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养豚

公孙翎闻言并未有所不悦,她欲赏赐甜饼,庶民只能默受怎可拒绝。但陆九莹说萧明月吃不得桃花酥,公孙翎十分担忧,转而问道:“桃花于你可是发物?”

陆九莹替她答道:“正是。”

“那便不能吃的。”公孙翎热忱地给萧明月倒茶,亲昵说着,“我一入春,碰到柳絮便鼻塞头痛,府中医士说最好连花儿都不要靠近,还让我煮些辛夷花和苍耳子,每日饮服呢。”

萧明月颔首接过耳杯,轻声回道:“春日多风,气候也干燥,娘子需好生休养。”

公孙翎含笑:“明月聪慧,甚得我心。”

公孙翎前来的目的与未抵达的沈媗一样,便是记了礼乐二师所教习的重点,想要交予陆九莹。

沈媗因女婢杳杳阴差阳错占了前排而深感歉意,从而想要有所补偿。而公孙翎与陆九莹之间并无恩惠,她奉上竹简,说是感谢萧明月的关爱之心。

公孙翎前来乙室时特地寻了甲室的年婕瑜一道,年婕瑜首次受邀不好拒绝,三人相聚的缘由便又扩为左邻右舍集会。

年婕瑜是个不爱闲话的性子,捧着一杯茶都是别人说一句她才答复半声。她不似旁人那般避讳陆九莹,但也不亲近。

杳杳走后,公孙翎说道沈媗:“我对这位陈郡才女略有耳闻,沈氏一门善书,父兄皆是刺史、郡守身旁的红人,听闻她的次兄还要入太学教书呢。”本以为是赞誉沈氏善书,可她又突然一笑,“何以礼义为?史书而仕宦。”

她竟大胆暗讽时下以书选士,善书者皆是奸邪之意。

公孙翎此言有据。当朝开疆拓土,征收重赋,若有犯法者只需以钱赎罪,以物补吏,从而导致各州郡奢靡成风,奸佞当道。上位者惯用熟悉旧制、精于赋算、善于史书者,让他们身居要职,投机取巧,欺上罔下,成为这汪浑浊黄海中最难以铲除的泥沙。

但萧明月欲有驳意,她以为人不可一概而论,沈氏善书不代表品性不好。陆九莹以杯落案发出清脆之声,以示提醒她要禁言。

年婕瑜只是看了公孙翎一眼,似乎也有话说,但终是没有开口。

公孙翎说完那一句,便不再提任何。

三位贵女叙话后,萧明月送公孙翎、年婕瑜出门,于院中时公孙翎行得慢,待年婕瑜走远后便停了步子。

“明月,你陪着九翁主从楚郡远道而来,可还习惯?若有难为之处,你就来寻我,我给你想法子。”

公孙翎话说得熨帖,但也让人很是疑惑。

萧明月不去探究,总归婉拒是对的。她回道:“多谢公孙娘子,我家翁主暂时并无难处。”

“我是心疼你。”公孙翎怜爱地看着她,垂眸小声说道,“谁家能舍得小女娘远行千里呢,换作我阿父阿兄,也是要着急的。”

萧明月心底隐约有些波动。

“明月,你凑近些。”

萧明月只得往前凑了凑。

公孙翎附耳小声说道:“其实我知你是宋君的妹妹。宋君以前在执金吾麾下,现在入了步兵校尉军中,想必是为了你。”

“公孙娘子……”

公孙翎一笑:“你别怕,我是不会同别人说的,宋君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是要帮他。不瞒你说,本来此次遴选是傅相操办,但出了威赫将军一事,陛下便将重任交予我阿父。”

竟是御史大夫负责贵女遴选,那公孙翎岂不比旁人要多些机会与胜算?萧明月刚这般想又觉得不对,若是如此,公孙翎理当避嫌,怎会将此事相告?

萧明月看向公孙翎,后者一双明眸清澈见底,她不像是在撒谎,甚至发自内心地想要眷顾自己。

公孙翎与宋言相识,以她的身份想要知晓宋氏一门并不难。只是她这般热心肠,同为女子怎会不知其内心深意。

萧明月顿默片刻,而后说了声:“娘子勿要介怀,我与阿兄虽有亲缘,但并非想要在遴选上做些什么。我阿兄他……只是来看看我。”

“当然,宋君为人如何我比谁都清楚。”说到此处,公孙翎脸颊略有红晕,她抿唇一笑,“我也只是感恩他的相救,故而想要报答你们。总之,我定会替他好好照顾你的。”

此话露骨,竟叫萧明月无从答复。

公孙翎将话说完便离开院子,萧明月目送人远去,已然看出女娘爱慕郎君的情意,想必爱屋及乌,连带着这个异性妹妹也要当体己人。

只是萧明月有一事不解,公孙翎心有良人,为何还要来参加遴选呢?

事后萧明月将此事告知陆九莹,陆九莹也说:“以御史大夫的地位,将女儿嫁给小霍将军应当不难,还有太傅之女年婕瑜,太傅是太子之师,更应得圣上青睐才是。”

萧明月点点头。

陆九莹想了想,又道:“除非圣上要为小霍将军选一个与众不同的新妇。”

“何为与众不同?”

“说不准。”陆九莹也只是猜测,她道,“或许要同小霍将军远赴边关,又或许朝堂之势需要横木,伴君如伴虎,谁又能知晓心思呢。”

“莫说远赴边关,便是阿姊去霍家祖上冀州我都不愿!朝堂如何我不管,我只要阿姊稳稳当当地在长安做个将军夫人。”

陆九莹眨眨眼:“你怎知霍家祖上在冀州?”

萧明月唇角有些冷意:“每日采桑和清扫德馨殿时,那些小娘子们反复论道霍家的事情,就连霍起腰身几寸尽人皆知,我不听都不行。一个脸瘦的跟猴儿似的武夫,有何稀罕的。”

陆九莹闻言佯装不悦,说:“你这般形容小霍将军,可有想过将来我若嫁进霍府,该如何面对他?”

萧明月不以为然:“自是将他养得白胖些,看着舒心,还能如何啊。”

“到时候给他多熬些豚油拌饭。”

“嗯,将他养成一只豚。”

霍起入尚林苑的时候,一人一马随心所欲。

水居正与玄英对弈,刚赢了两子便被霍起推开棋盘,霍起将随身的寒霜宝刀一掷,浓眉微挑:“我说,这长安城内就没有一处能耍的地?”

“欸……”

水居叹息自己的崛起之势毁于一旦,惹得玄英拊掌:“天意,天意啊。”

“玄英,此局不算,我们再来。”

水居正欲拾子,霍起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去将棋子搅乱,水居瞪他:“你可是身负九年赫赫之功,鼎鼎大名的小霍将军啊,怎可这般无礼?”

“怎的,”霍起歪着脑袋,满面煞气,“送我去云沧苑学学仪礼?”

玄英于旁侧一脸温和地看着霍起,他好言说道:“小霍将军虚怀若谷,胸有丘壑,自是无感那些繁文缛节。”

霍起一双冰冷剑眸扫了过去:“用得着你说?”

他回话的态度算不得好,但玄英没有放在心上,依旧言笑自若。

局面这般扫兴,水居只得放下棋子,起身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玄英,那我们隔日再战,这套紫檀棋盘算是我的谢礼,若你明日能赢我,我便将珍藏的那套羊脂玉和墨翡翠做的棋子送你如何?”

玄英早已起身回了一揖:“恭敬不如从命,隔日定好好与先生切磋一番。”

水居与玄英行君子之礼,莫不文质彬彬。而后水居与霍起离去,走到外头远处,水居这才有所嗔言:“你能不能同玄英好好说话?一年见不上两面,处处为难。”

“我何时为难了?”

“你适才与人说话毫无礼节,幸得玄英心胸宽阔,次次不与你计较。”

霍起闻言停了步子,他的左腕搭在剑柄之上,青筋微现,一如他紧绷的鬓角。只听霍起大声呐喊,犹如在战场中鸣鼓一般激烈:“老子在外头打匈奴!回家还要给匈奴行礼?!”

水居吓得一个激灵:“欸你小点声!”

霍起火气难掩,欲要转身回玄英住处。

“你又要如何?”

霍起说:“我要把他赶出去!”

水居怎能任霍起撒野,他不顾君子形象抱住霍起的腰,铆足了力气阻拦着。霍起想摆脱文弱的水居轻而易举,只肖一个胳膊肘便能将人撞飞三丈之外。

水居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扶着腰身痛喊:“霍贵国你个没良心的,竟敢与我动手?哪年行军在外我不让人给你送衣送食,想想孩童时我还抱过你,免你蚊虫叮咬,你现在简直就是一只吃喝忘本的小豚呐……”

“少来了,比我大三岁,你如何抱我?”话虽这么说,可霍起还是将水居从地上搀扶起来,不再去寻玄英。

“做事莫要冲动,三思而后行,怎么上战场脑子灵活,这回家来就不行了呢?”

霍起倨傲地抬起下巴:“所以我才不愿意回家。”

水居站稳脚跟,吁了口气:“承认就好。”

霍起被戏耍也不生气,只是睃了水居一眼,确认他没有伤着筋骨这才放心。

水居依旧苦口婆心,搭着霍起的手腕按揉后腰,继而说道:“你也知玄英身份特殊,他离开漠北数十年,早已在长安娶妻生子,再者,玄英跟随陛下左右,实乃贴心人,你这般对他不就是让陛下难堪吗?”

“我是想不明白的,陛下如何重用一个匈奴人。”

“你当然想不明白,你连白子先行还是黑子先行都还糊涂着呢。贵国,你若打仗就好好打仗,你回家来就好好行孝尽忠,莫要惹事。”水居说到此处,敛去取闹的神色,拍了拍霍起的胸膛,“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贵国,你记住,不要与玄英为难,或许哪一日,他还能帮到你呢。”

霍起紧抿一双唇,心中再有怨愤,水居的忠言还是听得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