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胤锡盯着段长钰和刘宇化,
‘你等大约还想喊冤吧。’
“我等不敢。”
刘宇化第一个道,
‘我等职责虽然是织造差遣,但苏州是根本,乱不得,乱了,本年的织造差遣完不成,因此我等本应催促府衙弹压,而不是宽纵。’
文官硬拗是有名的,刘宇化不敢让段长钰先说,他先告饶,宫中的消息他还是有的,殿下监国,以后内官一切都是殿下决断。
刘宇化必须表现出恭顺。
“很好,知道你等职守,但是没有提点府衙弹压,还是你等失职,本官自会向殿下言及,你等且听殿下裁决。”
两人松口气,最起码没被办了。
还有可能被惩处,但是比起那两位来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这位堵学士真是一个狠人,只怕孙传庭都没这厮狠辣。
外间衙役匆匆而入。
“大人,鼓楼东街再次聚集了很多庶民,可能再有暴动的乱事。”
堵胤锡无语。
这就是第一次没有严惩的遗毒。
这些人或者说这些人后面的密谋者越发的放肆了。
“你等说说,到底是因何缘故。”
堵胤锡问道。
他来的太匆忙,对苏州的情况不甚了解。
“大人,表面看好像是苏州织工、纤夫等苦力抗议引发暴乱。
其实不然,这些都是苏州的士绅借口暴动就是了,改制后两万亩红线断了很多士绅的财路,北方旱田,尤其是九边,田亩不值钱,就是山东也不过一两多银子一亩,但是江南水稻良田足有七八两银子一亩,就是一年三季产出多,而且几乎没有旱灾,是士绅最主要的财源,如今再无寸进,这让很多江南士绅唾骂不已,因此借着抗议科举,江南才一片抗议声,甚至引发暴动。”
段长珏绝不敢傲娇,在堵胤锡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段大人说的对,有些士绅以为当年苏州暴动引发江南一片暴动之声,强硬如神宗爷也不得不下令撤离,这次苏州暴动,也定会引得江南各地纷纷效仿...”
刘宇化忙道。
“痴心妄想。”
堵胤锡冷笑。
殿下不是晚年的神宗爷,他堵胤锡也不是那些矿监税吏。
南京已经稳定,扬州无虞。
其他地方即使全部暴动,也翻不起大浪来。
终于流民作乱,更不可能。
江南这两年风调雨顺,即使赤贫的百姓也可以过活,没有当年陕西河南连年大旱的危机。
这等情况下,堵胤锡何惧之有,大胆施为就是了。
‘来人,招廖天保。’
一身四品武将官袍的廖天保大步入内。
“末将拜见大人。”
“且找刘推官拿了先前暴动案犯的单子,待我一声令下立即弹压缉拿,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堵胤锡命道。
‘末将领命。’
‘你且让宣抚官讲明,对于暴民全力剿杀,对于一般庶民轻轻放过,两者不可混为一谈,否则事后休怪本官严惩。’
堵胤锡不介意用苏州祭旗。
但是,他不可能让标营肆意杀戮。
剿杀的对象就是猖狂的暴民。
“大人,下官谨记,一定告知兄弟们。”
廖天保拱手后大步离去。
段长钰和刘宇化对视一眼,这位大人杀气太甚。
...
杨金辉和一众小民们再次走上街头。
他可以看出很多人都是打行的泼皮,也是每日领赏钱的。
管他呢,反正自己有赏钱拿就行。
只是和这些泼皮一起上街抗议,杨金辉心里怪怪的。
上次暴动,这些人打砸抢掠十分凶残,死伤的人都是他们下的狠手。
看的杨金辉眼晕。
这样的泼皮无论如何不是英雄吧。
而现在被一些市井小民恭敬着。
杨金辉摇头,那是大人物的事,他先忙乎自己的肚子吧。
人群汇集的越来越多,路过的有些衙役不敢阻拦。
这些人说说笑笑的走着,到处高喊反对改制。
说真的,杨金辉到现在没明白这个改制和他这个小民什么干系。
反正他出现在抗议的队伍中,杨金辉自己都感觉有些莫名。
上次他们打砸的是望火楼附近,而这次他们来到了鼓楼大街。
这是苏州最为繁华的所在。
杨金辉看到一些打行的人又在贪婪的看着那些繁华的店面,杨金辉就明白这些人要动手了。
杨金辉叹口气,他慢慢走着,落在后面。
这些人打砸抢,他不敢参与,眼不见为净吧。
前面果然传来打砸声,商贾的求饶声。
正当杨金辉频频摇头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齐整的脚步声,还有兵甲的撞击声。
接着前方大乱,人群向后面跑来,前方传来喊杀声惨叫声。
杨金辉惊吓中转身随着众人逃跑。
他仓皇的回头看着,看见几个泼皮拿着抢掠的物件跑着,被身后的军卒凶狠的一枪刺杀。
他挣命的狂奔。
结果被自己人堵住,身后军卒已经杀到。
一些胆小的小民颤抖的声音道,
“小的投降,军爷莫杀。”
扑通跪了一地。
杨金辉早先的意气风发早已不见了。
英雄不要也罢,他现在只想活命。
鼓楼西街上跪倒了一地的暴民。
钦差标营五百人一次冲锋,就完全击垮了反抗。
另外的五百人围堵这西街通往其他街巷的两个路口。
这次暴动的两千多人几乎全部被锁拿,抢掠的暴民被当场打杀了近百人。
街巷里血腥气十足。
但是一些商贾还是对标营的军爷再三感激,如果不是这些人,他们就和望火楼那些商家一样的悲惨下场。
标营军卒锁拿了暴民,立即严刑拷打,考掠幕后指使。
结果是无一例外的指向了四大打行后面的东主。
标营立即派兵锁拿。
结果其中两家的东主已经跑路。
四家数百人被锁拿后,再次被拷问。
标营军卒十分粗暴,大棒子用力锤就是了。打你个四肢残损。
很快这些所谓打行中的狠角色也支撑不住了。
一一交待了苏州左近几十个士绅的单子。
标营会同府衙衙役一同出发锁拿。
数天内,大批的士绅被缉拿进入府衙牢狱。
鼓噪了一个多月的苏州彻底沉寂。
所谓的暴动彻底被打压。
士绅们被一一拷问中。
而江南却是一片哗然。
那位安抚江南堵学士在苏州大打出手,直接杀伤数百人,拘提众多的士绅。
江南士绅中唾骂声不绝于耳。
东林党和复社中人联络一同上书弹劾这个江南屠夫。
不提他们这番的折腾,江南暴动却是被这个暴烈的消息平息了。
士绅们暴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如果项上人头不保,哪里谈什么家族利益。
...
济州岛是一个颇大的岛屿。
但是李定国下船的时候,感觉好像到了中原陕西西北的边地。
远处的济州城就是一个夯土的城墙,只有城门有包砖,就连夯土城墙也有巨大的裂缝。
李定国很怀疑舰炮两轮轰击就得崩塌。
码头上忙碌的为明军搬运的苦力干瘦,衣不蔽体,眼神茫然。
就连码头上值守的朝鲜军卒的战袍也如同乞丐服,哪里有官军的威武霸气,干瘦的乞丐兵嘛。
李定国一打听,原来济州岛不过是朝鲜王发配罪囚的地方。
济州岛近半人祖上都是罪囚。
大股盔明甲亮,精壮剽悍的明军军卒登上码头。
李定国可以清晰的看到朝鲜军卒羡慕的盯着明军的铠甲战袍,就差流口水了。
这眼神是赤果果的贪婪。
‘难怪朝鲜军打不过倭寇,’
李定国摇头。
这些军卒和昔日他招募那些流民差不多,干瘦没有精气神。
“你说错了,朝鲜边军还是有战力的,打不过建奴是因为骑军实在不敌,至于倭寇,当年辽镇也吃了亏。”
袁时中点出李定国的错处。
他毕竟在边地多年,对于建奴和朝鲜的军力有了解。
“宁宇,当年朝廷大军援救朝鲜,也可说为我大明,如果朝鲜被倭国攻陷,我大明辽东和京畿、登莱都在倭奴威胁下,你也知道辽海并不广阔,可说当年的神宗爷也是迫不得已,援朝是不得不为之,也保全了大明无数百姓的性命,你我当谨记。”
袁时中已经从讲武堂毕业,期间被调教了战略眼光,和讲武堂赞画们多次辩论。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就在义军大闹天宫的时候,事实上是官军挡住了建奴的攻势,保全了中原。
从边地看到的建奴残忍嗜杀,屠城杀戮平常事。
北京畿被攻下的城池百姓十不存一,处处人间惨剧,罄竹难书。
“下官晓得,正是有曹变蛟总兵等大明悍将多年奋战,才抵挡住建奴的攻势,否则北地早就沦陷,下官深深佩服,只是没想到倭奴也这般厉害。”
李定国拱手道。
辽镇都吃亏,想想可知了,当年辽镇铁骑是义军最头疼的存在,直到京营的出现。
“你我当约束军卒,不可骄狂,此番某为蓟镇争取的国战机会颇为不易,决不可因轻敌败绩,否则我等哪里有脸面返回中原。”
袁时中敲打。
“属下定会告诫麾下,至于战阵上,下官一定死战不退,不辱曹将军威名。”
李定国此番是玉田总兵,他心中自有傲气,不能让玉田兵的威名丧在他的手上。
济州码头上,朝鲜右领政尹璠迎接了大明东征统帅,大明兵部左侍郎、东征督帅刘之虞,东征大军监军李凤翔,以及各个军将。
按照规制,尹璠的官位在刘之虞之上。
但是尹璠是各种恭维,差一点就是谄媚了。
李定国心里不禁感叹中原之威,哪怕到了朝鲜,也是凌驾之上的天朝上国。
有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滋长。
接风酒宴结束后,尹璠和刘之虞、李凤翔饮茶。
“刘督帅,此番我朝是全力配合,再有几日三百多艘海船就会抵达济州,转运粮秣兵甲,战马,此外,按照天朝的意思,今年的供奉十五万石米粮都会运往全罗南道,供给大军粮秣,此外,济州港就作为天朝水师运送粮秣兵甲的停驻所在。”
尹璠恭敬道。
“很好,本帅代殿下感谢大王的帮助,想来殿下也是心中有数,日后两国间必会愈发亲近。”
刘之虞矜持道。
他必须有上国天使的作派。
如果他太平易近人了,倒是让朝鲜君臣惊惧。
“不敢,大王一向谨记当年援助朝鲜的恩德,大明对我朝鲜有再造之恩,此番大王派出了一万禁军随同大军作战,这些都是略表心意。”
尹璠姿态极低。
“领政放心,此战过后,对朝鲜最大的威胁不复存在,朝鲜必是长治久安的新局面。”
看到尹璠有些愁容,刘之虞感觉有必要安抚一下。
经历了和建奴、流贼大军的血火屠场,有京营边军强军在手,有无可匹敌的强大水师,刘之虞是带着必胜的信心征伐倭国的。
“建奴尚不是天朝的对手,接连两次大败,倭寇必不足虑,”
尹璠忙道,他踌躇了一下,
‘下官是另有心事,我家大王这一年来昏厥了两次,身体不甚康健...’
刘之虞和李凤翔立即明白了原委。
朝鲜的世子去世不久,现在几个王子都对大位虎视眈眈,这可能有夺嫡之争。
造成的局面可能很坏。
比如现在的大王李倧就是通过所谓仁祖反正,政变推翻了他的叔父光海君上台的。
上台之初,大明朝廷很不满,因为当初光海君对大明十分恭顺。
再者,李倧是政变上位,这是大明皇室十分忌讳的,所谓得位不正。
因此尽管李倧再三派使臣去大明京师汇报,希望大明正式承认他的继承。
但是大明朝廷始终不同意,甚至大明登莱巡抚袁可立代表朝廷呵斥了李倧派来的使臣。
直到建奴无法节制,大明不得不承认了李倧的继位,为的就是保持建奴东南的压力。
可见当时李倧上位的坎坷。
尹璠怕再有类似的可能发生。
这次不同以往,可说大明如今的实力远在当年之上,如果大明不同意哪一位王子上位,那么这位王子真的可能上位后退位。
刘之虞想了想,
‘本督听闻殿下提及凤林大君忠孝,可堪重任啊。’
“此事可真。”
尹璠脸色难看。
昭显世子死后,谁立为世子朝中对立严重。
大部分人认为要立昭显世子的次子庆淑王子为世子。
但是也有少部分人要立大王次子凤林大君为世子。
总的来说,庆淑王子占优势。
只是大王还没有表态。
但是现在刘之虞说大明监国殿下属意凤林大君,这就麻烦了。
‘此事绝对为真,我意大王当派遣使臣去京师禀报一下,就知殿下心意。’
刘之虞笑笑。
这事是真的,他不知道殿下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可能是锦衣卫。
尹璠再三拜谢,这可是天大的人情,否则真是立了庆淑王子,那就太被动了。
他打定主意,回去就急报大王,立即派使臣去大明拜见监国殿下禀报世子归属这件大事。
刘之虞则是感叹多年以前,朝鲜都是建奴藩属了。
殿下执掌大权,接连改制,不断大胜下,现在竟然可以决断朝鲜王位继承了。
真是天赐大明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