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陆笛担心的那样,二号的面试过程非常“可怕”。
红色马赛克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面试官AI加百列一直在观察数据流,对这个特殊的应聘者很有兴趣的话,陆笛怀疑二号很快就要被打发回家了。想到这里,陆笛还纠结地思考了一阵,二号是想留下工作还是马马虎虎混个过场。
不过华夏这么郑重地把二号带过来,再联想到伊甸空间站对人类未来的重要性,应该还是很想争取一次到位,占据重要工作岗位的。
这事仔细想想就知道,空间站都造了,AI不是量身定制?不能管辖整个空间站?开玩笑!
什么对伊甸空间站进行分区分片管理,很有可能是各国提出的要求。
虽然AI加百列出自地球联邦科学院,是来自世界各国的杰出科学家的苦心研究成果,但是加百列的后续维护管理权不在各国手里,伊甸又是唯一的空间站,怎么可能放心?
于是就有了“协助管理”的说法。
所以能制造真正的AI,就成了各国获得空间站的管理席位的条件。
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关窍,陆笛才为二号的面试紧张,就像辛萨科议长说的,留在地球的未必能活下来,远航飞船也很难在无边无际的宇宙里找到出路,多一个空间站就多一条生路。
——这是一个可进可退的选择啊,退可返回地球,进能远征星际。
陆笛估计地球联邦与各国政要有一半都要进驻这个空间站,换句话说,伊甸空间站可能就是末世时代的地球联邦政府。毕竟留在地球上的人只能藏身在各个避难所,彼此的人员往来中断,万一有什么事也很难跨越千里去支援,各国能管好各国境内的事就很不容易了,那样联邦政府就名存实亡了。
在毁灭人类文明的巨大危机面前,人类不团结是不行的,要有一个统一的声音。
可是只讲团结也是不行的,这点陆笛太有体会了。
人这种生物,总是要斗起来的。
人一多立场越杂、想法也多,无论有多大的共同利益摆在眼前,都不能遏制“斗争”的存在。
但是没事,只要大家有一个顾忌,又对某个存在有一致的感情,即拥有一个共同的底线,那事情就好办了。
——人类存亡与地球,不就是这个底线吗?
陆笛想得出了神。
一晃眼发现面试竟然结束了。
陆笛赶紧去看周围人的表情。
华夏这边的人脸上带着笑意,其他国家有的在表达疑惑提出抗议,有的死死地盯着红珊瑚。
会议室里嗡嗡作响,几乎每个人都在说话,众多语言混在一起,结果就是什么都听不清。
陆笛发誓自己刚才就是走神,绝对不会漏过面试官的问话。
明明是什么声音都没有的安静了几分钟,怎么二号的面试就通过了?这又不是看脸的行业,不必说话就能拍板录取。就算看脸,一团红色马赛克算吗?
“……不是没有说话,有数据层面的交流。”
“接触大概三十秒,解答所有问题之后,就停止了交流。”
“没什么特殊的亮点,但是处理得很好。”
“谁说没有亮点?快看这个,它发现了一个公式上的变量错误……之前的两个AI都只是做了挂起处理,等待我们去检查核验,这个是直接修订,再把错误跟修改后的答案发送过来,它的思维很灵活啊!这样就算加百列与它有延迟,它也能自己处理紧急事务,而且能在问题数据执行前捕捉到漏洞,预防损失。”
联邦科学院的老教授们连连赞叹,差点想要握住华夏这边领队的手,询问更多的细节了。
联邦里那些华夏裔的科学家也非常自豪,没有顾忌,直接就过来了。
“一直听说国内在专攻仿生物神经元技术的AI,五年前听说成功了,始终没见到实物,这次可真的给华夏争了口气。”
“没有没有,季厘还有很多不足,不过作为一个科研AI,是绝对优秀的。它很适合伊甸空间站的工作环境,所以我们把它带来了。”
朱祝悄悄往那边挪近,陆笛都要夸他干得好了,不过偷听要紧,其他等会再说。
“季厘?”
“是啊,根据前面一个的代号取嘛!都是传说中的天神帝俊之子,哈哈!”
这边笑得一团和气,那边加百列AI用拟人女声表示,它已经跟华夏带来的AI“交谈”过了。
AI交谈本来就不需要出声说话,那只是讲给人类听的。
“高效率,高准确性,我没有理由反对。”AI加百列认真答复那些质疑的人。
陆笛忍不住看照相机
二号看起来很优秀,完全不像没有脑子的样子。
可是陆笛又不能问,只能憋着疑惑,直到面试全部结束。
“季厘”连同维护团队一起被接纳,事实上联邦科学院迫不及待地想要模拟各种险情,准备看两个AI的合作情况。
宇航员都要经过长期培训才能执行任务,作为关系到人类未来肩负重责的空间站AI,也不能说上就上。
但是对华夏人来说,这项任务圆满完成了。
因为目睹了发射井里的伊甸空间站,也缓解了大家对陨石的焦虑,回去时众人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一些。
袁仲夏不着痕迹地往朱祝这边站了站,后者会意,知道今晚要碰头。
门一关上,陆笛就从金属球里飘了出来。
“二号……不是,季厘发现我们了吗?”
“发现了。”
照相机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别说我跟他待在一个房间,就算待在同一个体育场,他都能知道。”
陆笛嘴角抽搐,排斥性这么强的吗?
他抬头看朱祝,想从这位夏教授的助手那里得到一点情报,结果朱祝干笑了两声,拿起衣服钻进浴室,直接把房间留给了他们。
“你又不是本体在这里,而且这个照相机外壳能抵御百分之九十九的探测,这都能发现?我怎么不信呢?”陆笛用手套拍了拍照相机外壳。
结果拍个了空,照相机原地一个翻身,再次变成了三足镜头机器人。
晏龙闷闷地说:“不是探测,是同类的感应。”
陆笛觉得有趣,他认识的晏龙性格沉稳,作风果断,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像这样能明显感觉到晏龙“郁闷”的情绪还是头一遭。
同类这个词也很耐人寻味。
“我怎么记得之前有人说,二号只是个AI?没有脑子?”
“看你对脑子的定义是什么。”
晏龙果断地说,“我向来认为,放着脑子不用的人就跟没长脑子一样。季厘最大的问题是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他对自己也不感兴趣,有活就干,没活就算,还不肯学习……”
陆笛眼睛一亮,总算GET到了重点。
问题在学习!
晏龙把陆笛的表情变化全部看在眼里,无奈地说:“别想歪了,智慧生命的定义不是只有智慧两个字,就算不去学习也不想改变自己,也应该对外界事物充满好奇心,有情绪的反馈吧?如果一个脑子,不为自己存在,那是脑子吗?跟计算机有什么两样?”
季厘是成功的作品吗?
他的优点与缺点一样明显,可能作为AI是成功的,拥有十几个科学家的知识,去做科研能大幅度加快项目进度。
但是作为仿生物神经元技术成果,他跟地球网络是不兼容的。
不管是季厘还是晏龙,都不能像标准AI一样操纵网络,在网络上来去自如,只能通过有连接的仪器与电脑“转移”数据,完成交流。
其实最初各国推动这个仿生物神经元技术项目,正是看上了这种“不兼容”。因为一旦研究成功,不管是作为基地避难所AI还是飞船主体AI,都不会受到黑客攻击了。
在现代战争里,简直立于不败之地的一大利器。
如果没有晏龙,大家肯定觉得季厘很成功。
有了之后嘛——
“我怎么觉得二号有逆反心理呢?”陆笛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晏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三足机器人的动作明显卡壳了一下。
“你想啊,天生比你弱,身边的人又不停地说你的名字……还被强行送到你面前接受‘初级做人教育’,你的生物波100,他就00001,吵是吵不过的,打也打不了,还不气到自闭?”
晏龙:“……”
晏龙觉得这个角度有点刁钻。
“我不想谈他。”三足机器人拒绝继续这个话题。
晏龙不会告诉任何人,在他听说“二号”成功诞生之后有多么高兴,看到季厘出现在眼前时就有多么失望。
他从心底认为自己是“人”,夏教授也是这么教导他的。
不管是基地里的待遇,还是同僚对自己的态度,晏龙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也算是努力地活属于自己的人生,结果来了一个季厘,一心做AI根本不想做人,懒得思考,懒得观察外界,好像保持大脑空空就是最佳的生活方式。
这算什么同类?
袁仲夏进门之后,发现气氛有点奇怪。
控制手套给他开门的陆笛耸耸肩,躺回了沙发上。
“不会是……看到季厘,又不高兴了?”袁仲夏头痛地摸出一根烟,叼住后含糊地说,“你来之前,不就知道会在这里遇上吗?想开点,伊甸太空站的工作就很适合,保证每天都闲不下来。”
陆笛感同身受地抽了一口冷气,咸鱼遇上晏龙,就再也咸不了了。
“明天下午,大使会搭乘飞机离开海岛,去慰问这里的一家华夏工厂。”
袁仲夏打开地图,指着上面的某一处,神情严肃地说,“看这附近……还有好几家外籍工厂,这都是为地球联邦工作的。巧合的是,根据我们的情报,林北堂曾经在这里出现,我们要警惕他铤而走险,挟持人质。明天的活动是一个针对林北堂的陷阱,也是一场对我们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