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麟之死在这一场大变之中一个人而已。
活着的陆麟,或许很重要。
但是死了的陆麟,不过是伤亡数字的一个而已。
此刻的王恕比起几日之前,头发花白了一大半。
他面临极大的压力。
他甚至感觉到了他要前程尽毁在江南了。
要知道江南太平百年,却在他手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管原因在他不在他,他都要承担起责任来。
王恕秉性刚强,此刻却显露出来了。
虽然,他知道今日一事,他可能要罢官,甚至下狱,乃至于斩首。但是都阻挡不了他现在的行动。
北京一日没有消息,他一日是钦差大臣。他一日是钦差大臣,就要承担责任。
似乎知道自己的下场好不了,他反而没有什么顾忌了。
他首先要搞清楚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锦衣卫的情报首先到达。
这些人全部是松江府各厂之中出来的,甚至他们一度攻占了松江城,杀了松江知府。但是松江府之内,却是有驻军的。
没错,就是之前所说的水师。
宝山所的驻军,千余人奔赴松江府,双方根本没有怎么打,这些人就逃了。
这个时候他们还是一盘散沙。
不,而今这些人依旧是一盘散沙,虽然打出一个大周天军的旗帜,但是有几十个匪首,都各自称将军,谁也不服谁。
但苏州本地百姓,未必是想从贼,不过在家里要饿肚子,自然要想办法。
苏州本地富人不少。
这些人都有粮食。
于是,苏州本地百姓其实打着他们的旗号,去打劫各地富户,去吃大户。
才有而今,王恕几乎不清楚到底多少贼人,也不知道贼人到底在什么地方?贼首是谁?
或者说根本没有贼首。
遇见而今的事情,他自然要请教毛锐。
毛锐面对这个情况,也很是为难,说道:“大人,而今局面苏州根本不可守,苏州城太大了,一万五千士卒,根本连苏州城外围都排不开。”
“如果要守的话,只能退守苏州城墙。”
王恕自然摇头,说道:“不行。”
毕竟苏州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苏州城墙其实就是苏州府城中心的一块而已,估计不到整个苏州城的五分之一。
让王恕将这么多百姓扔给贼人,他自然不会做的。
毛锐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却不知道大人敢不敢做?”
王恕说道:“将军请讲。”
毛锐说道:“主动出击。而今贼人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以我万五大兵临之,足以催敌,但是也是有风险的。”
“毕竟,而今敌情不明。大兵一出,贼人不敌是自然的,但是苏州城也就空虚了。”
王恕最头疼的就是这个。
如果这些贼人,聚集在一起,规规矩矩的打过来,他反而不头疼了。
一些临时起意的,连长刀都未必配齐的乌合之众,与大明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精锐之师,谁胜谁负,根本就不用说。
但问题是,贼人分得太散了,犹如漫天星,到处都是。
松江府那数千水师士卒,虽然紧急调用了,但是并没有来苏州的原因,也是如此。
因为松江那边也是如此,各地都有。
好像一场野火,“砰”的一声,点燃了荒野。
王恕沉吟了片刻,说道:“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救人如救火,不能有一刻耽搁。你尽管出兵,苏州城就交给我了。”
毛锐说道:“那就让犬子留下护卫大人吧。”
王恕也没有拒绝。
王恕刚刚见了毛锐之后,立即召见江南各家还在苏州城中的头面人物。也不与他们废话,说道:“苏州有事,本官不过一死,祖宗庐舍都在陕西,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尔等可以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在古代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家族传承断绝。
“大人,想要我们做什么?还请直言。我等全部听命。”
这些人也领教了王恕的手腕,也知道王恕的能力,这个时候也没有与王恕闹事的心思了。
王恕说道:“好,诸位都是国家柱石。立即召集尔等子弟,到巡抚衙门听我号令了。”
朝廷与士绅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复杂。
既敌对与合作。
至于到底是敌对大于合作,还是合做大于敌对,却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这些家的家丁与子弟,人数不多,但是最少是身强力壮,至于实战经验什么的,王恕都不强求了。
好在,这些贼人也未必有。
王恕又将陈钺叫过来,说道:“你我首级能不能保住,就要看而今了,如果顺利平叛,或许还能保住一命,如果一旦有事,我自然是一死报皇恩,而大人为守土臣,该怎么做,你也清楚。”
陈钺此刻脸色铁青。
正因为他清楚。守土官遇见失陷城池,从来是一个死字。
陈钺是不想死的,他立即向王恕行礼,斩钉截铁地说道:“请大人吩咐。”
“好。”王恕说道:“我看了苏州府的黄册了,你做的很好,苏州城中近百里,参差十万户。我要求每一里都出一百男丁,为官府守战,直接发银两,少府的银两我已经征用了。”
苏州城中近百里。
这个里不是距离,而是里甲。
一般一百一十户为一里。百里就是指一万多户,每一户大概有三四人到十几人不等,一般来说都在五人上下。
这都是本地人口。
苏州城之中有大量的外来人口。但是大部分时候外来人口是不好管理的,还是从这些原来的里甲之中抽调人手毕竟方便,再加上这些人都是本地人,守家在地,战斗意志也能保证。
陈钺说道:“请大人发现,一日之内,我为大人准备三万壮丁。”
陈钺此刻也没有什么好保留的,关于身家性命的事情。
苏州城之中,那些人可以调用,陈钺自然也是知道的。
王恕说道:“此事,就拜托大人了。”
陈钺也是急忙出去办事了。
于是整个巡抚衙门,苏州府衙,以及其他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等等衙门,都开始忙碌起来。
王恕又叫来张礼,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城中的鸡鸣狗盗之辈,给我安分。如果有所不从,可以先斩后奏。”
“事关苏州百万百姓,万万不可有事。”
张礼面色严肃说道:“请大人放心。老朽有一口气在,这些老鼠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王恕将张礼打发走之后。
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什么都已经做了。对朝廷的奏疏早就发了,王恕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上奏,该是自己的错误,从来没有遮拦。
剩下的事情,王恕只能摒除杂念,好生做事,准备带着这些乌合之众守住苏州城,等毛锐平乱归来。
还好王恕是边地出身,虽然没有真打过仗,但是对打仗并不是太陌生的,只是王恕万万没有想到。
大灾之后,本该出乱子的陕西没有出乱子,但是一向太平的江南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却需要他这个陕西人在这里打仗。
这本身就很讽刺。
第二日,毛锐大军出发,临行之际还留给王恕千余士卒。而王恕忙活了一夜,聚集了五万壮丁。
各家族的子弟与佃户奴仆,征召的百姓,招募的壮士,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王恕安排他们在苏州城外围的路口一一设障把守,毕竟,等敌人到了苏州城门,反而是深入苏州城区好几里的事情。只能在最远的路口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苏州城。