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丝不想为奥黛尔做任何事,但她别无选择。除了答应奥黛尔,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在这座城市生存。
她已经很多天没洗澡了,来到公寓前,她的指甲陷满了污泥,脚掌全是豆大的水泡。她柔顺发亮的头发变得像枯草一般毛躁,原本娇嫩如花瓣的嘴唇干裂发白。她在镜子里看见后,觉得天都要塌了,自从当上了女宠,她就没再这么狼狈过。
不就是让白兰芝离一个男人远点么,又不是杀人。她能做。她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做?
贝丝闭了一下眼睛,语气挣扎地说:“我会办到。”
奥黛尔达到了目的,戴上宽檐帽,满意地离开了。
贝丝躺在浴缸里,隔着热气腾腾的水雾,看着一个女仆蹲在地上给她修剪指甲,掏出里面的泥垢;另一个女仆提来一大桶热水,浇湿她毛躁的发丝,为她按摩头皮,捋顺乱发。她杂草丛生般的眉毛被刮成柳叶的形状,指甲一个一个地被打磨圆润,涂上艳红的甲油。梳洗完毕,她闻着自己手腕上的香水气味,终于再次感受到生命的意义。这才是她该过的生活。
只是有一点,她始终很疑惑:都是被赶出公爵庄园,为什么白兰芝可以活得这么风生水起,她就要靠别人帮扶和救济?
这个疑问宛如一根长而尖锐的针,扎在她的心底。
她不无恶意地想道:可能白兰芝的运气比她好一些,还没走到巴黎市中心,就傍上了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靠出卖.色相换取了一切……
畅想了半天白兰芝的包.养生活,她有些悻悻,女宠可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她在街上流浪了两天,除了地痞无赖,没有一个有钱男人看上她,而白兰芝刚被赶出庄园,就被有钱男人收留,岂不是侧面验证了她不如白兰芝?
想到这里,贝丝差点没被气死。
——
小剧院的大厅远不如公爵的庄园宏伟辉煌,贝丝一边挑剔小剧院的装潢,一边等着白兰芝。她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黑眼圈有些重,脸色也不太好看,但瑕不掩瑜,她还是那么美丽。她的美貌和白兰芝可以说是相差无几,若说白兰芝是艳丽欲滴的玫瑰,那她就是清秀可人的百合。也许会有男人不喜欢玫瑰,但绝对没有男人会糟践百合。
她双手攥得紧紧的,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白兰芝到底过得好不好。她看了报纸,简直不敢相信上面说的是白兰芝,她竟然当众驳了奥黛尔的脸面!她怎么可以活得这么出色,她怎么敢活得这么出色?被公爵抛弃后,她不应该整日以泪洗面,沉浸在痛苦和羞愧中吗?公爵都不要她了,她怎么可能表现得这么轻松自在,还有底气去跟奥黛尔辩论?
“贝丝,原来是你。”一个清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贝丝连忙转过身,随即愣住,她完全不敢置信眼前的人是白兰芝。
白兰芝的变化……太大了。
倒不是说她的五官有了什么惊人的变化,而是她的目光和气质。所有女宠都有着优雅而从容的气质,却给人一种很虚假的感觉。因为她们是下等人,那份优雅与从容并没有镌刻在她们的骨子里,所以无论姿态如何优雅如何姣好,都像洋娃娃脸上用油漆画好的眉眼,随时都有脱落的风险。
当初,白兰芝尽管是她们之间最出色的一个,却依旧没能拥有那份真正的优雅,但她现在,竟然有了。
凭什么?
贝丝心中再次发出不甘的质问。
她深吸一口气,紧咬牙关,半天憋出一点楚楚可怜的泪花:“白兰芝,我们都被赶出来了,你知道么?你一定很幸灾乐祸吧……”
“我为什么要幸灾乐祸,你的不幸能换来我的幸运?”
贝丝被噎了一下。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算了,在公爵庄园生活那么多年,她就从来没有说赢过白兰芝。贝丝破罐破摔地问道:“你能收留我吗?”
白兰芝不紧不慢地答道:“这不是我说了算。”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报纸上的报道都是假的!白兰芝还是从前那个小贱.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贝丝还没在心里咒骂完,就听见她继续说道:“要你自己去争取。”
“争取?争取什么?”贝丝有些茫然。
白兰芝问:“你还记得怎么唱花腔吗?”
“当然记得,教母还夸我的声音比你好听。”
“芭蕾呢?”
“记得啊,怎么了?”
“皇家礼仪呢?”
“记得。”
“骑马,射箭,自然科学呢?”
“都记得,你到底想说什么?”贝丝眼珠一转,“难道说,你知道怎么回到庄园?”
白兰芝没理她:“你什么都会,还怕留不下来么。”
“等等,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贝丝懵了,她想象中的投奔,应该是白兰芝居高临下地对她挑三拣四,然后对着她的经历和穿着进行一番长篇大论的羞辱,接着,再说几句感叹自己心地善良的话,等她感动得声泪俱下的时候,再假惺惺地收留了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贝丝感觉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白兰芝想了想,对她勾勾手指:“跟我来。”勾完手指,她转过身,有些脸红,这是埃里克的动作,她学他干嘛。
贝丝满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她们来到练舞室的外面,几个身材瘦弱的少女正在里面做把杆练习,她们神色专注地高举着手,紧绷脚尖,手臂运动和脚位却乱得一塌糊涂。贝丝看了片刻,深感无语:“她们真的在跳芭蕾吗?”
“嗯,她们是小剧院舞团的成员。别笑她们,市面上的三流舞者就是这样。她们都能留下来,你比她们优秀那么多,为什么不行呢?你根本不用求我,只需要跟经理说你都会什么,留下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贝丝总感觉哪里不对:“等下,我没明白……”
白兰芝打了个呵欠:“经理的名字叫达珞珈,你去找他吧,墙上面有铭牌。我昨晚没有休息好,先去补觉了。”
“等下……”贝丝还是没明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原来在巴黎获得职位和住处,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么?那她之前为什么会流浪那么多天?还要为了一个小公寓,听从奥黛尔的命令?
数不清的疑问充斥着她的头脑,挤得她的思绪阵阵发胀。
为什么……为什么白兰芝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她的困境?她跟白兰芝真的差那么多吗?
只要一想到她比不上白兰芝,她的面颊就像被打了几巴掌般胀痛。不可能,一个女子在大城市生存肯定没那么简单,说不定那个所谓的剧院经理会狠狠地刁难她一把,或是逼她出卖.色相。
谁知,达珞珈听完她会那么多后,满脸震惊和惊喜:“当然可以留下来,为什么不能让你留下来?你就住在白兰芝小姐的旁边吧,找得到路么?墙壁上有铭牌。”
“找,找得到路……”
贝丝内心复杂。
就这样?没别的了?
她一边走出办公室,一边频频回头,希望达珞珈能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以验证她心中白兰芝是靠美色上位的想法。但直到她走出房门,达珞珈都没有提出她想象中无礼的要求。
所以……
她之前为什么活得那样狼狈?
——
一路上,贝丝听见很多闲言碎语。很多人都在小声议论她和白兰芝谁更美丽,这似乎是个永恒不变的话题,她和白兰芝一直在被比较。贝丝从来不害怕被议论,但是这一次,她忽然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比下去了。
那些人叫白兰芝时,叫的是“白兰芝小姐”;提到她时,则以“新来的”、“那个女的”称呼。她们为什么这么尊重白兰芝?她到底哪里不如白兰芝?
这几个问题翻来覆去在她心中倒腾,简直快成为了她的心魔。
忽然,她脚步一顿,躲到墙后,她在走廊上看见白兰芝了!
白兰芝站在走廊里,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用脚尖磨蹭着地板。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穿着黑色大衣,戴着黑色手套,抱着手臂,微垂着眼。从贝丝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他修长的颈,利落的肩,线条凌厉的下颚。
贝丝在其他地方或许不聪明,男女的事情上却是惊人的敏感。她几乎一眼就看见,白兰芝眼中快要满溢出来的缱绻爱慕,她喜欢面前的男人。
男人的口吻却不带一丝感情:“找我有事?”
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包.养白兰芝的金主,他现在应该对白兰芝厌烦了吧?贝丝幸灾乐祸,同时,心里冒出一个阴暗的想法:若是她把这个男人搞到手,是否就能证明她比白兰芝更美丽更有魅力?
这个想法像是暮春疯长的野草,完全无法控制涨势。她越想越觉得可行。此时此刻,奥黛尔的要求已被她抛到脑后,她只想证明自己不比白兰芝差……
“我想知道,你昨天那个吻是什么意思?”白兰芝小声问道。
埃里克顿了一下:“你觉得呢。”
白兰芝看向他。他的发音很标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口音,这显得他的来历无比神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他不管看什么神色都是轻描淡写,像是长期位极人臣一般,对任何华贵珍宝都不再稀奇。她讨厌他这样的神色,就像昨天他吻她那样,她因为那个吻意乱神迷、双腿发软,他却像用唇碰了一下杯沿般从容。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贝丝听不见具体内容,快要急死了。她比谁都更想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白兰芝会不会因为男人的冷漠而心碎,然后原地伤心流泪?最好是这样,只有这样,她勾.引起那个男人时才更有感觉。
贝丝呼吸急促,悄悄露出一双窥探的眼睛,然后下一刻,她就看见白兰芝扣住男人的手腕,用力把他扯进了房间里。
贝丝:???
教母有这样教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