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手掌下方,是圆润柔嫩的轮廓。

埃里克狼狈不堪地侧过头,想要把手抽离,白兰芝却固执地按得更紧。他不敢用力,怕弄疼她,只能放弃了挣扎。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做不到。”半晌,他低哑着嗓子说道,瞳孔与面颊都有些发红,是濒临失控的前兆。

刹那间,整颗心都凉了下来。她僵住,生硬地反问道:“是吗?既然做不到,那还跟我当夫妻干什么?”

“我想照顾你,给你最好的生活。”

这句话比之前那句话还可笑,白兰芝气红了眼,猛地甩开他的手,鼻音浓浓地控诉道:“如果你口中的最好的生活,就是把我当成一件不知冷暖的物品来照顾,那我宁愿不要!”

说到这里,她头脑眩晕了一下,胸口剧烈起伏着,转身就想离开:“算了,反正我们也不是真正的夫妻,既然你不想要我,那我明天就会离开。”

走到一半,她气咻咻地站住脚,还想放一些狠话,却见他坐在床边,双肘撑着膝盖,手掌抵着额头,身形孤单。他的身上一直有种兽一般的气质,此时更是像一只浑身湿透、被抛弃的小动物。白兰芝咬了咬唇,胸中激荡的怒意忽然就消失了。

跟他生什么气呢……

在一起之前,不就知道他是这种性格吗?

过去的经历使他拥有比常人更加出色的智慧,也令他的性格比常人更加古怪敏.感。

虽然说,他没有顾及到她的想法,但其实,她也没有照顾到他的心情……跟他说话应该更委婉、更耐心一点的。

想到这里,怒气全部消散了。她轻叹一声,走了回去,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我刚不该那样说话的。给我看看你的后背好不好?”

话音落下,她的手腕被男人的一只手扣住。

他金色的眼眸已彻底失控。

瞳孔紧缩成一条危险的直线。

“我不会让你离开。”

“我不会离开。”白兰芝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模样,无奈地吻了吻他的手指,站起来,坐到他的身后,从后面摸到他衬衫的扣子,一粒一粒地解了下来。

不同于那些身材瘦弱的绅士,他的肌肉线条凌厉而结实,臂膀也精瘦有力。第一次脱男人的衣服,白兰芝尽量表现得态度自然,心跳却还是混乱了。

扯下他的衬衫,后背果然伤疤密布,不止有皮肉翻卷的烫伤,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刀伤、鞭伤……甚至于野兽的爪痕。最触目惊心的一道伤口,从肩胛直接贯穿到后颈,差一点就危及动脉。

她轻碰着那道野兽的爪痕,即使过去了那么久,也能想象出当时危急的情形:“为什么会有爪痕?”

他的肌肉不自在地紧绷了一下,言简意赅:“马戏团有驯兽的表演。”

她一下就懂了,将额头抵在他的后背上,闷声闷气地说道:“你骗人,这些伤疤根本不会让我害怕,只会让我更加心疼。”

她的鼻音渐渐加重:“埃里克,我不是一件金贵的物品,不需要你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是一个人,而且并不是一个完人,我也会发脾气……就在刚刚,我是真的想一走了之,把你气死,可停下来想了想,我跟你生什么气呢?我们还要在一起生活好几十年,这只是我们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矛盾,实在没必要小题大做。”

“每个人都有羞于启齿的一面,你的过去尽管跌宕,却赋予了你无人能及的头脑与手腕,每每想到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学过那么多种语言,看过那么多本书……我其实也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但在一起不是单纯地住在一起,也不是把对方当成宠物豢养,抵消生命中的孤独,而是互相陪伴、前行、学习……”她从后面抱住他,在他青筋浮起的颈上印下一吻,“总有一天,我会陪你走一遍你曾去过的地方,学完你学过的语言,看完你看过的书籍,将你那些阴暗、扭曲、逼仄的回忆全部抹去,替换成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记忆。”

最后,她声音温柔地问道:“你的身体并不丑陋,也没有缺陷,所以,给我好吗?”

他沉默着,扣住她的手腕,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从这个吻开始,两人就失控了。

气氛是雨后的空气,酝酿着又胶又黏的湿热。

他转过身,一只膝盖抵在床沿,将她推倒在床.上,俯身下来,气息炽热地吻着她的双唇,用舌深深地侵.略着她的唇舌。这一刻,他抛开了所有的桎梏与顾虑,是一头嗅到血.腥气的野狼,急切而胡乱地亲吻着她的下巴、颈间、耳后……

呼吸交错,湿烫而疯狂。

他专注而痴迷地注视着她,金眸是一面镜子,映出她的身影,痛苦的、欢愉的、热情的、温柔的、依恋的……

彼此最亲.密无间的时候,她抓住他的肩膀,脑中一片空白,无意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低垂下眼,对上她水蒙蒙的眼睛:“我在。”

原来是这种感觉。

这个时候,痛苦和欢愉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占有对方那一刻时,心灵上的充实与满足。

她终于得到他了。

如愿以偿。

——

结束后,她陷在被窝里,闭着眼,懒懒地不想动弹。过了一会儿,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掀开被子,拿着暖烘烘的毛巾缓慢而细致地给她擦拭身体。

可能是事后太累,也可能是之前的情绪起伏过于激烈,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被推下喷泉池的那天。当她浑身湿淋淋地站起来时,刚好被路过的克莱顿公爵看见。他竟是孤身一人,身边没有站着奥黛尔。

为什么?不等她想明白,克莱顿公爵已揪出那个将她推下水的女宠,严厉地惩戒了一番,而她因祸得福,得到一大堆补偿的礼物。

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珠宝首饰,白兰芝却开心不起来。梦里的她并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观看着她的另一种人生。

她有些担心,假如没有被赶出公爵庄园,那她还有机会见到埃里克吗?

答案是否定的。

随着梦境时间的推移,很快,她就当上了公爵的情.人。四周尖刻、嫉妒、嘲讽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殷勤讨好的笑容。

她成了克莱顿公爵身边一尊美丽而华贵的装饰品,被人小心地装点与呵护着。

这日,她被克莱顿公爵带到了巴黎歌剧院,他们来看《耳背亲王》的首演。

作为克莱顿公爵身边唯一的情.人,她象征着大公的财富与权力,故而被打扮得格外雍容隆重,脸上涂着厚重的脂粉,唇色是艳丽的大红,颈间环绕着三层式钻石项链,发间、手套、裙摆上均点缀着满天星一般的碎钻。所有人都在看她,露出惊艳的表情,他们的眼神却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一个珠光璀璨的展示架。

剧院经理满面笑容地把他们引到第五号包厢。这时的她又成了一个能随处走动的旁观者。第五号包厢?她好像听过关于这个包厢的传闻,说的是什么呢?

大红帷幕拉开,演出开始。

《耳背亲王》是一部轻歌剧,讲的是一位亲王又老又丑又矮,还有耳背的毛病。他的夫人高挑而美丽,十分看不上他。亲王刚宣布要前往英国,他的夫人就跟面目清秀的哑仆公然偷.情起来。

音乐响起,小提琴与巴松管合奏的旋律诙谐而浮夸。女主角由当红名伶卡洛塔扮演,她拿着羽毛折扇,穿着亮粉色的大摆裙登场,假发高耸,堆满了宝石与蝴蝶结。

“这老傻瓜就要赴往英国了!”

她的音域极宽,花腔高昂婉转,几乎能与笛声媲美。

白兰芝听得心不在焉,还在努力地回想第五号包厢的传闻。忽然,她看见一道黑影走向剧院的后台。但再一眨眼,那道黑影就消失不见了,是错觉吗?

此时,台上的歌剧已表演到高.潮的部分。卡洛塔一把扯下哑仆的伪装,展开折扇,和他当众接起吻来,一边接吻一边高声嘲笑自己的丈夫,笑声十六分音符般短促。

下一秒,一个冷漠、沉戾、悦耳的声音响起: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第五号包厢要清空么。以及,要让克里斯蒂娜做主角。”

观众席一片哗然,谁也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传出,然而却像是无处不在一般回荡在他们耳边。有人已惶恐地尖叫出声,舞台上更是直接陷入混乱。

“是他……”

“他来了,剧院幽灵!”

几乎是同一时刻,白兰芝就听出这是埃里克的声音。

她茫茫然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梦中的前因后果:也就是说,如果当时她并没有被赶出公爵庄园,埃里克就会对这个……谁来着,噢,克里斯蒂娜献殷勤?

想到这,酸酸的醋意灌满了她的胸腔。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

不行,酸死了。

好酸。

她恨不得把身上沉重的首饰都扔了,跑下去跟那个人算账,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呆坐在原处,看着他为另一个女人,惹怒了公爵、剧院经理、首席女高音,甚至……将机械师布凯的尸体悬挂在舞台中央,嚣张地恐吓着所有人。

克莱顿公爵揽住她的肩膀,强硬地把她带出包厢:“这个幽灵……真以为自己是巴黎歌剧院的主人了,可笑!改天我要跟夏尼子爵好好沟通一下了,既然赞助了这家歌剧院,就应该对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小丑上点心才是。”

她调动着全身的力气,想要脱离克莱顿公爵的怀抱,却只能做到回头。她看到之前见过的夏尼子爵跑上舞台,一把扣住哑仆的手腕,将她带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这个梦……想告诉她什么?

是想说,假如那天她被推下水,而奥黛尔没有出现,她就不会被赶出公爵庄园,也就不会遇见埃里克,更不会像睡前那样彻底地拥有他……是这个意思吗?

“埃里克……”她忍不住轻喃。

如果再大声一点,他一定能听见。可惜,梦中的音量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亲爱的,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克莱顿公爵问道。

她张口,想继续喊埃里克的名字,却不受控制地回答说:“没什么。”

梦里的时间时快时慢,很快,一年就过去了。这个梦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深陷海底的噩梦,四肢都被海水禁锢着,无法清醒,也无法动弹。

克莱顿公爵只是钟爱才华横溢的女子,却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对白兰芝感到厌倦。最近一个月,他再没有出现在她的身边。

这天,阳光正好。白兰芝坐在庭院里,随手拿起一张报纸,就看到一篇揭秘歌剧院地下迷宫的文章。

地下迷宫?

那不是埃里克的地盘么,为什么会有揭秘那里的文章?

这样想着,她又翻了一页,在最下方看见一则讣告。

“埃里克辞世。”

这则讣告直接令她从梦中惊醒。

窗外天色微青,林涛浮动。

白兰芝揉了揉眼,确定自己已经醒来了,起床去小桌倒了杯冷茶。

看见那则讣告的心悸还停留在胸腔里,她连喝两杯冷茶才平定下过于悲怆的情绪。

梦中发生的事情一般不能用常理来揣度,但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简直就像是真实经历过的人生一般。尤其是想到梦中埃里克为那个哑仆出头时,她的心到现在还会泛出酸意。

想想就不高兴。

“怎么醒了。”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一张薄毛毯披在她的肩上,埃里克揽住她的肩膀,伸出一根手指试了试杯壁的温度,“渴了?我去给你烧水。”

“等下。”她叫住他。

不管那个梦是真是假,先把心里快要沸腾的醋意发泄.出来再说。

“克里斯蒂娜,”她轻哼哼着问,“是你什么人?”

他微微错愕了两秒,疑惑地问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