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莎拉今天过得特别不顺心,被白兰芝挤兑了一顿没能还口不说,来去的车费还花掉了二十法郎。
二十法郎!真是狮子大开口,相当于她一天的生活费了!
但佣人下班回家了,这车夫又长得三大五粗,胳膊手腕都比她粗一倍有余,她只好忍气吞声地结了账,一路骂骂咧咧地朝家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她忽然发现,家里的窗户竟然是亮着的。
难道……是丈夫回来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丈夫在外面只是玩玩而已!他是个理智的男人,外面那些浮艳而狡诈的女人根本不能迷惑他的心智,大概是养家的压力太大了,他不想把工作时的负面情绪带给她,所以才选择和那个女人暂居……一定是这样的。
屋内的灯光昏黄而幽暗,他肯定在她最喜欢的饭店买了红酒和牛排,点上烛光,等着她回家。说不定,他还买了红玫瑰给她赔礼。他已经很久没有送给她玫瑰了。想到这里,她的脚步愈发轻快,心里只想着等会儿如何对丈夫撒娇拿乔,完全没注意到街角站着一个陌生男人,正慢慢朝她靠近。
从手包里拿出钥匙,她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喊出丈夫的名字,后脑勺就被重击了一下。她平时足不出户,就算出户也有马车代步,整个人相当娇弱,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就晕了过去。若是她还醒着,就能看见她日思夜想的丈夫,正面目冷漠地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伸出一根手指,指挥着一个陌生男人:“把她抬到楼上去,衣服扒.光,随你怎么弄,别把她弄醒就行。”说完,他看了看腕表,“我去叫律师过来。”
如果还是以前的法典,根本不必用如此迂回的方式,自己的妻子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幸好,法典还是倾向于男方,妻子仍是丈夫的所有物,只要能抓到妻子通.奸就能成功离婚——当然,妻子抓到丈夫外遇,是没有权利请求离婚的。
不一会儿,律师就匆匆赶了过来。两个人坐在客厅,宛如讨论商业投资般合计了片刻,拟定了离婚合同。然后,他们走上二楼,准备叫醒莎拉,让她直面自己出轨的“事实”。
莎拉做了一个梦。
美梦。
她梦见丈夫回家了,还买了一捧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坐在长条餐桌的一端,含着微笑望着她。他的声音是如此低柔,怀抱是如此温暖。他跟她认错,又张开双臂,要与她跳华尔兹。她开心得像个小孩子,跳错了好些步子,他却毫不在意,一直在她的耳边低语,夸她漂亮,夸她的腰身纤细,还像当初少女那样娇柔……说着,他扣住她的后脑勺,俯身要与她接吻。他似乎非常迫切,力气大到按得她的后脑勺隐隐作痛……
“莎拉,醒过来。”然后,她听见自家丈夫的声音。
她竟然睡着了么?
莎拉听话地睁开眼睛,有些懵地揉了揉面庞。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一切是如此荒谬,更像是一个梦境:她不.着.寸.缕地躺在床上,旁边睡着一个陌生男人,床前站着丈夫,和一个戴着眼镜的高瘦男人。她想了好久,才想起这个高瘦男人是他们家的律师,曾帮他们处理过好几个棘手的官司。他们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一块待价而沽的猪肉。她第一次收到那么多男人的凝视,却只想放声尖叫。
丈夫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是如此熟悉她,说出的话语却令她一阵心寒:“你叫吧,最好把邻居都叫过来,看看你偷.人的模样。”
她于是满面泪水地闭上嘴,摇着头,颤声说道:“我没有……”
“你当然没有。”她的丈夫如是说道,“你床上这个人是我雇来的。”
她听完,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他说的是真的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情.妇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们一路相持走过来的恩爱时光,他都忘了吗?
——
莎拉心神俱恸的时候,白兰芝折起报纸,顶着小剧院众人怪异而暧昧的眼神,跑到大街上,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到香榭丽舍大街去。”
那是巴黎寸土寸金的地界,马路上车来车往,全是装饰豪华的私人马车。出租马车不敢驶进去,怕冲撞了那些豪车。白兰芝只好下车,徒步走过去。
傍晚时分,天空浮着紫红色的霞云,街道两旁是卫兵一般笔直而整齐的梧桐树,车马辐辏成行,时不时有一辆四轮轿式马车与她擦肩而过,车内或是面目严肃、穿戴整齐的绅士,或是神情忧郁、戴着宽帽的淑女。
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66号。因为门牌号不吉利,那里只有一栋住宅。穿过草坪和鹅卵石小路,一栋六层豪宅出现在她的眼前。这栋住宅华丽辉煌到令人咋舌,墙面种着翠绿的地锦,大门由科林斯柱撑起,柱身两端是繁复而宏伟的浮雕。听说这边光是租金,每年就要两万八法郎,相当于一个贫穷家庭二十二年的生活费。
她找到电铃,按下。很快,一个门房打扮的男子走了出来。她立刻招手,说道:“我找O.G先生。”
门房的态度相当轻蔑:“请问您有被邀请吗?要是没有,请下次再来吧。先生正在休息。”
“你跟他说,我是白兰芝。他会让我进去的。”
门房的表情愈发轻视,隐隐有些不耐烦:“上一个人也是这样说的,结果被先生赶了出去。这位小姐,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先生最近心情不好,不见任何人……”
话还未说完,住宅的大门被打开。O.G先生戴着面具,披着黑色大衣站在门口,身材挺拔如一棵盛气凌人的松柏。他口吻疏冷地命令道:“让她进来。”
门房听见这句话,像被敲了一棒般震惊,不敢再怠慢,连忙掏出钥匙打开栅栏,满面谄媚地连连鞠躬:“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在先生心里这么特殊,这就让您进来。”
白兰芝没有狐假虎威的兴致,对他略一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室内开着暖气,如春日般温暖。整栋住宅的空间相当宽敞,不远处甚至还有一座小型电梯。O.G先生的富裕简直超出了她的想象。怪不得会原价收购她那些旧首饰,也怪不得会如此嚣张地放话出去,说世俗女隐修院是他出资的。以他的财力和影响力,外面那些唇枪舌战自然不敢牵扯到他的身上。
但她就遭殃了。
他那则声明,直接把他们绑在了一起。在外人看来,等于坐定了她是一个只会依附男人的事实。那些对她不友好的舆论,说不定此刻正在讥笑她,嘲讽她;一些维护女性权益的报纸,说不定也会公开批评她两面三刀的行径。
她承认,她确实是靠他的帮助才走到今天……但并不代表她就得用自己去回报他。她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考量,有自己的规划,还有喜欢的人……一点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不需要他强势地插手她的人生。
本来她和埃里克在一起的希望就特别渺茫,被他这么一弄,埃里克肯定更不想看见她了。这样想着,她的眼眶又委屈地红了。
O.G先生背对着她,除了那句“让她进来”后,再无言语。他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单手撑着下颚,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指了指沙发的另一侧:“先坐吧,找我什么事。”
白兰芝没有听他的指挥,直接在他面前坐下:“你为什么要发表那则声明。”
她的语气非常不客气,吓得站在大门旁边的门房心里一抖,连连吞唾沫,这女的真是不怕死啊,上一个这么跟O.G先生说话的人坟头草已经两米高了。
O.G先生本人却不怎么在意:“你觉得呢。”
若是熟悉O.G先生的人就会知道,只有当他特别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用这个句式。这是他极少的不自信的表现。白兰芝却觉得他回应得轻描淡写,像是在故意挑衅她:“O.G先生,如果你想要帮助我,应该先询问我的意见,我同意后再做决定,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发表声明,一,不尊重我,二,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他用手指覆住双眼,似乎漫不经心:“什么计划。”
他避开她视线的动作,更加激怒了她。她不开心极了,感觉到了他的敷衍和轻视。本想委婉一点跟他说明自己的想法,现在却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想把心里的愤怒和委屈一口气全部发泄出来:“我知道你对我有好感,或者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他的手指颤了一下,放下来,双眼震惊地看着她。
“可是我对你没有好感,一点都没有。听着,我不喜欢你。”她毫不避讳地对视回去,认真地一字一顿,决定快刀斩乱麻,“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叫埃里克,是小剧院的乐手,也是小剧院的投资人。你既然也是小剧院的投资人,就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他沉默许久,喉音干涩而沙哑:“我记得你说过,他的过去非常糟糕,欠了很多钱。”
白兰芝斩钉截铁地说道:“过去是过去,不管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都愿意和他在一起,哪怕过贫穷的生活也无所谓。我会尽我所能租下一栋房子,和他住在一起。”说到这里,她又生气地红了眼圈,恨不得踩他一脚,“我都规划好了!就等着告诉他我的心意,都怪你,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现在他肯定不要我了……”
话还未说完,她整个人被他推到了沙发上。
她错愕地望着他。他垂下眼,呼吸急促,眸子里的情绪近乎狂热。
察觉到不对,她转身就想逃跑,但他双臂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简直就是一把牢不可破的枷锁,把她牢牢地禁锢在柔软的沙发上。他望着她的眼神是如此焦躁而炽热,是一头饥饿已久的野狼,终于在丛林里寻觅到可口的猎物,几乎是聚精会神地逼视着她,眼底是隐忍而灼烫的占有欲,灼得她的心尖一阵发凉。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她终于慌乱起来。
“白兰芝。”他低哑地叫着她的名字,与她呼吸交错,“我是埃里克。”
她僵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半晌,循着本能揭开他的面具。面具下面,果然是埃里克的面庞。
他们竟是同一个人。
那她这些天都说了些什么蠢话?
“你……”她恼羞成怒地张了张嘴,还未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便已被狂风暴雨一般粗暴而激烈的狂吻淹没。他一只手撑着她的身侧,膝盖封锁住她的退路,防止她逃离;另一只手扣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面庞,令她仰头承受他充满侵略性的亲吻。他的手指冰凉,双唇却似火苗一样炽烈,裹挟着深沉而缱绻的爱意,烧得她的头脑昏沉,耳根、面颊、脖颈一片滚烫。
她看见他的眼神贪婪而痴迷,她感受到他亲吻的力道强势而疯狂,以一种要将她吞掉的力道狠狠地占有着她的双唇。
她被他吻得后脑一阵一阵地发麻,几乎要溺毙在他这个吻里。
好半晌,他离开她的双唇,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轻声说道:“白兰芝,我……”
她猛然清醒过来,紧接着心脏跳出胸腔,愤怒与羞.耻泉涌一般冲上面颊:“放开我——”
她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一把推开他,简直想把他的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但想到这个东西带着他的体温,她又像被开水烫着一般丢到地上,低下头,脚步匆匆地走到大门前。
这个人……
怎么能这样对她……
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明明就是喜欢她,却用埃里克的身份拒绝了她的告白。拒绝就算了,竟然又用O.G先生的身份刻意接近她,听她认真而可笑的告白。
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她要气死了。
“你这个骗子!”她凶巴巴地撂下这句话,摔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