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忍住,又吻了他一下。
他一动不动,唇紧绷着,身体也紧绷着,一语不发。
他在想什么呢?
是否觉得她莫名其妙?
大着胆子亲了他两下,其实已经够了,再放肆下去,他可能会生气,或是认为她过于轻浮。但她今晚不知怎么,突然失去了理性,只想让他记住她。
牢牢地记住她。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过去肯定是丰富多彩的。达珞珈说他去过很多地方,学过很多东西,而她只是一个囿于贵族庄园的女宠。她的前半生没有人格,没有主见,没有见识。她像一只牲畜任人摆布的时候,他可能已经登上了白雪皑皑的山巅;她在二十亩的花园里散步的时候,他可能已经趟过了数十条小溪与河流;她在学习如何讨好公爵的时候,他可能正在研究失传的文字,复原古老的乐器。
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隔着一条鸿沟。她只能用这种笨方法跨越过去。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的面容变成了一幅泼了清水的水彩画,除了轮廓和鼻梁是清晰的,其他地方都成了影影绰绰的黑影。
正好,她不想看见他冷漠或厌恶的眼神。
吸了吸鼻子,她学着他之前的动作,搂上他的腰身。大衣的质感顺滑却冷硬,浸着傍晚的微凉。她却心如擂鼓,觉得自己像是搂上了一团焦炭,指尖被烫得阵阵发麻。
“你在做什么?”他终于出声,嗓音低低地,有些哑。
他说话的时候,胸膛略微起伏,低而轻的声音直接震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的耳朵、脸颊、下巴已经羞到酥.麻了,闷闷地吐出一个词:“跳舞。”
“嗯?”他没听清。
她低下头,额头抵着他的衬衫扣子,找到他的鞋尖,开始走舞步。
按照他刚才的演示,探戈的舞步应该是一进一退,一个引领,一个跟随,然后对绕、旋转、回转。女性是跟随的那一个,没有掌控舞蹈的权力。
但若是她想当那个引领者呢?
她的手太小,包不住他的掌心,干脆扣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抵着他的鞋尖,一步一步地前进着。没有旋转,没有分离,她把他推到了大厅的壁雕上。
直到这时,她终于敢抬眸望向他。
呼吸交错。
他的眼神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冰冷,却蕴着深深的疑惑。可能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他的目光隐隐显得有些脆弱。
果然是错觉,眨了眨眼再望过去时,那点脆弱已消失不见,只余冷淡。
没有厌恶就好。
此时此刻,她忽然很感谢奥黛尔,若不是奥黛尔怂恿公爵把她赶出庄园,她不会看见这么广阔的天地,不会知道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更不可能遇到这么优秀的他。
就这样吧,最后一个吻,然后分开。
这么想着,她双手捧起他的面颊,再度覆上他的双唇。
她知道接吻的每一个步骤,教母教过,却不敢更进一步,因为光是第一个步骤,就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离开他的双唇,弯着眼睛,努力让语气听上去轻松自然:“晚安,埃里克。”
然而就在她转过身准备离去的那一刻,他突然拽住她的手腕,不轻不重地往回一拉,她顿时身不由己地倒在了他的怀中,瞪大双眼,看着他慢慢俯身,面庞离她越来越近……
视线相撞,他的眼睛是燃烧的金焰,充满着令她心惊的侵略性。
像报复,又像是回应。
他吻了她。
几秒后,他松开她,随意地用拇指关节擦了擦唇,眼神再看不出任何情绪:“晚安,白兰芝。”
——
因为这个似是而非的亲吻,白兰芝失眠了。
本来她的目的是想让他牢牢地记住她,现在却变成了她再也忘不了他了。
怎么会这样?
还有,他那个吻是什么意思?
是回应还是……什么?
男女的力气相差那么多,他明明可以一把推开她,却一言不发,纵容着她的胡闹,毫无反抗的动作。难道说,他对她也有异样的感觉吗?
还是说,只要是女性的献吻,他都不会反抗,都会像刚刚那样回应?
问题是嗡嗡作响的蚊虫鸣叫,在她的耳边回响不绝。她蒙着被子,翻来覆去,心尖像被虫蚁细细地啮咬,痒痒的,恨不得立刻起床跑到他的房间里去,当面把话问清楚。
可要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怎么办?
要是他真的会回应所有女性的献吻,并且有很多红颜知己,她又该怎么办?
继续像后院女宠一样生活,等待他不经意间的垂怜和宠幸?还是离他远远的,再也不往来?
早知道心情会变得这样混乱,她才不会去亲他呢。白兰芝赌气地咬了一下被子。
可惜亲都亲了,没有后悔的余地。
就这样一直翻来覆去到凌晨时分,白兰芝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心里怀着甜蜜却磨人的焦虑,睡得并不好。没睡多久,就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了。
“你们看到她的正面了吗?好漂亮!”
“不知道白兰芝小姐和她谁更漂亮一些……”
“不好说,可能是她吧。”
“胡说,分明是白兰芝小姐!”
“对了,她说她就是来找白兰芝小姐的,也不知道她和白兰芝小姐是什么关系。”
“都长得这么漂亮,不会是亲戚吧?”
“有这个可能。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把白兰芝小姐叫醒,告诉她这件事呀?”
说话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想去触这个霉头,把人叫醒就为了说一句“快去看看,大厅有个女孩找你,长得你还漂亮”,这不是没事找骂么。几个人正犹豫着,就看见身后的房门打开了。
“谁找我?”
白兰芝穿着白色长裙走了出来。裙子是方形领,露出一大片洁白柔腻的肌肤,锁骨清瘦深陷。领边、袖口、裙边都缀着荷叶般起伏的镂空蕾丝,腰后是丝绸质地的蝴蝶结。她小小地打着呵欠,双颊唇色均是勾人的嫣红,容色如盛放玫瑰一般美丽。
几个人不由看呆了,内心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句话:还是白兰芝小姐更漂亮。
——
贝丝站在小剧院的大厅,表面镇静,实际上心里忐忑极了。
因为奥黛尔那篇宣言,她们所有人都被公爵赶了出来。她的头脑没有白兰芝灵活,运气也没有她好,不仅被送她们出来的车夫狠狠揩了一把油,还在田地里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农夫抢走了首饰。她不是不想反抗,但看着农夫胳膊上结实的肌肉,肩上锋利的锄头,哪还敢有反抗的念头。再加上他们说只要首饰,不要别的,她就当花钱消灾了。不然万一他们有了辱没她的想法,那她岂不是永远不能回到庄园伺候公爵了?
她把耳垂、颈间的首饰扒下来给了他们,徒步走到巴黎城郊——也不算徒步,途中有个好心人送了她一程。
她穿过凯旋门,经过香榭丽舍公园,像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般,四处张望。
她不熟悉巴黎,也没想过买地图或是问路,不小心就转到了贫民区,差点被满街的垃圾和粪水熏晕过去,街边还有几个妖里妖气的女子对她不怀好意地浪.笑。
她吓了一大跳,惊弓之鸟一般往回走,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看得过去的酒店,门前站着引路的侍者。她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能睡上一个好觉了,却被告知最便宜的一间客房都要一千法郎。
她对金钱没有概念,不知道一千法郎是个什么价位。在箱底的夹层摸摸索索,她掏出一条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询问经理能否用这个抵押。经理看见后,满脸不屑地接了过去,告诉她这条项链只值几百法郎,但他们心善,允许她在这里暂住一晚。
她以为碰见了好心人,含着泪花连连道谢,跟着侍者走进了客梯,洗了个热水浴,美美地睡了一觉。
然后,第二天一早,就被“请”了出去。
她的箱底还有几件珠宝,可若是都值几百法郎的话,岂不是无法在巴黎生存?她无头苍蝇一般在大街上转来转去,一会儿走到金色餐厅,一会儿走到巴黎歌剧院,一会儿穿过协和广场,接着,被几个陌生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丢了手上的箱子。
箱子丢了以后,她吓得魂不守舍,觉得这个世界险恶极了,不安全极了,人人都可能是坏蛋。尽管在报摊上看见了白兰芝的名字,却不想去找对方求助。她和白兰芝争了十多年,争美貌,争第一,凭什么白兰芝离开了庄园,可以活得这么有声有色,她就要满身狼狈地去找对方帮忙?
她在街上风餐露宿了两天,活成了一条丧家之犬,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她吓得心神不宁。两天后,她终于是撑不住了。刚好此时,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经过,散发着昂贵的香水味道,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救命……我是公爵府邸的女宠,我什么都会……求求您救我……”
马车停下了。
没想到最后救下她的,竟然还是女宠的身份。
玫红色的门帘掀开,露出一张美艳无比的面庞。
马车里坐着的,竟然是奥黛尔,那个害她被赶出庄园的罪魁祸首。
“贝丝?”
贝丝倒在马车前,虚弱而警惕地盯着她。
奥黛尔打量了她片刻,高高在上地笑了笑:“我能救你,还能让你变得更加出色,但我有一个要求……”
饥寒交迫之下,她迫不得已答应了奥黛尔的条件。对方把她送到市中心的一套豪华公寓里,还给她请了两个女仆,一个做饭,一个打扫卫生。不知是否糖衣炮.弹下产生的错觉,她渐渐感觉奥黛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你需要我做什么?”
奥黛尔回头,无害地笑了笑,可能是因为她脸上的妆容过于精致,她看上去比以前漂亮很多。
“实不相瞒,我爱上了小剧院一个叫埃里克的乐手,但他最近和白兰芝走得很近。我需要你假装投奔白兰芝,实则离间他们。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让他对白兰芝产生厌恶就行。事成之后,这套公寓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