓拍照。
相册旁边放着一台有品牌的照相机,就是用这台照相机拍摄的。
照相机相机是她送的生日礼物,被用来抓拍和她约会的瞬间。
忽然觉得很悲伤,她大概已经死了吧。
隐约间,想起了那枚夹在笔记本里的戒指,“苏婉清”,大概是她的名字,那是“他”爱着的女人,或许走到了谈婚论嫁的那一步。
那枚戒指,“他”没有戴在手上,而是夹在笔记本里。
京元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怕戒指弄脏,又想时常拿出来看看,于是在本子里用小刀割出一个小方格,这样每天翻本子,清点物资的时候,就能把戒指拿出来,放在手心抚摸一会儿。
写完了东西,就把戒指放回那个小方格,然后把本子夹好,扣上外皮,装进旅行包里。
手心攥着那枚冰冷戒指的时候,是不是会想起他们相爱过的时光?
京元不知道,他并不是“他”,虽然得到了前身的各项技能,但他从未得到过任何的记忆。
那段时光是一个秘密,只属于“他”和她的秘密,是绝不会让外人知晓的秘密。M..
京元只是一个外来者,如果不是那枚戒指,他甚至猜不到女人的名字,他不知道那段感情是如何发生的,不知道是谁先主动,不知道他们约会了多少次才确定关系,也不知道她坐在摩托车后座的时候,是不是会抱着“他”的腰。
一个人真的能爱的这么深么?
明明连记忆都不存在了,身体却还在怀念,还在回忆那段早已消逝的时光。
“他”独自游荡在这座城市里,背着枪和旅行袋,随行的是一只瘸腿狗,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她一起散步过时走过的街道变得荒废破烂,到处是丧尸和占据道路的汽车,夜晚来临,“他”坐在烛火前,朝外扔着飞盘,逗着那条傻傻的小狗,拿着那本笔记,写写画画,把冰冷的戒指攥到发热。
世界一片死寂,“他”回忆着把“他”抚养大的嗓门很大很要强的母亲,回忆着“他”爱过的女人,回忆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时刻,好像只要“他”不忘记,这世界就还有一部分属于“他”和“他”爱着的人。
纵使这世界已经一片破败,“他”的心却未死,一直为那些早已不存在之物跳动着。
“那才是真正的孤独吧。”京元心想。
他觉得他大概体会到了那种孤独感的百分之一,来自身体的强烈感情,重新唤醒了他人类的那一部分。
恍惚之中,如同大梦初醒,他把手放在胸口,哪怕是微弱的跳动或者震动也感觉不到。
他依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却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
“季守”,京元看着照片上的那个名字,他占据了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终于知道“他”的名字。
京元打开衣柜,看见衣服被整齐地分成两份,一份是工作用的警服,是交警服,另一份是日常穿的常服,挂在衣架上,搁在衣柜里,每一件衣服都被熨烫的很整齐,没有褶皱,因为放置在衣柜里,即便搁置了很多年,也没有蒙上什么灰。
回头看自己的身体,几乎是赤裸的,光脚光腿,只穿着一条破旧的短裤。
倒是没什么污渍,因为菌群能帮助他清理身上沾着的血污和脏东西,况且在身上留有血的味道,会更容易被追踪,因为即便是那个不像人类的他,也仍然保持着身体的整洁。
之所以不穿衣服,是因为衣服太容易破了,对他来说也起不到什么遮挡的作用,鞋子对他来说,也完全是没用的东西,他能使用菌群模拟出更好用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