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浚在朝廷之中的地位,几乎等同与次辅,仅仅在项忠之下,真要是两人意见相左的话,掰手腕也不是谁胜谁负。
有朱祁镇的推动,丘浚的同意,这一件事情,即便是项忠不同意,恐怕也不能挽回了。
朱祁镇虽然遗憾不能让贝琳生前就封国公,但是已经暗中决定在贝琳死后,追封国公,赠郡王。当然了,给死人的待遇从来是给活人看的,在提高科学家地位上,朱祁镇也只能步步为营。一点一点的推动。
这一件事情敲定之后,朱祁镇就将话题转移到而今朱祁镇重视的几个项目上。
朱祁镇说道:“贝卿,蒸汽铁甲船进行的怎么样了?”
贝琳咳嗽两声,说道:“此事由蒯诚意负责,臣请让他上前答话。”
朱祁镇闻弦音而知雅意,他很明白贝琳的想法,此刻贝琳拖着年老体衰的身子来远迎朱祁镇,并不是为了自己。可以说到了贝琳这个岁数了,人间的很多东西,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就好像封他侯爵一样。
贝琳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欢喜的样子。
即便是封他为王,对这样一个老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卵用。
他这一次过来,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向皇帝引荐大明实学一脉的后起之秀。
因为他发现与很多自己在家里就能研究的学问不一样,实学必须有很大经济投入,特别是这种嫁接了中国古代思想的科学体系,比起从西方原发的科学相比,有一个特别醒目的区别。
就是特别重视实践。
这也是中国的本质之一,比起那中玄之又玄的东西,中国人是特别务实的。
反应在实学之上,就是特别重视科学思想对技术的推动。
也就这么多年以来,大明这么多人都在蒸汽机上上下折腾,一代代的更新,在其他方面根本没有什么进步。更缺少开创性的科学发现。更多是研究蒸汽机之中发现的一些现象总结,比如大气压等等。
这样的倾向性,也让科学研究与实践,是特别消耗钱财的事情。
除却国家很少有人能承担得起,即便是南方那些大商人,也很少有这么大的手笔来支持实学。虽然实学的作用,已经明显的表明出来。
除却国家,很难有什么能支持实学发展。
贝琳与皇室的关系还行,但是他已经老了,特别想让后辈们,在皇帝们前露一个脸,也好为未来做准备。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他说道:“可是蒯祥之孙?”
贝琳说道:“正是。”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他,让他进来吧。”
随即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之上走了过来,行礼如仪。朱祁镇看他果然是一副好面容,说道:“铁甲船进行的怎么样了?”
蒯诚意说道:“回禀陛下,第一艘实验船已经下水了,只是还不能投入实用,出现几个问题,第一个就是铁甲太过沉重,臣并行几台蒸汽机才堪堪驱动,如此一来煤的消耗太大了,根本不能跑远行。”
蒯诚意随即将其中种种细节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耐繁琐,各种数据都有。
朱祁镇含笑听着,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首先,蒯诚意的意思,朱祁镇是明白的,而今的铁甲船根本就是一个大玩具,动力不足,太过沉重,不耐风浪,最多在渤海里面绕圈子,根本不可能进入东海海域,很可能有去无回。
其次,朱祁镇其实也听不明白那些过于详细的技术细节。
这是因为朱祁镇对技术细节本身就不大了解,关于蒸汽机的所有他记得的东西,都已经交给了这些人。但是那也不过是一个简陋的概念而已。再加上同样的事情,用语也是不同的,很多技术专用名词,与后世根本不一样。
其实在建国之前,关于科学技术的名词,还是五花八门的,即便给你一个民国时期的物理书,熟悉的物理知识,也要细细推敲之后,才明白这些名词的意思。更不要由明代命名的专业词汇。
更是与朱祁镇印象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再者,朱祁镇也没有费心思去多想。
朱祁镇内心之中,也渐渐的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确是老了。
之前很容易做的事情,让他现在去做,却变得不容易起来。而这样事倍而功半的局面,也让朱祁镇越来越懒得动心思了。
特别是这些比较繁琐的技术细节上,他听个大概便是了。
朱祁镇问道:“什么时候铁甲舰可以军用?”
蒯诚意沉默片刻,只能伏地说道:“臣不知。”
贝琳立即皱眉,心中暗道:“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贝琳可是老奸巨猾了,在科研经费上,一直是内库出钱,朱祁镇一项大方。而且要钱的事情,一直贝琳上奏的,很多事情难免粉饰一二。
蒯诚意说了实话,贝琳立即说道:“陛下,此事一时间说不清楚,不过请陛下放心,铁甲船总就能成功的。”
贝琳想将这一件事情给圆回来,不过一直不说话的丘浚说话了,他说道:“陛下,臣有奏。”
朱祁镇说道:“讲。”
丘浚说道:“待诏院一年最少耗费一二百万两之多,当一省之赋税。都是民脂民膏。格物之学,虽然有助于国家,但也不能操之过急,臣已经铁甲船一项,太过异想天开了,即便要实验,也不应该如此大张旗鼓,耗费太多,还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明白,对于丘浚来说。他算是对实学比较支持的大臣了。毕竟真要说起来,丘浚本身就是实学大家,不过,他这个实学是讲究经世济用之学,而不是格物致知。
虽然朱祁镇每年支撑待诏院是内库,但是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这是朝廷而今的府库富裕,这种不满仅仅是私下的抱怨而已。一旦朝廷财政有了什么问题,恐怕这些科学经费,就是第一个要被砍掉的。
丘浚的话还是比较客气的,他仅仅是想压缩经费,不愿意落人口实。
“此言差矣。”说话的却不是贝琳,而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跟随在丘浚的身后。
朱祁镇看着有些眼熟。这个少年立即行礼说道:“臣朱祐檡拜见陛下。”
朱祁镇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是宗室出身,毕竟老朱家的名字太有特色了,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这少年说道:“臣郑王世系。”
朱祁镇说道:“原来是郑王家的侄儿,你有什么想法,就说说吧。”
朱祁镇对大明宗室大刀阔斧的改革,也让大明宗藩各种流散不少。虽然在朱祁镇病重的时候,一度将这些北京城之中的宗藩都迁到了天津,但是随着朱祁镇病好,也就渐渐回来了,而且朱祁镇的打击目标,就是伊王。一些远支藩王本就不太在意。
更不要说,藩王外迁的仅仅是嫡系一脉而已,当然了,有很多旁支跟随嫡系南下,毕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但是有更多宗室都不愿意去南方受这个苦。
所以北京城中,就有很多宗室,在文官体系之中的很少,毕竟想要从科举之中考出来,还是有些难的,但是从军的不少。
毕竟襄王军中,就有很多宗室将领。
朱祐檡就是这样的,他不是郑王一脉的嫡系,而是旁支,郑王一脉在京师居住的这一段时间,朱祐檡深深迷恋科学,于是找门路拜入贝琳门下,虽然在很多时候大明藩王似乎不算什么,但是亲王还是亲王,很多时候,很多人是无法拒绝一个藩王的。
贝琳也是如此。
不过,贝琳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碍于情面的话。而今在这种特别正式的场合,贝琳却要朱祐檡搀扶进来,并能让他在这里旁听,对朱祐檡的期许之大,就不用说了。这可是关门弟子的待遇。
事实上,他就是历史大名鼎鼎的宗室贤王朱载堉的爷爷。从他开始他这一系,都是大名鼎鼎的文化人,更是在朱载堉这一辈达到的巅峰,大名鼎鼎的十二平均律,就是朱载堉的发现。
朱祁镇对朱祐檡的出现,却是意外的惊喜。
他一直想提高大明科学家的地位。一个宗室如果在科学上有出色的建树,对朱祁镇来说,是十分有益的。
只是宗室之中,酒囊饭袋居多,真正有本事的人比较少,即便真有本领有手段,也不会在这上面下功夫,毕竟朱祁镇给了这些宗室很多出路,他们才不愿意在这种枯燥的研究之中投入精力。
所以,朱祁镇一直没有发现这样的人才。朱祐檡对朱祁镇来说,完全是一个意外惊喜。
此刻朱祁镇还不明白朱祐檡的能力,是不是可堪造就,要听一听朱祐檡的发言。
朱祐檡深吸一口气,颇有几分宗室的轻狂,一开口就直怼大学士丘浚,说道:“丘阁老此言差矣,晚辈万万想不到丘阁老短视如斯,尚不如一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