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真是讽刺

子时过后,白日里喧嚣的南京码头一片寂静。

一艘白日停靠的沙船甲板上站着十几个人。

当先一人躬身媚笑,

‘廖爷,如今夜深人静,水师军卒大多安歇了,您看。’

“丁东主,今日你做的很好,到时候拿着大人的信札去澳门生发吧。”

廖爷重重一拍丁东主的肩头,丁东主踉跄了一下,保持笑容不变。

廖爷一摆手,从船舱里走出上百人。

这艘沙船是靠着栈桥的,他们从绳梯上向着码头的箭楼摸去。

同时,左近十多艘沙船上放下小艇,很多人划船靠向码头。

两个水师军卒靠在一家店面门脸旁睡得迷迷糊糊的。

随着脖颈上一凉,他们惊醒发现腰刀横在脖颈上。

只能乖乖的交出手中的刀枪。

箭楼上空无一人,下面的小间里倒是有七八个军卒,正在聚在一处马吊。

房门一开,寒光闪烁,几个人手持腰刀冲入。

里面的什长慌忙喊一声,

‘是方甲长吗,我是刘东,你们要是抢了这些银钱,小心日后遭报应。’

什长以为是有恩怨的一家打行。

“闭嘴,标营公干,稽查细作,放下武器。”

当先一人亮出了标营的标牌。

什长等人慌忙放下腰刀,标牌应该没错,可能是守备府公干,他们听话就是了。

镇守码头的水师游击傍晚畅饮一番,醺醺然的返回值守,正睡的七荤八素。

接着被人拽起来,李游击起床气大发,

“混蛋,谁敢招惹老子。”

啪啪两巴掌,扇的他眼冒金星。

这下他倒是醒了,只见面前站着七八个彪形大汉,当先一人拽着他的脖颈,

‘人说南京军伍糜烂,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如果战时,兄弟们能轻易摸进南京城。’

身后七八个大汉哄然大笑。

“几位好汉何事。”

李游击磕磕绊绊的。

当先那人一指李游击,

‘你也配是个军将,我呸,怂货。’

当先那人拿出自己的军牌,

“钦差堵大人帐下标营参将廖天保,奉命接管码头,你且下令军卒听令,不得离开一人,否则我砍了你的脑壳。”

李游击看了眼后慌忙答应。

军牌是没错的,确是参将。

至于他有没有权力接管,他不想也没法查明了。

很快,两千名标营军卒登岸。

节制了码头。

几十个人被引入,当先一人拱手,

“廖参将,下官军情司千户乔万军,统领麾下引领。”

“老乔啊,来的正好,分队完毕,你让你的人带领兄弟们入城就是了。”

廖参将忙道。

接着趁着夜色,众人利用水师令牌从水门进入了南京城。

分为数队向城内开进。

遇到的巡夜的衙役,军卒一律以南京水师蒙混过关。

赵之龙晨时初照常洗漱后,吃早餐。

忻城伯的早点必须丰盛,杯盘不断的端上来。

身边丫鬟婆子侍候着。

赵之龙身边的必须是女子侍候着,平常的家仆这时候靠不了身。

赵之龙正吃得畅快。

大管家匆匆跑进来。

‘老爷,不好了,府门外来了数百名的军卒,将府门团团围住,出去采买的张管事被驱赶回来。’

赵之龙大怒,

“谁,报了哪里的字号,敢来此招惹是非,看本伯怎么收拾他。”

他就是南京城守备之一。

不说那些文臣,只说军中他是有数的大将。

也就在徐久爵之下,竟然有不开眼的军卒来他的府上撒野。

“老爷,当先的军爷报出名号,钦差标营参将廖天保,奉命带大人去钦差官衙办案。”

大管事忙道。

赵之龙一怔,摇头道,

‘好一个堵胤锡,没想到啊,你真敢从城外调兵,胆子真大,很好,敢在南京一亩三分地上撒野,就让你知道此地的厉害。’

他转向大管家,

‘去,立即派人从后院翻墙出去,照筹划行事。’

大管家应了一声匆忙跑出去。

赵之龙不慌不忙的将早饭吃完,擦嘴净手。

堵胤锡瞒天过海从城外调兵,确实有一手,是个人物。

但是他就不信对方敢在南京城内使用武力,那真是自取灭亡了。

赵之龙全身披挂,在身边上百家丁随扈下走出了府门。

只见外间大股的军卒打着总督标营的旗号,排成一个半圆形军阵锁住了府门。

当先一个大汉一身的明光铠,身后的将旗是一个大大的廖字。

赵之龙大刺刺的负手而立。

廖天保拱手笑道,

“堵学士有请忻城伯去官署询问,还请大人官署一行。”

‘你等兵围府门,这是要缉拿本伯不成,罪名是什么。’

赵之龙冷冷道。

廖天保也收起了笑容,

“忻城伯,你侵占民田,霸占他人店面,发放高利贷催逼人命拐卖丁口的事发了,这就随本将去官署一行吧。”

“血口喷人,欲加之罪,堵学士也就是这点伎俩,这是莫须有。”

赵之龙大骂。

“是否莫须有,到了官署便知,怎么,赵大人不敢吗。”

廖天保盯着这厮。

赵之龙不予回应。

廖天保一挥手,十余个军卒靠前。

赵之龙身边亲将发一声喊,亲兵手持刀枪涌上来,逼退了十几个标营军卒。

‘好,很好,对上钦差标营还敢动刀枪,好大的胆子,兄弟们让他们看看,我等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怕他们这些鬼祟的东西。’

前排的是上百军卒扯开了前面的衣襟,坦露上身,但见这些人身上伤疤处处,有些伤口扭曲狰狞,这些人不知道经历何等惨烈的厮杀才能留下这等伤痕,这些军卒绝对是百战生还的悍卒。

标营军卒坦露着伤口气势汹汹的围拢过来,看的赵之龙身边的亲卫眼晕。

是,他的亲卫也是军中挑选的精锐。

但是面对这些悍卒真不算什么,南京标营见过几次血,而湖广一线这几年打的昏天黑地,每日里搏杀,这些悍卒自有无畏气势,对赵之龙的亲卫就是碾压。

赵之龙一扬手,

“你等退下,本伯随着他们走一趟,本伯不信他们还能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里是大明的南都。”

十几个军卒涌上来挟持着赵之龙就走。

赵之龙百来名亲卫在后面跟随着。

有百多名标营军卒涌入了赵府,立即监看起来。

他们一行人走向了户部官署。

路上遇到的百姓议论纷纷,急忙退避。

这些军爷招惹不得啊。

“堵学士,本官听闻您派人缉拿了赵之龙、张拱日,这恐怕不妥吧,恐怕引得全城动荡。”

此时的大学士王铎一脸的大汗,他是被惊吓的。

这个堵胤锡果然太鲁莽了。

昔日他在扬州、临清、杭州等地对付的是豪商为主,虽然钱财很多,但是权力不值一提。

但是今天有勋贵有士家参与其中,堵胤锡知不知道这事多难缠。

“大人放心,人证物证俱全,本官是有的放矢,今日犯事的权贵走不脱。”

堵胤锡很平静。

“堵学士,本官不是怀疑学士的断案,而是时机不对。”

王铎苦口婆心。

此时,赵之龙和张拱日被带入了官厅。

“钦差大人,我等何罪之有,被缉拿至此,冤枉啊。”

赵之龙跪下痛哭流涕。

堵胤锡冷冷看着这厮的表演。

这厮如此是苦肉计,还有一个摆出尊敬钦差的模样,不可被捉住蔑视皇权的错处,毕竟钦差如皇家亲至。

“两位爵爷不必高喊冤枉,没有确凿实据,本官也不会直接缉拿过堂询问,你等且等一等,等到人证物证抵达后,本官自会询问你等。”

堵胤锡威严道。

赵之龙还想说什么。

堵胤锡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怎么,忻城伯竟敢咆哮本官的官署,胆子不小啊。”

赵之龙立即闭嘴。

如果继续争辩就是蠢货了。

真给了堵胤锡不敬的口实。

...

过了一个时辰,衙门几个吏员匆匆而入,带来了坏消息。

大批的监生和细民向官署汇集,眼看就要将这里的街巷全部堵塞。

接着司礼监祭酒徐坤林匆匆而来,他是一身大汗,十分惊惧,

‘下官未能阻止监生包围户部官署,下官有罪。’

他必须请罪,这个事情大条了。

而且形势很不对。

“堵学士,下官感觉有大规模暴动的趋势,大人务必小心应对。”

徐坤林顾不得其他,明言这次有昔日苏州的景象,如果真的爆发,不管结果如何,他这个祭酒都会被当做祭品。

其实现在都能听到外间人群鼎沸的声音,甚至有些狗官的骂声传来,显得局势十分紧张。

“堵学士,如今情势不好,可不可以先尽快安抚那些勋贵,两万亩红线不可动,本官听闻堵学士在各地抄关和盐场都有些人脉,可以利诱这些勋贵先低头,解决当前危急。”

王铎忙道。

什么人脉,其实就是堵胤锡杀出来的,在山东,江南各处抄关,盐场,盐商那里,堵胤锡就是杀神,他的话无人敢违背。

对于勋贵先低头,堵胤锡嗤之以鼻,是他堵胤锡先低头吧。

这个办法就是和稀泥。

“王学士,此时示弱绝不可行,”

堵胤锡摇头,他低头代表着殿下低头,而那些勋贵可能趁机狮子大张口,如果那些士绅也趁机逼迫呢,日后危机更甚。

“两位勿急,待本官出去和那些监生谈一谈再说。”

堵胤锡不顾王铎的阻拦,和王铎、徐坤林一同走出官署。

...

镇守太监府邸,卢九德暴躁的来回踱步。

身旁一个宦官道,

‘干爹,要不您亲自走一趟,去安抚一下勋贵,平日里那些勋贵倒是敬畏您。’

卢九德摇头,

“你懂什么,平日里那是什么情形,现在他们骑虎难下,就是咱家提点他们,他们也不会停手的,何况咱家去官署,那些监生越发的闹起来了。”

卢九德知道他们宦官和监生天生不对付,在读书人看来他们都是皇帝的走狗爪牙。

“唉,等着收拾残局吧。”

如果真的发动暴动,事情大条,他这个镇守太监也跑不了罪责。

...

户部官署大门外的书院大街被挤得水泄不通,前面绝大部分都是身穿儒衫的监生们。

后面才是庶民的队伍。

堵胤锡等人出现后,打倒狗官声不绝于耳。

如果是几个人决计不敢对钦差如此无礼。

但是,成千上万的人汇集在一处,从众心理让他们都敢于比平日猖狂。

很多粗豪的细民更是骂声不绝。

但是在堵胤锡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庶民,看面相和动作更像是打行的泼皮。

最为靠近官署的几个人十分傲娇。

他们挥舞着折扇,冷眼看着面前的群情激奋。

堵胤锡一看就知道这几人是召集人了。

“将他们几个带来。”

几个衙役过去将几个人唤来。

“学生董子训,学生马原康、学生张锦才拜见堵学士。”

几人上前躬身施礼,倒是不亢不卑。

“免礼吧,这些人是你等发动运筹来的吧。”

堵胤锡淡淡道。

“学生不敢,这是南京监生和市民百姓自发聚集的,和我等绝无干系。”

三十来岁的董子训急忙分辨,他们可以做,但是决计不能承认,否则岂不是失心疯了。

堵胤锡没空和他争辩,

“说说吧,你等数千人汇集围困官署为了何事。”

“堵学士,我等听闻官署因守备府不出兵弹压监生和百姓,而将两位守备拘提到官署惩戒,因此这些监生和庶民为两位守备报不平,这才来官署请愿。”

马原康忙道。

堵胤锡讥讽一笑,

‘你等什么时候和那些武勋交清莫逆了。’

大明的读书人最是看不起丘八,武勋也是丘八出身,当然被鄙视,何况很多大明武勋这时候已经沦为纨绔子弟。

披甲上战场没有他们,持强凌弱,霸占民田都是恶迹昭著。

因此大明读书人耻于和他们为武,除非迫不得已成为武将的幕僚,否则都是自持高他们一等的存在。

而现在双方同流合污,真是莫大的讽刺。

“学生等不过是报不平罢了,这次两位守备只是仗义执言,不等于学生等人赞同他们平日里的言行,决不可混为一谈,堵大人明鉴。”

董子训急忙为他们的言行开脱,拉开和那些武勋的距离,这话相当诛心,他们必须辩解。

马原康和张锦才急忙附和,这要是被有心人归为一类就麻烦了。

以后还如何在士林行走,声名尽毁。

“堵大人,您在大明声名彰显,是殿下倚重的大臣,当秉公办差,不可冤屈了两位守备大人。”

很是俊秀的张锦才拱手道,这厮反击了。

‘你等当真以为本官是因为不出兵弹压抗议的罪名拘押两位守备吗,错,此番拘押他们是为民请命,只因他们侵占民田,霸占商贾店面,更是因为其中操纵打行伤人性命。’

堵胤锡凛然道。

“只是大人这个说辞不能服众,时机太巧了,正在这个关口上,”

马原康低声嘀咕着。

‘早知道你等要这么说,呵呵,这般吧,本官在此当众审理此案,你等一同看看他们是否涉及谋财害命的罪责,如何啊。’

堵胤锡笑笑。

几个人相视一眼,相互间都看到了对方的不信。

这位钦差到了此处十天都没有,哪里可能这么快查明什么案情。

“学生等从命就是了。”

书院大街上人声鼎沸,好像唱大戏一般热闹。

只是这次确是一台大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