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鼐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是坚定的理学信徒,并且是一个坚定的保守派,坚定的坚持太祖祖训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曹鼐的能力品行乃至于忠心,朱祁镇都信的过,但是曹鼐一直在南京当留守,而且南京留守的权力也被朱祁镇一点点的消弱,分给了江苏,安徽两个巡抚?
这就是答案。
曹鼐连朱祁镇与瓦刺大战的决策,都反对。更不要说这样激烈的变法了。
只是曹鼐经过当初的挫折之后,倒是成熟多了。
毕竟当年才曹鼐也算少年得志,三十多岁位居首辅之位。得到了人生的巅峰,之后从来没有超越过了。
而今多少年下来,早就将当初的热血打磨成了老奸巨猾。
如果仅仅听曹鼐所言,自然是老臣一片忧国忧民之心。
当然了,这也对。
但是这一片忧国忧民之心背后出发点却是曹鼐的政见。
朱祁镇敢肯定,如果他不幸死了,而曹鼐作为新朝首辅,估计曹鼐定然会大规模废除新法。当然了,曹鼐也是知道轻重的。
很多法度未必全部会废,但是大规模的修改却是免不了的。
这与曹鼐是否对朱祁镇忠心无关。
或者大部分文臣都是从道不从君。
曹鼐这一番话的背景是,曹鼐知道如果反对变法的话,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是他推而求其次的选择。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言,朕会好好考虑的。”
曹鼐说道:“陛下,此乃老臣一片肺腑之言,如若置之不理,必生大患。”
曹鼐见朱祁镇的言语之内,一番搪塞之意,忍不住有些失态说的。
正如曹鼐所言,他其实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次面君进言的机会了,这一次机会,他不想放弃。
朱祁镇有些不耐烦,说道:“朕知道,但是曹先生,有些事情不是镇之以静就可以好的。”
曹鼐说道:“一张一驰,文武之道,陛下近十年来变法激烈之极。朝廷看似一片平静,但是反对者遍布乡野之间。陛下如果再行之,臣担心会出的大事。”
这一番话,或许才是曹鼐的真心话。
朱祁镇听了很不高兴,说道:“曹先生,你是在威胁朕吗?”
曹鼐听了大吃一惊,立即起身欲跪。说道:“老臣不敢。”
朱祁镇立即让怀恩搀扶起来。
朱祁镇见他白发苍苍的样子,心中暗道:“我与他计较什么?”
曹鼐已经被朱祁镇放在政治舞台边角不知道多少年了,曹鼐固然是元佬重臣,海内敬仰,但是而今也是垂垂老矣,还有几年?
朱祁镇对付大臣,从来不是追求从身体层面的消灭,这太陋了。只要不碍朱祁镇的事,朱祁镇都可以网开一面的。
曹鼐毕竟是当初的柱石之臣,也是帮过朱祁镇很多的。
朱祁镇心微微一软,说道:“曹先生,你颐养天年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年轻人吧。”
曹鼐听了这一句话,心中巨震,满嘴都是苦涩的滋味。
朱祁镇这一句话,分明在说曹鼐老不中用了。一下子否定了曹鼐刚刚所言的所有话。
对这个老人打击是相当大的。
曹鼐虽然政见与朱祁镇不一样,但是忧国忧民之心,却也是真的。
他的谏言,也是切中实际。并不是凭空捏造的。
可以说他的预言一定会实现的,大明内部的撕裂而今呈现的还是一道裂缝,将来只会更多。到时候再想修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一时间曹鼐心灰意冷,说道:“臣老了。”随即多不在多言。
朱祁镇心中也微微不安,自觉有些失言。不过一会儿将忘记了这一件事情,与曹鼐聊起了家常。然后送曹鼐离开了。
这就是朱祁镇皇帝作风了。
作为一个皇帝,从来是让别人来适应他,而不是他去适应别人。所以他对别人的伤害,很多时候自己都不会知道。
也不会有人敢反馈。
所谓的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朱祁镇并不知道。曹鼐回到自己的府邸之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曹府上下大惊,毕竟曹鼐这个年纪了,一口气过不去了也是很正常的。
立即有人要叫太医。
曹鼐强撑着说道:“不必,我这个老不死,一时间还死不了的。”
曹鼐在曹家的权威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他不让叫太医,自然不能叫了,只能叫了一个熟悉的郎中,给曹鼐品脉,开了几剂中药,让曹鼐好好将养而已。
曹鼐却没有怎么在意。
因为对于死来说,曹鼐早就习惯了。
毕竟是早晚要来的了。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内心通透的人,是不惧怕死亡了。
但是在他看来,却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大明朝政。他忧心忡忡之余,忽然想起于谦。
想起了于谦当初与他所说的话。
“看太子,看太子。”曹鼐心中喃喃地说道,忽然叫自己儿子过来,说道:“太子而今到了南京了没有?”
曹鼐的儿子说道:“太子从海路而来,而今却没有什么消息。”
曹鼐说道:“你去龙江码头等候。见了太子,递上帖子,知道吗?”
曹鼐的儿子有些犹豫说道:“父亲,你的身体——”
曹鼐轻轻一笑说道:“没有见太子之前,是死不了的。”
曹鼐与太子虽然见面很少,但并不是没有见过面的,但在朱祁镇的寿宴之上,也是有一面之缘的。
不过,而且曹鼐与太子之间一直保持联系,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太近。
毕竟曹鼐与太子之间的交际并不是太深,太子固然希望有一个偏向他的重臣,但是同样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子结交重臣,而且是失意重臣是一个犯忌讳的事情。
只是此刻曹鼐却顾不上什么了,而且他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
他的时间不多了。
曹鼐既然准备将宝压在太子身上,自然要将自己的所有政治遗产交给太子,他并没有为自己家人求什么富贵的想法。
所作所为,只是希望太子能够拨乱反正。
所以,在做完这一切之前,曹鼐即便是一口气也能吊着,否则他会死不瞑目的。
而且他一个将死之人,与太子结交也不怎么犯忌讳了,即便是皇帝知道了,也不会不允许。
见曹鼐的态度如此坚决,曹鼐的儿子也只能听令了。
不过,曹鼐并没有等几日,太子就到了。
毕竟太子对回京之心,早已心急如焚了。
所以他在嘉定几乎是掐着日子在算,朱祁镇是让太子去南京与他汇合。所以太子不能在朱祁镇到达南京之前到达。
几乎在朱祁镇到达南京之后,第一时间太子就从嘉定出发了。
乘着南方不过十几日,就沿着海岸线进入长江。不日到达南京龙江码头。
不过太子接过曹鼐的帖子,客气地说道:“曹公乃朝廷元老重臣,孤岂能等曹公拜访,应该是孤拜访曹公。”
“只是孤要先去拜见父皇,等有了时间,自然会派人上门下帖。”
一般士大夫拜访人,都是先送上帖子的。而且太子见皇帝,于公于私都要在前,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曹鼐的儿子自然不敢不答应,将这一件事情就回复给曹鼐。
曹鼐的病情而今已经不是秘密了,曹鼐再次请辞南京留守,已经在家中养病了,朱祁镇派太医看过了。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毕竟人年纪大了,这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
曹鼐听了儿子的转述,只是轻轻的一“哼”表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