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旗本之败

侍大将山下奉直具足里都是汗水,虽然这套牛角精铁具足穿上后十分威武霸气,带着荒蛮的狰狞。

但是这位威风凛凛的侍大将心里都是恐惧。

接战开始意外连连,先是明军火炮凶猛,接连六轮的轰击,带来的伤亡对士气的重挫,山下奉直就大为吃惊。

本想着铁炮轰击扳回颓势,结果却是被明军铁炮重重一击。

简直不可想象。

什么时候幕府旗本依仗的最犀利武器铁炮也落后了。

山下奉直已经注意到前方步阵前锋遭遇的惨重损失,但是他知道不能有第二回。

他绝对相信,九成九没有战事历练的足轻们绝对没有勇气冒着炮火再次攻击。

成败在此一举。

他下令鼓号齐鸣,督促各阶武士统领足轻继续冲阵。

同时派出了嫡系部下作为督战队。

但有折返者当即斩杀。

就在步战激烈起来的时候,明军左翼总兵章镇赫,右翼边群、佟瀚邦催动一万骑向对面的幕府骑备冲来。

幕府侍大将藤原利也率领三千多骑备迎战。

幕府骑备近两千,一千余的各藩骑备。

这些骑军十分的威风煞气,几乎所有的骑军都是背负靠旗。

战马狂奔下,标明各家家纹的靠旗迎风烈烈,如同仪仗队般炫目。

但是双方接近就发现,幕府骑备比京营、辽镇骑军矮了一头有余。

双方距离四十步,火铳和骑弓对攻。

明军骑军的短火铳是破甲利器,破开铁甲不成问题,何况幕府骑备的皮甲,登时给幕府骑军带来不小伤亡。

而幕府骑军的骑弓只能让身披铁甲的明军骑军伤而不死,除非击倒战马,骑士被战马践踏。

按说双方应该接战了。

但是,幕府骑备只是一轮攻击,然后打马让开正面,从侧翼避开了明军骑军的兵锋。

让明军骑军的蓄力一击击空。

前方骑军有些不知所措了。

别说前方骑军了,就是中阵的章镇赫、边群,佟瀚邦也懵了。

从来没有敌人这么玩过,好歹接战一场再走吧。

倭人骑军竟然远程攻击一把就溜走。

章镇赫立即下令重新整队,收拢部下。

同时他和边群、佟瀚邦碰个头。

“老边,老佟,你们统领五千骑,攻击倭人步阵侧翼,我领五千骑迎战倭人骑军,就这末定了。”

现在章镇赫反应过来了,倭人大约也看出骑备不是对手,他们这是在游击,目的是为了牵制明军骑军,无法攻击倭人步阵。

为步战胜利拖延时间。

看出问题就好办了,明军数量远在倭人之上,章镇赫就是用数量碾压,分兵攻击步阵,看你来不来救援,只要敢来,剩下的五千骑也足以击败对手。

章镇赫如今执掌三千营,他的决断就是军令。

边群和佟瀚邦立即统领以辽镇骑军为主的五千骑整队冲向了倭人步阵侧翼。

而章镇赫统领京营为主的五千骑横亘在倭人步阵和幕府骑备之间。

藤原利也明白计谋一个回合就被识破,拼命的时候到了。

如果明军骑军从侧翼突破步军军阵,幕府军大败,他就是幕府,不,倭国第一罪人。

藤原利也抛去了牛角盔,绑上了旭日带,嚎叫着带着三千骑备猛烈冲击。

各个骑备呼唤着自己神社神祗的名字,带着狂热猛烈冲阵。

京营三千营催动战马也开始了万胜冲锋。

双方的战马风驰电掣般冲近,又是火铳骑弓对射后,轰然撞击在一起。

然后幕府骑备就就陷入了绝境。

幕府骑备第一次和京营骑军作战,毫不了解,还是依照以往骑军对战的模式作战,立即吃了大亏。

稀疏队形遇上密集队形,皮甲防护对上铁甲护体,矮矬萌的坐骑,遇到高大健壮狰狞的坐骑,幕府骑备处于完全的下风。

不断有骑卒被扫荡下马。

其实很正常,就是常年马背上清军和蒙人轻骑遇到京营骑军都吃了大亏,何况不以马上见长的幕府骑备。

虽然有武士裹着旭日带带着七生报国的所谓勇气冲上,但无法改变实力上的绝对差距,他们的所谓冲阵更像是一场自杀。

一片倭人的惨叫声中,被明军居高临下骑枪马刀犀利攻击下,双方错身而过,明军伤亡区区两三百人,而幕府骑备只剩下了区区数百人,十分的凄凉。

地上散布着背负靠旗的幕府骑备伤亡者,场面血腥无比。

藤原利也左肩被砍了一刀,破开了他的具足,他疼的一身大汗。

不过比起倒卧地上哀嚎的那两千人,他是很幸运的存在了。

藤原利也看了眼剩下的不足千骑,明白大势已去,他知道会失败,但是会会支撑一些时间,现在看来大大低估了对手,双方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明军好比是一刀流的宗师,而幕府骑备就是一个学徒。

藤原利也没有选择,他是幕府中阶武士,如果这样返回幕府,他只有剖腹,家族都要被牵连。

藤原利也用完好的右臂挥动马刀,大吼,

‘七生报国,效忠陛下的时候到了,杀。’

双腿控马冲向明军。

幕府骑备大多数的骑卒都放马冲阵。

但是各藩剩余的骑卒都溃散了。

他们也可以玉碎冲锋,那是要对家主效忠,德川家还不够格。

这次冲锋藤原利也落在后面,没法,不是他不英勇,而是负伤的身体没法支撑快速奔驰。

这倒是让他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明军骑阵发威的结果。

只见一个倭人骑军冲上,遇到的是两三个明军军卒的绞杀。

这一次藤原利也明悟了,明军的密集队形古怪,是个以众击寡的绝佳阵势。

问题是醒悟的太晚了,他也嚎叫着挥动马刀冲入,体会明军密集队形的妙用。

藤原利也用马刀格挡了一柄骑枪的疾刺,另一侧的一柄马刀侧劈无法躲避了,藤原利也左肋被破开,肋骨折断,嚎叫掉落马下,随即被明军战马践踏身亡,迅速死去,没有遭罪。

第二次冲阵的结局显而易见,很少有骑军能冲出明军骑军的骑阵,基本都陷入其中,开始了所谓七生报国的旅程,当然他们会发现根本没有那个轮回。

山下奉直和盐井重繁现在是仓皇应付。

步阵前锋被杀伤大半,铁炮手损失巨大,到了五十步,剩余的铁炮手给明军带来了杀伤。

但是剩余的铁炮手步弓手不多,给明军带来的损失不大,反倒是在二十步距离上有被明军投掷的手雷杀伤一波。

等到接战后,倭人发现他们的长枪比明人的短一截。

这是双方军卒的身体结构决定的。

高大的明人本来就占据优势,他们是职业军人,军营里杜绝了贪墨粮饷后,两日必有荤腥,一日三顿饱食,打熬身体,身体素质顶级。

而倭人每日里两顿饭,而是糙米,一个月也见不了一次荤腥,萝卜条子管够。

身高力量的差距,明人可以挥动丈二长枪,而倭人只能挥舞近一丈的三间枪。

结果当然是吃了大亏。

第一线接战的倭人倒毙无算,大多都是被长枪刺穿的。

虽然他们倒也很勇猛,发挥了倭人凶蛮的性子,这个性子是战国间形成的。

但是实力上的差距,是没法抹平的。

幕府骑备被明军缓慢的迫退,也就是依仗着各阶武士的督战,和率先杀敌,这才勉强维持了防线。

但是明军骑军从侧翼杀来。

虽然幕府军有所准备,在侧翼用足轻长枪阵抵御。

但主要攻击在正面,侧翼就是两层长枪阵和一些步弓手,比较单薄。

当辽镇骑军风驰电掣的杀来的时候,侧翼的足轻先开始慌乱起来。

这次征召的各藩藩兵大部分都是足轻,毕竟此番是大战,平日里的数百常备不足应付,需要依靠足轻的数量。

但是农夫出身的足轻第一次遇到骑军猛烈冲击,慌乱是必然的,他们可不是相对整肃的幕府旗本,那才是募兵,他们不过是些业余的。

有些足轻惊恐的转身就跑,哪怕手里握着竹枪,他们也不认为能抵挡住骑军迅猛冲击。

虽然他们旋即被督战的武士率军弹压,但是引起了混乱。

当辽镇骑军火铳轰击后,混乱迅速扩大。

以各藩藩兵为主防线出现几个大的奔溃点。

经验丰富的辽镇骑军立即从这几个地方破阵而入,枪刺刀砍,迅速扩大着乱势。

正面吃紧,步步后退,好在步军对决,不容易迅速崩溃。

但是侧翼明军的突袭,成了幕府军的噩梦。

盐井重繁率领一支中军两千人精锐旗本增援,也就是勉强阻挡了一下骑军的破阵的速度。

山下奉直这时候已经清楚失败不可避免了。

他一面命令各阶旗本武士全力阻击,防止乱势迅速扩大。

一面迅速通晓后阵的保科正之、酒井忠胜立即撤离。

他只能为万余人的后阵撤离尽量拖延时间。

保科正之愤怒到仓皇。

愤怒是因为堂堂数万大军就在一个多时辰后开始溃败。

他想不明白原因在哪里,骑军失败有情可原,步军呢,为何这般脆败。

他当然不明白,昔日辽东的明军落入的怪圈,轮到了幕府军。

这个时代骑军的优势太明显了,野战占据绝对的上风,可攻可守,可长途奔袭,兵略万千。

问题就在这里,倭国应对大规模骑军的经验太少了,虽然北方的虾夷人也有骑军,但是跨海抵达本州北部的陆奥等地毕竟是少数,那也给倭国造成一定杀伤,本来他们应该更警觉的。

保科正之仓皇是因为他怎么应对这个颓势,

“内大臣在此坐镇,本将统领六千旗本上阵,”

保科正之下了决心。

他不想失败,失败就意味着江户被围,德川幕府名誉扫地,执政的正当性被质疑。

德川家光将幕府的命运托付在他手上,而他搞砸了,无颜相见啊。

“总大将,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步军无法抵挡骑军的,须知如今明军骑军已经破阵了,”

酒井忠胜立即阻止,这时候反击晚了。

他也不是不想反击,但是骑军破阵太快了,这就是骑军的犀利处,等到你作出反应,往往已经致命,步军总是慢几拍。

骑军破阵后,只会引起步军大乱,就是现在万余后阵军卒顶上,也不过是推迟败局的到来,

“总大将,败局不可避免,本藩在此阻击,总大将立即带军折返江户,”

保科正之就要反对,酒井忠胜大急,

“总大将休要忘了城中空虚,只有一万守军,如果大军全葬送在此地,大将军如何守住江户城,”

保科正之其实明白败局无法挽回了。

他终于被酒井忠胜惊醒,德川家光其实病体沉重,很难执掌大军出征,就连守城都勉强。

身为兄弟他这时候必须主持大局。

否则德川幕府有闪崩的危险。

‘如此一切拜托内大臣,本将告罪。’

保科正之大鞠躬。

‘老中不就是做这个的,’

酒井忠胜淡淡一笑。

他没想到临老晚节不保,遇到了这场大败。

他也只有断后保全名节了。

保科正之率领一万两千军立即撤离,为了保护酒井忠胜,也为了自己的良心安稳些,他留下了实力的最强的旗本八百武士。

作为大将军母衣众的近两千武士,是大将军最强武力所在。

保科正之将这次随军出征的八百武士留下随酒井忠胜行事。

他自己则是带着万余军立即向北撤离。

保科正之刚刚撤离,就感觉不对,有百多骑明军斥候紧紧的追随,就在两三百步外。

保科正之当即明白这是追踪他们,也肯定去急报明军骑军。

想想大股骑军扫荡而来的场面,保科正之胆寒。

他立即下令全军舍弃了官道,就在水田的田埂里奔走。

冬季虽然水田已经放水,但还是有些泥泞,加上密集的田埂,足以迟滞骑军,只要不怕战马损伤,尽管放马过来。

酒井忠胜面临的局面极为恶劣了。

正面防御就要被明军凿穿,而侧翼明军就要突进中军。

酒井忠胜立即下令麾下三千众摆开阵势,迎战就要破入中军的明军骑军。

他看了看过午的太阳,就是八幡大神护佑,他大约也是最后一次看到阳光里,日后就是地狱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